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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作息习惯行为爱好都很健康的种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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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构想里,我逃命本可以逃得极从善如流。
你想啊,
连顾神君厌弃我,自然也会厌弃我赠的所有东西,待他将曲云丢到十万八千个十万八千里的旮旯两眼一闭不闻不问后,我自可逃出生天,在无人窥探的暗处悄无声息地养精蓄锐,待个十万八千年后,元神复原,再杀去占天宫,将他戳个十万八千处洞洞。
但我十万八千个料不及的是,诸多事情就差在这么最终一步。
连顾神君非但未将曲云丢了,还日日携在身侧,有没事夜里还携出去遛弯消食晒晒月光什么的。
于我浅薄的记忆里,占天宫一向来挺守卫森严的。
此前我曾听说有位掌四季轮转的仙官家里有株长得不错的桃树,
三千年方才结一次果,一次结二千九百九十九年,
听着十分稀罕。
我用一篮酸李诓了安长陪我去,结果我们俩人堪堪爬上占天宫的墙头,就被“鸣警鸡”察觉了。
此鸡实非凡品,委真欠揍,有幸与学堂里热爱扬下巴的收课业代表,并列为四海九域中数一的烦人玩意儿。
这刻,它登然鸡首昂起,鸡冠挺立,一声高亢且撕心裂肺的震天鸡鸣响彻在整个暗夜。
我手疾眼快,一脚把安长踢下了墙头,又大手一扫,腋下夹着被我塞了酸李的鸣警鸡,朝着天边快速遁去。
无数金光从云层里咻咻飞出,朝安长那一方位里外三层地团团包围去。
我一面回头,一面大喜。
不待送气,忽金光里飞出另一道,我眯眼瞧那势头,竟是直直朝我飞来。
我登然扭头,疾速离去。
丝毫不再留念。
不料,正滑出去没多远,眼前一柄长剑倾身刺来,径直扎入我足下的祥云里。
剑气荡开作几圈,我脚步一斜,退至十里开外。
半空中徐徐落下一个人,云履尖尖轻点在剑柄上,夜风兀然徐来。
彼时月光在他身后,我瞧不清楚此人样貌如何,也无暇去思考此人是谁,只能将空出来的手捂住脸,并坚决解释,“我不是明月渊的人,我也不叫流玉。”
来人并不睬我的辩解,只是缓缓朝我伸出一只张开的手,掌心向上,黯淡中,我见到他的指尖染上一点月光的颜色。
嗓音清清冷冷,
“请阁下把鸡还回来。”
事后我将这件事告诉世春先生,问他作何感想,
我以为世春先生必定能从我这场偷鸡不成的行动里体悟到世界的真相,果真,他抚了抚胡须,思忖片刻,道:“就……占天宫的防卫体系还挺健全的。”
世春先生果真是高人高见!
我登然受教万分。
“但是,为什么安长被揍得全身没一块好肉,你却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事?”
“……”
……我特地省略了中间我把安长踢下墙这一段。
从世春先生的体悟中看出,居于占天宫里确是很有安全保障的,然连顾每日外出仍是要带着曲云,就连出门丢个垃圾,俱要把曲云背在身上。
难道说,一向文弱为尚的占天宫,也渐被我们崇武的外族给潜移默化了?
就比如青天白日强抢神男之类的……
今夜月色很不错。
连顾神君不出意外又吃撑了,须去冕神池外兜转上两圈,
走累了,他便在池边随意寻来的镇池石上端坐休息,将曲云平放腿上,一手抚摸剑身,一手紧握剑穗,眼神专注得不知在回忆些什么。
不知连顾可曾了解过我们这个种族的悠长历史,我们食月族此名虽听来挺有惊悚风范,仿佛是一个来者不拒的天生饭桶,但其实不是,我们修行的方式不过是晒晒月光而已,
纯天然,无公害。
不过,这也皆只是当代人的生存方式。
在不为人知的远古之时,我们当真“食月”一族。
食月生于开天前的无边暗夜,形为一缕不可捉摸的幽烟,乃是飘流虚空无所驻的存在。
后造世神以眼骨化月,养一方神泽,无边幽夜方得一丝光亮,也正因造世神以遗骸滋养着夜,荒芜的晦暗中终焕发出无边生息来,不数种族由此而生。
而食月的族辈恰时察觉,以吸纳造世神遗骸气泽,可益增进修行进度,不仅可强身健体,还可延年益寿,是为居家必备之物。
得此良机,祖辈世代皆以造世神遗骨修炼,本族渐步茁壮,然而历经千万年吐纳,月亮已逐然由我们啃食至细钩形容,暗夜复将黯淡荒芜。
神子知晓此事后,万分震怒。
为了惩戒族辈窃夺造世神的遗骸,祂剥去食月一族“食月”的能力,命我们一生凄短、岁不过万,终年以月华为食、荒芜为居,永不入神籍,位低万族之民。
我们食月族也有过一段分外沉重的历史。
若连顾有意稍作珍重我一下,许就能晓得我食月一族多晒月光是有助于助长修为的,
若连顾有意稍作珍重我一下,许就能晓得,我食月一族多期盼能夺回一片独属领地。
世春先生常常告诫我,需我定要谨记作为一个族长的使命。
我总应是,他却摇头,说你永不知你背负着是什么。
此刻我望去月亮,
我有点想家了。
忽然,我只觉全身上下倒转了一下,低头一看,是连顾把曲云插进土里,又一抬头,就见到迎面走来的尹林神君。
尹林神君万年不变是那副板正庄重的形容,步子来到近前,他站定在五步开外,朝连顾深深一揖,里里外外俱是工□□采,连声音都拈不起半分褶,
“见过连顾神君。”
我身处的这角度生僻,并见不到连顾的神色,但因知他那浅淡性子,料想此刻他必定没什么神色。
果然,他的嗓音仍旧无甚起伏,“寻我何事?”
“越鬼一族来人催促,请神君务必要明日启程。”
按我课上为数不多没睡沉的几节礼学里,倒曾习过占天宫里列位仙官担任职责,其中便讲过占天宫的一个职分,列位仙官每年须定期走访中域各界万族的领地,行的是教化传学布世之职,彰显占天神恩。
但也不是每个族群都能有这样的好运道,就譬如我族,尝被称作最最冥顽不化、最最教化不得的群体,建议绕道行走。
万千年了,莫要说仙官,便是神君的毛都没见过。
若非当初我将连顾拐回明月渊,允他在学舍里捞个助教的闲职,时在族内掀起一股学习热,让无数族民体悟到书中自有颜如顾,只怕我明月渊的文化素养程度该在万族中垫底。
但此事还是造成两个不好的后果:
一是由于本族集体的文化水平疾速提高,他们的族长不再是本族智力的天花板,一度令其威仪折了一折。
二是世春先生终深深领略到世间何其险恶,愤世嫉俗地央我去给他找还颜丹。
我说还颜丹倒没有,还阳丹可不可?
世春先生分外大度,罚我抄了十遍《东域不为人知的一万种药理》。
“知道了。”
连顾神君的声音素来听不出喜怒,就好似从不会生气,亦从不知开心。
往前我夜里抱他睡觉,调戏也好,逗弄也罢,他总一副静静低垂眉目的模样,任由我对他胡作非为也无愉悦或反感,
有时我觉着他是乖巧顺从,
有时却觉着他是不在意。
我不是他所在乎的人,因而无法令他的心泛起涟漪。
这世上能令连顾神君的心动上一动的物事已然很少了,甚至可说是不曾有。
世春先生一生很少称赞过谁,唯独连顾此人,世春先生时常高看他,称他修得一颗清净淡薄的琉璃心。
我听得很是自豪,
因为我面对着占天宫阵前的漫漫万千形貌上等者,一眼就相中了他。
听来我就很有品位的样子。
那边的尹林神君好似在斟酌什么,半响,道:“朱颜神君也在越鬼族内。”
我愣了一下。
不,我方才说错了。
不是无人能激荡起连顾神君古井无波的眼神,若要算,朱颜神君必定要是其中一个。
朱颜神君是唯一一个能令连顾弃气度于不顾,满身鲜血,爬过来握着我的手,求我不要伤害的人。
我不曾想过连顾会有这样狼狈的一面,
更从未料及连顾会为了哪一个谁这般狼狈。
那时事后我很难过,伤情到吃喝不下。
安长给我带来一堆猪油饼,吃完我心情益发不好了,
因为我的小裙子都快穿不下了,
而朱颜神君盈盈一握的细腰可不知要曼妙多少。
安长低头扫了扫衣衽上的饼渣渣,“人家连顾神君相不中的是你的水桶腰吗?不是,人家瞧不上的是你的脸你的品味你的智商,才不是只有腰这一种。”
我一拳朝他一边鼓起的脸颊揍过去。
燕冬过来拉架,拉住我的手,说,族长你看,并非任何由你放在心尖的人均会同样将你放在心上,你只有我们,也只需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