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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她与飞鸟 ...

  •   那天以后,我的生活从表面上看来并未有任何不同。
      我还是女校中的优等生,温柔贤淑,安分守己。
      但那个古里古怪的青年却时时浮现,萦绕在我脑海中。

      “哎呀,婷婷4005—0218,你最近是怎么了?天天魂不守舍的。”甜甜4005–0427担忧地问我。

      她总是这样敏感——我原本也没指望能瞒过她。人和人工智能毕竟不同。

      “没事,等下来我家吗?”我紧张地抿了抿嘴,邀请她道。

      “好!难得你肯主动邀请我。”甜甜4005–0427一下高兴起来,提起裙子越走越快,不再追问我的反常。

      到家,打开灯。

      我的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几次想开口,却又咬紧嘴唇说不出话。

      我真的要这么做吗?万一失败了,等待着我的只有死亡。

      但我和女校里人尽皆知的怪女孩成为好朋友不是没有原因的。我天性里渴望冒险的那一部分压倒了安分的那一部分,哪怕我被耳提面命了十二年。

      “躺下。”我轻声对甜甜4005–0427说。她的眼睛里写满了困惑,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我们从未被教导拒绝,只是接受。
      接受安排,接受指令,接受命运。一如别人递过来的糖果,再怎么厌恶,也必须带着微笑吃下去。
      可倘若一个人从未被教导拒绝,从未被告知她有拒绝的权利,她的接受究竟是发自内心,还是迫不得已?

      我跪坐在甜甜4005–0427身旁,一边笨拙地在她浓密的发丝间摸索着,找到ESM的外接端,一边胡思乱想。

      不把甜甜4005–0427的ESM拆掉,冒着被FCCS监听的风险,我是不敢放心大胆的和她倾诉的。
      我倒不担心她背叛,在我动手拆去ESM的那一刻,甜甜4005–0427便和我一样是罪犯了。虽然她那颗单纯的脑袋大概想不到这一层。
      我也并不十分愧疚,因为我知道她厌烦这“锁”已然十余年,至少从我们认识的时候就是。况且,要是先和她解释,被时刻监听着的FCCS发现的话,我们两个就都完了。
      要说她被男人冲昏了头脑,那也不大可能,毕竟我们长这么大还没从书本、电视以外的地方见过男人。
      我了解甜甜4005–0427,与其说她爱男人,毋宁说她爱的是自己心中美好的幻想,憧憬着的诗意的未来,是与过去十几年单调乏味生活不同的热烈与浪漫。

      摸索到甜甜4005–0427身上ESM的接口,我收回思绪,绞尽脑汁回忆着那个青年的动作。

      我感受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努力集中注意力,模仿着她的步骤。

      “婷婷4005—0218,有东西滴到我脸上啦。”甜甜4005–0427闭着眼,轻轻地抱怨道。

      我胡乱抹了一把汗,抿紧嘴唇不说话。

      到最后几步,我却犯了难。当时我看得并不十分仔细,拿不准该先操作哪一步。

      “二分之一,二分之一……”我默默念叨着,凭感觉做出了选择。

      幸好我一向对机械感兴趣,暗地里有所了解,又大概在这方面有点天赋。
      不论过程如何艰难,我毕竟是成功了。

      “好了,起来吧。”我长舒了一口气,简单地对甜甜4005–0427解释了我之前的奇异经历和那个古怪的青年。

      “哇!太浪漫了,你们一定会再次遇见的。”甜甜4005–0427捧着脸,陶醉在自己想象的诗意情节中。这次,我却没有反驳,出于一种我自己都不清楚的心理——难道我还期待着与她相见?她那样强大,和我像是两个世界的人。纵使再次相逢,她大概也不会记得我了。

      三年后。

      “婷婷4005—0218,你如果执意要去联邦中心档案室,一定要小心。最近几次行动都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我们当中可能出了叛徒。”甜甜4005–0427担忧地叮嘱。

      “放心,我还带了柔柔4005—0821放哨,一有不对劲我就立刻离开。”柔柔4005—0821是我们的同班同学,也是第二个被我拆除ESM的人。现在,我已经帮助上千名女性摆脱ESM的束缚,技术也在那之后熟练多了,不复初次尝试时的慌乱生疏。

      “唉,一转眼就毕业了,还挺怀念我们以前在女校时偷偷摸摸行动的刺激感呢。”甜甜4005–0427是我们创立的组织“Out Of Lock”的宣传工作者,日常工作便是通过文学创作传播女性思想。我们的组织由创立之初只有我们两个人,发展到如今上万人,甚至还发起了几次大规模的游行示威和武装抗争,她功不可没。
      甜甜4005–0427喜欢歌颂过去,那些回忆经过粉饰,在记忆中滤去糟糕的部分而若隐若现,显得愈加诗情画意。而我不喜欢回头,也毫不留恋过去。我剃去长发,扔掉裙子,摘下饰品,竭力与过去柔弱顺从的自己断绝关系。我憎恶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总是向前看的。

      躲过几波搜查,我有惊无险的站在联邦中心档案室内。想到将要看见联邦藏而不宣的秘密,我不禁兴奋起来。

      翻看着一份份档案,我心下震惊,浑身发冷,怪不得!在联邦之前,是一个女男平等的文明社会,那时灵息充沛,甚至还有鲛族、羽族等现今只存在于文学作品中的传说生物,只可惜内忧外患,最终被联邦所取代。联邦与浼合作污染了大陆的灵脉,也使得人们无法再修炼,那些依灵息而存的奇幻生物亦消亡殆尽。如果不是联邦与浼狼狈为奸,那个乌托邦大概也不会毁灭。

      突然,我的耳朵捕捉到一声轻微的响动。
      我轻手轻脚地将档案放回,警惕地环顾四周。
      大概是知道我已经注意到了他们,一群全副武装的军人将我团团包围。

      “你已经被包围了,还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看见站在他们最前面的柔柔4005—0821,我瞪大了眼睛:“柔柔4005—0821,你——”

      “别啰嗦。”柔柔4005—0821怨恨地盯着我,“我早就厌烦你这个独裁的暴君了。你不仅不让我们留长发、穿裙子、化妆美容、结婚生子,还蓄意挑拨男女关系,制造对立,组织暴乱。你这个罪大恶极的极端恐怖分子已经被联邦下令逮捕了!”

      我冷笑一声:“女性不需要做奴隶的自由。”

      柔柔4005—0821望着我,努力想从我身上看见害怕、惊惧和动摇,不过她失败了:“哼,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趁他们松懈,我一拳击倒最近的一个人,又一腿扫翻他后面的人,硬生生将包围圈撕开一个口子,向中央控制室一路狂奔。

      我从联邦中心档案室看到,联邦中央控制室里有上个文明一位战死沙场的反抗军首领留下来的神秘法器,现在还源源不断地为联邦提供着能源。

      联邦军在我身后穷追不舍,一颗颗子弹呼啸着掠过耳畔。嘶——我一个翻滚,险险躲过了激光枪束,但还是被擦到,在臂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伤痕,散发出皮肉烧焦的气味。终于到了,我不顾层层密码门防护,粗暴地用事先带好的炸药将门轰开,冲到最中央,一把抓住那个漂浮在空中还闪着柔和微光的不明物体。
      一阵刺目的金光迸然闪烁,我感到头晕目眩,失去了意识。

      “砰——”我不知掉在哪里的地上,看起来像是一间屋子。疼痛使我迅速清醒过来,不远处,一个娇小柔弱的女孩正惊疑不定的望着我。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报警,下意识皱起眉,幸好我身上携带了屏蔽ESM的设备。
      那女孩和女校批量生产的其她学生没什么两样,乌黑的长发正好垂至腰间,洁白的裙子正好垂至脚踝,一分不长,一分不短。只是不知为何,她看上去竟有几分眼熟,也许我去女校宣传时见过这个学妹。
      不得不说,她的气质还是十分出挑的,给我留下印象也实属正常。

      我暗自忖度着,舒展开皱起的眉头,尽力放轻声音,以免把学妹吓到:“这是哪?”

      “我家。”那女孩并拢双腿坐直,两手交叠放在膝上——女校教的标准坐姿,低着头怯懦答道。

      我看着她怯弱卑微的模样,不禁想起了那些无论如何也劝不动的女性,还有柔柔4005—0821,那个背叛的家伙。一股莫名的厌恶与火气涌上我的心头,但我还是耐下性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小声答道:“婷婷4005—0218。”

      哦,她也叫婷婷,那我们俩还真有缘——等等,我把她的名字又暗暗念了一遍,不觉有些颤抖,心头像是有虫子在上面爬般又酸又麻,想哭又想笑:我找了几年而不得的人,竟然是我?是我自己?

      虽然那时的细节早已忘却,但无数个午夜梦回,她的身影总是长长萦绕,久久不散。我曾无数次于心里一遍遍摹画着她的英姿。
      是啊,我本早该察觉到那份熟悉来自哪里。

      想到这里,我抬头向她望了一眼,看到她手足无措、委屈又紧张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油然而生。强行按捺下怒气,我不觉陷入沉思。

      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确对那些被社会洗脑的女孩怀有不喜。
      尽管我知道那不怪她们,但她们的愚懦固执常令我深感无力。
      我只是向前跑,却看不见目标与希望,对未来抱有一种宏大的悲观。
      我从不真正发自内心认为我们必将胜利,所以在柔柔4005—0821背叛时,我其实并没有太过意外,而是带着一种“终于如此”的坦然与释然。

      但也许,我至少可以帮助她,帮助她迈出第一步。

      “你……过来一下。”

      “哦,好的。”她慢慢挪过来,带着犹豫和不安躺下。

      我熟练地重复着已经重复过上千次的动作,却不觉有些恍惚。

      我感到自己此前的想法很可笑。
      如果连女性自己都没有必胜的信念,还有谁能帮助她们呢?
      哪怕有部分女性已经陷入泥潭太深而无法挣脱,我又怎能笃定女性的不可救药,否定女性抗争的意义呢?

      有她这样——有我这样觉醒的、奋斗的人,有将来无数觉醒的、奋斗的人,女性的抗争如何能不胜利呢?
      女性光明的未来又如何能怀疑呢?

      “谢谢你。”我轻轻搂住她,为我在她、在无数尚未觉醒的女性身上看见的希望与未来。

      我轻巧地跃出窗外,像终于挣脱樊笼的飞鸟。

      我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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