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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飞鸟与她 ...


  •   “公民们,人生而自由,却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一定程度上的监控,是维护社会安定和谐、人民幸福安康的必要······”

      屏幕上慷慨激昂的议员长还在唾沫横飞,我却无心聆听演听,只是默默发呆着,任由思绪飞到别处。

      我出生于一个和平、安祥、美丽的新世界。联邦中央控制系统Federal Central Control System——或者换一个更不官方的称呼,“锁匠”,控制着每个公民身上的紧急安全监视器Emergency Safety Monitor(我们比较乐意将它叫做“锁”),对人们实行密切监控。在FCCS的管理下,社会才能井然有序地运转。

      FCCS在联邦成立之初便已然存在。
      至于联邦,所有的书籍都对联邦成立之前的历史避而不谈,仿佛联邦是自古以来天然合理,从来就存在似的。

      我是一个这个世界里的普通人,更糟糕一点,普通女性——说得直白一些,就是男性的资源。

      几百年来也不是没有反抗的女性,她们有人拒绝穿裙子,有人反对婚姻,更有甚者把锁给砸了,但终被处决,无一生还。她们死时的惨状,被当成教育我们不要危害社会的反面教材。

      我只想好好地活着,哪怕作为一种资源,却也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反抗。我有时简直憎恶自己为什么生而为女,生而为普通人,即使对现状不满亦无能为力。

      “婷婷4005—0218,一起去上烹饪课吗?”甜甜4005—0427喊我道。

      每个女性在出生后便会统一由FCCS随机抽取名字并分配编号,毕竟诸如婷婷、柔柔、软软、糖糖之类的名字重复率太高了,不便于联邦管理。

      “嗯,走吧。”我微笑着挽上了甜甜4005—0427的手。

      我不喜欢烹饪。一点都不喜欢。我更感兴趣的是数理化,尤其是机械,我至今仍记得儿时第一次悄悄动手拆开又组装上一块从垃圾堆捡来的被淘汰的老式机械表时的激动与喜悦。

      但那些都是男人学的。联邦3487年,联邦政府以99票赞成、2票弃权通过了《禁止联邦女子学校设置理工类课程提案》,因为人们公认女性对理工科毫无天赋,不应该浪费社会资源。

      他们说:“女性不擅长数理化。”

      她们说:“女性不需要认真读书,只要嫁一个好男人就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只是衣食无忧,和养猪养狗有什么区别?我排斥那样一眼就能望得到头的人生。

      但我总归是安分的,像是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以后大概也会一直安分下去。

      上完课,甜甜4005—0427和我肩并肩走出来。

      她愉快地笑着,沉浸在美好的幻想里。

      “哎呀,婷婷4005—0218,再过两年,等我们十四岁从女校毕业后,我们就可以结婚啦!我真希望我未来的丈夫也是一个喜欢诗的人。”甜甜4005—0427是一个浪漫得近乎天真的少年,她爱诗,爱读诗,爱写诗——但只敢偷偷写,爱世上一切诗意的事物。

      “听前辈说结了婚就可以更自由些。我想,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清晨山巅一轮喷薄而出的旭日,去听黄昏海浪拍打沙滩的滚滚涛声,拾起贝壳串成一串项链,去闻春天冰雪初融、草绿未匀时的清芬······”

      她回忆着从书上看到过的美景,搜肠刮肚,像是在钢筋水泥的摩天森林间寻找一点新绿般,从她自出生起便极匮乏的见识中搜寻着理想的诗境。

      “那你大概率要失望了,毕竟我们的结婚对象都是FCCS按分数分配好的——还有,你是不是又去借闲书看了,小心你的SVP,别又被它扣分了。”我无情地打破她的幻想,顺便好意提醒道。

      FCCS给每个公民都有Social Value Points,包括女性(尽管许多时候女性并不被算在“公民”的行列里)。等到我们十四岁时,便会依据社会价值评分匹配结婚对象。

      可笑的是,我的评分还挺高的——毕竟我一向安分守己,做事也谨慎些。那些我感兴趣的书,我从不借阅或是在借阅查询系统中留下痕迹(事实上,这类书的借阅本身对女性也是有限制的),而常常是在图书馆内,站在书架边,借着高大的书架遮掩,避过监控悄悄看完后直接放回原处。
      而我借回家吃灰的大多是《女规》《如何成为一位贤妻良母》《提升女子力100法》之流,反正人工智能加分时只看借阅记录,也不会管你有没有认真读完再考考你或是让你写上几篇读后感。
      虽然甜甜4005—0427在女校的课程考试中总能拿优,但经常胡思乱想,说一些古怪的话,被FCCS捕捉到违规关键词。至于究竟哪些是违规词,却并未告知,只能通过长者的态度或在查询SVP增减记录时自己进行推测。

      很快到了学生宿舍,我挥手和甜甜4005—0427道别,踏进我那比起“家”,更像是鸽子笼的屋子。
      只有一间逼仄的房间,一扇狭小的窗子,向外望不到蓝天白云,只看得见高楼林立。
      有时连楼也看不见,只有灰色的尘霾弥漫着,呛得人喘不过气。

      我小心翼翼地放好书包,摆正书本,打算随便做点东西应付晚餐。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传来,我有些惊异,回身望去,一只黑色的大鸟——哦,不!是一个人掉在了我的屋里。

      我先是惊诧,她那么高大一个人,是如何从那么小的一扇窗挤进来的?

      等她站起来,我又大吃一惊。她简直不像个女人!

      那青年一头利落的短发,衣服破损处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袖上的臂章只看得见一个“o”字,剩下的字母都被血洇染而难以辨认。她灰头土脸,身上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涸,臂上一条长长的伤痕还冒着血,衣服破破烂烂,狼狈得比乞丐还不如,一双漆黑的眼睛却很明亮,闪着生机勃勃的光芒,给我感觉有几分熟悉的亲切。

      她皱起眉打量着我:“这是哪?”她的声音既不尖锐也不低沉,是一种和女校老师所教轻声温柔截然不同的敞亮。

      “我家。”我下意识坐端正,挺直背,小声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这简直像是盘问了。但我从小到大总是被教导乖巧和顺的。

      “婷婷4005—0218。”我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如实回答道。

      她先是愣了一下,看起来很惊诧,又冷冷的瞪了我一眼,仿佛还带着些怒气,随即陷入沉思。

      我端坐着,有些紧张,无意识地悄悄抠着自己的手指甲,不明白我哪里惹了她不快。

      她和我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却抑制不住的对她产生好奇。
      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受伤,又为什么会落到我家?她是干什么的?
      我暗暗告诫自己要规矩,一个一又一个疑问却像萌发的种子破土而出,誓要掀翻压在上面的一切石块。

      半晌,她回过神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双锐利似鹰的眼睛盯着我。

      “你······过来一下。”

      “哦,好的。”我小声应着,一点点挪过去。

      “躺下。”她命令道,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我躺在地上,感受着她灵巧的手指熟练地拆卸着我身上的ESM。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这么久ESM竟然即没有警告也没有电击惩罚,难道是出故障了吗?

      她随手将拆下的ESM抛进垃圾桶,站在窗前。逆着夕阳的余晖,我看不清她的神色。

      临走前,她抱了我一下,轻声叹道:“谢谢你。”

      她轻巧地跃出窗外,像一只振翅高飞的雌鹰。

      她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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