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川》吟野

1、盛阳

　　“高二新班班规，什么玩意儿？”

　　二郎腿在半空有节奏抖动，软糖融化后在舌头上化成一滩发腻的糖水。

　　陈煦一把将足足六页灰纸的班规随手丢在崭新课本书皮上，班规叠的随性潇洒。他抬眼盯了下呼呼转动的风扇，呆了会儿，又将班规塞进柜桶。

　　3+3新高考制度使分班这件事变得更让校领导头疼，刚成立没几年的学校对于陈煦这一届新生重视程度不比那些重点学校的差。

　　就因为是第一届本校应届生，这所民办学校领导公然发毒誓——拼了老命也一定要带出成绩来。

　　分班的大变动无疑是高中一个重要转折点，如何选课，怎么才能正确选课，无数学生头疼，家长叹气。

　　但这一切都和陈煦没太大关系，无论选课如何，成绩好坏，五楼走廊尽头传说中的的九班，必然是他的归宿。

　　陈煦倒不是因为成绩问题才选当体育生，加上他本身身体素质不错，选体育也为了更顺利冲个重本。

　　“难喽难喽，以后天天在李哥的眼皮子底下，训练可逃不了了 。”陈煦撕开崭新的软糖包装袋，粉嫩的小熊图案衬托他长时间被日晒的手背，更加突兀。

　　他一口三颗吃着，习惯性的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说是给谁：“听说有一个转校生，办公室里我远远看到老师的花名册上写的叫什么……温王路？排名还挺靠前的。”

　　陈煦用手肘抵了抵从头到尾没有接他一句话的新同桌。同桌上半身震了一下，好像受到极大惊吓，黑笔头在白卷上完美圆润的画出一个半弧。

　　“你知道那个转学生叫什么吗？”

　　同桌端端粗红框厚眼镜，盯了一会答案括号里跳出格的“C”。

　　“不清楚，但好像是个美术生。”
　　“男的女的？”
　　“男的。”

　　同桌的笔再次飞舞起来，不去理会陈煦渴望的目光，全身心投入到密密麻麻的题海 。

　　伸头到同桌的肩边，陈煦右眼皮无声的跳动一下：“兄弟加油，六本写完，光宗耀祖。”

　　廊风卷起早晨的热雨，吹散的雨点伴随烈阳灼烧栏杆，里面吊挂的雨伞也无所幸免。

　　重新坐回椅子，陈煦好奇心又涌上来了：“兄弟你叫啥，以前哪个班的？”

　　“严峦骏。”同桌手腕不停，十分简洁回答道，“前2班，音乐生。”

　　“我也是全文诶，又多了个竞争对手，峦兄一起努力啊。”

　　严峦骏脑内自动忽略耳边正能量满满的打气声。
　　他们坐的是最后一排靠窗，堪称男生宝座，班里的光景一目了然。

　　温璐立在教室门口，提提单肩包。

　　30多人的教室显得有些空旷，雪白的后墙上还残留着上一班人的励志标语，红底白字十分醒目。

　　教室里唯一有点文化气氛的只有两边墙上挂的毛笔字。

　　“自律”“勉励”

　　发灰的单肩包和他脸色如出一辙，温璐犹豫踏进教室，一手拿着手机，带了半边耳机。

　　快要到上课时间的缘故，班里人三三两两快到齐了。男生团抢了后面的大部分座位，占少数的女生只能小鸟般簇在前面几排，嬉笑交谈。

　　温璐绕过前排时几个在刷视频女生停下滑动的手指。

　　“诶，来了个帅哥。”
　　“芜湖！”
　　“白到发光啊，我作为一个女生开始羡慕了……”

　　温璐尽力不扭头以免尴尬，他僵直地走到最后几排座位。
　　班里人一见到新生，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就炸开锅了。

　　陈煦自然注意到了看上去脸色如铁的新生。

　　陈煦又瞥了眼自己面前的空课桌。

　　“温玉路！”
　　“……”

　　温璐拿包的手微微攥紧后松开，平价的球鞋拖带着外面的泥水，摩擦在平滑的地板上挤出咯吱的脆声。

　　那个对他笑着的男生在以一种极其夸张的姿势摆动半个身躯和手臂，温璐一下子想到超市门口巨大的随风舞蹈的充气人柱。

　　陈煦见温璐走近自己，刷的站起来，将精壮的小手臂展现在温璐面前，顺带的还有快怼到对方胸口的手掌。

　　温璐怔怔盯了会儿面前这个高了自己半头的男生。
　　雨停了。穿过光年，暖色交织在两个人身上。

　　“陈煦，体育生，目标北体，王兄以后可以一起干饭啊！”

　　“王……兄？对不起同学你认错人了，”温璐避开夺目的光，“我叫温璐。”

　　“啊？不是温玉路吗？”

　　陈煦迷惑地看着温璐，不可置信的神情倒是逗笑了旁边正在喝水“中场休息”的严峦骏。

　　温璐指节分明的手握住陈煦衬托下小麦色的手掌，并连带着上下摆动几下：“美术生，目标国美，还有我的‘璐’它没有解体。”

　　突如其来的触感让陈煦这个话唠一时呆住了，他目光追随温璐放下包，收拾柜桶，整理新书。

　　陈煦沉默坐下，缓慢从桌面上高叠的书堆里，艰难找出一张残破的草稿纸。经历了一个暑假的右手有些生疏地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递给了严峦骏。

　　严峦骏挣扎一会，还是接过了纸条。

　　“他好白啊，唔——”

　　陈煦赶紧捂住那张不假思索念出字来的嘴，他心虚地看一眼前面撑着头的温璐，前面的人好像没听到。

　　“嘛呢嘛呢，念出来干嘛？！”

　　严峦骏的声音没有吸引前桌，陈煦的大喇叭倒是让温璐不得已回头查看。

　　只见陈煦的半个身子靠在严峦骏左肩，伸手去抢严峦骏手里的纸条。

　　整个场景好笑又滑稽，陈煦不好意思的重新坐好，朝温璐看了一眼。

　　温璐尴尬的顿了顿：“你们……中午一起吃饭吗？”
　　“吃！”陈煦第一个脱口而出。
　　“可以。”严峦骏推开陈煦，顺便揉揉被吵到的左耳。

　　上课铃声在温璐转过头去时打响。

　　捎来的还有班主任秋师师在门口的响亮一嗓子。
　　“同学们，大家准备交手机了！记得拿上你们的暑假作业一起交了！”

　　踩着半高跟，豹纹夹克外套加上一口标准广普真的十分具有视觉与听觉上的冲击力。
　　与之俱来的是全班放不下手机的哀嚎声。

　　“叫什么叫，爱学习的人才不会抱怨呢，你们看看最后排的那位同学，在这么吵杂的环境里还能安静学习！”

　　秋师师手指着严峦骏，又指指其余人，十分恨铁不成钢。

　　“峦兄，看来秋姐盯上你了。”陈煦从裤兜里抽出手机，友好提醒同桌一句，“按照她的习惯，她最近上课可能会频繁找你提问。”

　　温璐看他们两个那么熟悉的样子，不禁问道：“你们以前一个班的？”

　　“不是。”严峦骏摸索摸索鼻梁否认说，“一中校霸谁不知道。”

　　“什么校霸不校霸的。”陈煦揣了同桌一胳膊肘说，“只不过和外校的混混打了一架就给你们给记了一学期。要我说那些天天听八卦的人也真是挺无聊的，一传十十传百，疯狂造谣 。好嘛，现在整个学校都知道我陈某是混社会的了。”

　　“哦——”
　　温璐似懂非懂迎合陈煦“慷慨激昂”的演讲，他盯着陈煦半天吐出两个字：“真牛。”

　　陈煦好久没见过能把天聊死的人了。
　　而温璐是今年的第一个。

　　轮到他们这最后一大组交手机了，乖学生老老实实交上去，个别有心机的交一部留一部备用机。

　　温璐自认为不属于老实孩子，但又懒得藏手机，于是自告奋勇在众多男生面前走上讲台。

　　“你就是新同学是吧，欢迎来到八班。”

　　秋师师前一秒对温璐笑盈盈地打招呼，下一秒冷着脸朝陈煦以及他旁边一圈男生吼道：“你们的手机呢，快点的，是有多舍不得啊！？”

　　陈煦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道是被凉风吹得还是被吼的。

　　全体交完手机，秋师师又熟练地点开一个满是字的ppt。

　　“新班啊，就是要有新班的样子，更何况我们艺术班，”秋师师续了一口保温杯的大麦茶，手上点击ppt的速度仍然不停，“所以说，在学校里你们的特长和文化一样也不能给我落下，相关工作我会和你们的特长老师沟通……”

　　“温璐。”
　　“嗯？”

　　陈煦趴在桌子上用手臂垫着头问道：“你是从哪里转来的啊。”

　　“深圳，一所公立学校。”
　　“那你为什么要转到惠东这边的私立？”

　　陈煦是典型的不懂就问。

　　温璐愣了一下，下意识摸摸脖颈说：“这个 ，我还不——”

　　没等温璐说完，秋师师的嘴遁就隔空杀过来。
　　“陈煦，大夏天的你是想提前冬眠是吧，给我坐起来！”

　　陈煦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坐直，挺直背没到一两秒就又塌下去了。

　　秋师师索性忽略那坨“软骨头”，重新开了个新话题：“同学们，我们市最近在争取文明县城……”

　　“陈煦，你——”

　　抬起眼刚好接住温璐投来的目光，温璐看着陈煦的脸许久，欲言又止的表情令陈煦不禁反问说：“我怎么了？”

　　长达半分钟的对视，温璐故作严肃的五官忽的展开，指着陈煦的右脸笑道：“你脸上有红印，哈哈哈哈……”

　　“槽。”

　　陈煦伸手摸向右脸，手指与脸颊碰触的地方淡淡泛着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