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罅隙》粉兔茕茕

1、第1章

　　裴晟已经醒了，正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发呆。他知道今天是5月23号，是2016年的5月23号。他的爱人正依偎在他身边安静地睡着。

　　这一天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再过一会儿，林皓就会起床做两人份早餐，临行前还会交换一个甜腻的早安吻。

　　窗帘将天色遮盖的严严实实，裴晟小心地拿起手机。

　　4点53分，黑暗中只有屏幕的亮光。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看到人生的另一种可能，那段人生他与林皓相熟却生疏，彼此在人海中擦肩而过。

　　是个恶梦。他的目光落到林皓身上，颇有些贪恋的意味，描摹着林皓的眉眼。

　　林皓睡得似乎也不安稳，轻轻动了动身体，颇有些不满地蹭蹭裴晟地胳膊，小声咕哝：“晟哥……该起床了吗？”

　　他勉强眯着一条眼睛缝儿看向裴晟。

　　“还早，再睡会儿。”

　　晨间情侣的低语带着温存的意味：“晟哥醒着，我也不睡。”

　　裴晟失笑，摸摸林皓的头：“那再躺会儿，你这让人不省心的小结巴。”

　　裴晟说完，林皓愣了，裴晟也愣住，他忘记了，林皓已经许久没有说话结巴了。

　　“你就记得我这些不好的了。”林皓轻轻咬着裴晟的手指泄愤。

　　裴晟和他闹了好一会儿才起床穿衣，照例吃过早餐，在玄关处交换了一个吻后出了门。

　　裴晟到教室之后，随意的在后排坐下，旁边一个男生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球赛。教室里学生们小声地说着话。他记得上一个5月23日也是这样，他问所有人，所有人都告诉他今天是5月23号，2016年5月23号。

　　他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弄错了。

　　这是裴晟过的第三个2016年5月23号，日期相同，教室相同，课程相同，教室里的学生也相同。

　　可裴晟记忆中的昨天是2018年10月11日，这天过完就会回到2016年5月23日。

　　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仿佛只有裴晟的日子是过错了的。

　　裴晟按住太阳穴，强迫自己理清冗杂的思绪，不出所料，他听到讲师在喊自己的名字，提问还是同样的问题。他站起来，讲台上年轻的讲师目光紧锁住他，他甚至没有思考，直接将计算结果报出。

　　讲师面无表情地让他坐下，班里静的出奇。

　　直到下课，裴晟还是恍惚的，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个世界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只有他感受到了时间的重置，为什么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

　　要知道这些答案之前，荒唐的日子仍要继续。裴晟将单肩包背着，大跨步走出了教室。

　　外面艳阳高照，是个好天气，他看到等在门口的林皓，紧缩的眉头舒展，发自内心的笑了。

　　他的思绪被牵引到那个盛夏，林皓穿着白衬衫，在开阔的礼堂内一方小小的讲台上发言。他的稿子写的很官方、千篇一律，声音却温柔干净，眼里有着细碎的光。

　　那是他们见的第一面，符合所有故事的开头。

　　后来裴晟和林皓被编入同一个实验小组，在导师安排下一起做实验，写研究报告。林皓心细如发，操作得当，在实验前会磕磕绊绊的叫他的名字，递给他今天要做的实验资料。林皓别过头时，他可以看到林皓微红的耳尖和毛茸茸的后脑勺。

　　裴晟不喜欢喝纯牛奶。然而周四有两节大课，在他常坐的位子上发现了一盒纯牛奶。他不知道是谁送的，也不并关心。他的处理方式就是把牛奶带回去，好好听课。于是在下个周四、下下个周四总能看到一瓶牛奶，每周不断。

　　有一次他来晚了，位子让别人占了，牛奶也被拿走了，他竟然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他终于决定找到给他送牛奶的田螺姑娘，就比平常早了许多进入教室，正撞上林皓。牛奶放在桌上，林皓在他的座位前，林皓只是愣了一下，扭头就往外跑，被裴晟一把揪住后领：“跑啥呀？敢送不敢认？”

　　“裴、裴晟……我……”

　　“你待会儿也有这节课的吧？为什么要送我牛奶？”

　　林皓根本不敢抬头看他，沉默地承受着他的诘问。

　　裴晟说：“一会儿坐我旁边听课吧，我允许你思考一两天告诉我理由。”

　　林皓就这样乖乖地坐在他旁边，上课的内容却一句都没听进去。

　　如果一粒种子埋于墙角，得不到阳光的眷顾，也得不到雨露的润泽，它开出了一株美丽的花，只是就算用尽全力开了花，不被人看到仍是孤芳自赏。

　　林皓过去的十几年是这样。

　　倘若裴晟没有看见他，没有发觉他隐秘的心事和默默的付出，他们将擦肩于人海，照面只是打个招呼，再转身走进人海，彻底埋没姓名，彼此相忘，这符合每一段人生旅程的发展。

　　倘若是这样一段岁月，绝不会给裴晟留有遗憾，而记得的那一方呢？

　　对一盒牛奶感兴趣实在不是裴晟的风格。他不是没有收到过别人送的东西，给予与馈赠往往是有目的性的。他是学校里公认的帅气，成绩也好，他也会在情人节收到巧克力和情书，无一例外表达爱意，毫不掩饰地展现了对方的目的。

　　而这些牛奶，就只是牛奶，没有附赠的显露的文字，仿佛只是来彰显自己的实用性，馈赠无名的关心。

　　抓住这交叠在一起的小心思，一切都将昭然若揭。

　　裴晟和林皓在食堂吃的午餐，两素两荤，两人的口味一向契合。

　　林皓跟他说了一些这次实验项目需要准备的材料和注意事项，他察觉到裴晟在走神，有些担心：“晟哥，你是不是……最近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没有。”裴晟回答的飞快，直接又冷淡。

　　“明明就……”林皓小声嘟囔，又突然顿了一下，定定地看着裴晟，“晟哥，有什么烦恼是连我也不能告诉的？”

　　裴晟心知是自己没有注意恋人的情绪。然而那么多的疑惑，都是无来由的，不可解释的东西。哪怕是对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裴晟沉声，伸手揉了揉林皓的头发：“也没什么。我做了一个梦，我和你变成了陌生人，走在路上却像是谁也不认识，擦肩而过。”

　　他看到林皓的脸倏尔一白，就好像这样的场景他亲身经历过，眼里沉浸着苦痛。不禁心里一紧，忙笑着安慰道：“傻子，梦都是相反的。你没做恶梦倒是比我难过？”

　　林皓低眼：“就算只是想想，我也会觉得难过。”

　　他的筷子扒拉着白饭，飘香的饭菜也勾不起食欲，他艰涩地说：“我永远不要跟晟哥分开。”

　　林皓的告白一直都这样，极严肃极郑重。唇齿间都研磨着一种坚决。

　　裴晟恍惚地想起被他揭穿后，林皓一连躲了他许多天，即使是去实验室也碰不到林皓。只能在周四大课看到林皓，裴晟就在那天早早地去上课，林皓却没一如往常的早到教室，上课前一分钟才匆匆赶到。

　　裴晟的视线从电子时钟上的14：29：14转到他旁边有些气喘吁吁的少年。教室里坐满了人，只剩下裴晟身边这个空位子了。

　　林皓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直到上课铃响了，才视死如归般坐下来，微微喘息着将书翻开。

　　裴晟悄悄地递给他一盒酸奶，小声地问他：“我的牛奶呢？“

　　在讲课声中，夹杂着一段交谈，轻轻地散进风里，风却捎不去心事，只轻易染红少年的脸颊。

　　林皓声音有点抖：“你、你困……困扰了……我、我就……不会、会送……“

　　裴晟平静道：“我没有困扰，你不许不送。“

　　林皓愣住，从书包里掏出一盒牛奶，塞给裴晟。

　　抬眼的瞬间，他看到裴晟在笑，那笑容如同太阳一样闪耀，像“晟“一字明亮温暖。

　　裴晟没有走神太久，他牵住林皓的手。那只手比他的小很多，骨节分明，柔软、温暖。

　　他心里懊恼，有林皓的世界，怎么会是错误的，虚假的呢？

　　这顿饭吃的异常沉默，两个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林皓的脸色始终不太好，就像是这个小世界撕开了一个口子，源源不断地把疑惑和不解灌注进来。一旦有了这道罅隙，所有沾点感情的概念，都要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

　　裴晟将餐巾递给林皓，抬头时看到一道身影，那身影太过熟悉，他像触到电，眼睛倏忽亮了起来。

　　他想叫住那个身影，可是记忆里搜寻不到这个人的名字，只能看他慢慢走远。

　　林皓也随着裴晟看过去：“晟哥，你认识的吗？”

　　他含糊道：“好像认错人了。”

　　（中间缺的一段，可以去微博看）

　　裴晟自责，额头贴着林皓的，轻声：“对不起。”

　　好在林皓的恶梦没有持续太久，退烧药见效很快。裴晟看着他沉睡的面容，强压下喉间翻涌的酸楚。他早就给林皓和自己请了假，百无聊赖地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摆弄着床头柜上的一个罐子。

　　罐子里是许多折起来的纸条。有林皓写的，也有裴晟自己写的。

　　林皓面对喜欢的人会紧张，他是后来才知道的。裴晟现在想起来还会觉得好笑，林皓在他面前时会结巴，做实验也会出点小错误，会习惯性的别开眼神。他看着林皓时，林皓的眼睛可能会流连任何一处，却独独不会聚焦在裴晟身上。

　　如果林皓以为裴晟没有注意到他，那目光就仅属于裴晟一人。

　　这其中有很多纸条，上面都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牛奶。

　　裴晟从来不说牛奶很好喝，也不谢谢他的牛奶。但是回他的字条内容可丰富多了，有时候会说今天云的形状，哪家烧烤店很好吃，新出了一款什么游戏。

　　这不是林皓不能理解的世界，而是未曾有人将这样的小事情分享给他。

　　林皓的字清秀瘦长，他那时握着字条，仿佛握着他握笔的那只颀长清瘦的手。

　　他翻开一个被折了又折的字条，字条上是他的笔迹，一笔一划，遒劲有力：小结巴，你为什么只给我写纸条，我想听你说话。

　　他有印象，从这个字条之后，林皓开始努力的与他交谈。给他牛奶时硬巴巴的挤出两个字：牛奶。喊他的名字像是公事公办，所有的话流畅自然，美中不足的就是像背诵一样，毫无感情。他合理怀疑这是经过林皓提前演练过的。

　　林皓这一觉一直睡到中午，脸上的泪痕早就干涸，想不起他在梦里哭的像个受伤的小动物，只依稀记得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门啪嗒一声，裴晟端了一碗白粥走来：“身体还有哪儿不舒服？哥带你去医院？”

　　林皓坐起身来，靠在床头摇摇头：“没事儿，不用去医院。”

　　裴晟突然凑近，贴着他的耳边哑声道：“是吗让我检查一下。”他把粥放在床头柜上，大手覆上林皓的额头。

　　的确是不烧了，那股子火热从心里烧上了脸，不安分的手从额头游弋到腰间，林皓别过头，虚虚推了一把裴晟：“我去洗漱。”，溜去了盥洗间。

　　临近期末考试，裴晟和林皓都变得忙碌起来，穿梭于教室、实验室和自习室。

　　裴晟知道今年还是那一套理论题目和实验操作。六月底的化学实验竞赛，他和林皓都会参加。

　　他偏偏想与这既定好的未来……不，应该说是过去既定的事实作对，反抗这个已经设置好一切的世界。

　　他不要做流水线上的物品，不要做提线木偶，不要被安排命运，重复一年又一年熟悉的剧情。

　　裴晟不仅没有报名参加比赛，还逃了实验课。

　　没有别的原因，他在上课的路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这次他直接追了上去，挤在人群里，顺理成章地走在他身边。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里发问，闷闷的，不清晰：“同学，你是去上课的吗？”

　　那人诧异地看向他，露出一个笑：“我去图书馆。”

　　“我也去图书馆，跟你一起吧。”

　　眼前的少年发散着干净、温和的气质。

　　裴晟思忖片刻，问道：“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江夏。”少年愣了一下，但很快给了回答。他知道这人是谁。化学系的人才，老师公认的优秀学生，众多人心中的“帅气学长”，学校论坛上的八卦对象。但是也鲜少有人不认识江夏的，毕竟他与另一个叫林皓的同样是全校高考最高分。

　　“我叫裴晟。”

　　“我知道。”

　　去图书馆的路好像特别长，拥挤的人群变得稀稀拉拉，最后路上只剩下伶仃几个人。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

　　终于裴晟打破了沉默：“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江夏停步，不解地看着他。他确实疑惑，为什么不认识甚至毫无交集的裴晟会突然，在今天找上他。

　　“我之前在食堂看到你，就觉得很熟悉，但是想不起来。”

　　江夏笑了，对待任何事，笑容都是最好的化解方式。他说：“学校就这么大，或许在哪儿碰过面有印象呢。还可能是我长得太大众化了，让你感到熟悉。”

　　江夏说得很真诚，着实狠狠噎了裴晟一把。

　　他面无表情，想在江夏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遗憾的是，就这件事而言，他更像个滑稽的跳梁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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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开坑，填坑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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