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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现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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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
简念站在老孙他们中间,扬起笑容甜糯地叫道。
谢温卿懒洋洋地揽着她,像是没骨头般将下巴靠在简念的肩膀上。
汪凯道:“哥你回来了?”
陈故点下头将伞置在屋旁。
他刚放下,简念好奇地凑近看眼伞,又对比自己手里的这把,她那把伞就算是在屋里也不忘放下。
张着纯净的双眼道:“大叔,你这把伞和我的好像,就连伞柄上刻得名字都一样。”
“这把伞是位老爷爷送我的”,她摸着伞柄上的刻痕又喃喃道:“可我想不起来了。”
“总感觉自己有很多事都忘记了,真是讨厌......”
简念的话还没讲完就被谢温卿打断。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她宠溺地揉下简念的发丝,“乖,去玩”。
“你可别在她面前乱说什么话”,她双手交叉在胸前,神情中带着点威胁。
“哦?”
陈故的视线一直追随着简念在院中和水坑做对的身影,行为举止与她这年纪出意料地不符。
她似乎对于自己怎么都溅不起来水波的事很在意。
谢温卿问:“你知道乌托邦吗?”
“念念的世界与乌托邦不同,但那是我们构造的完美世界。她身上的伤疤可是真实写映着生前的悲痛,可是死后简念不记得那一切,甚至连自己死亡的事实都忘记。”
“也许她的执念就是,忘记痛苦的记忆继续游荡这世间”,谢温卿话锋一转带着凌冽感,“如果你敢毁灭她的幻梦,这里的魂体都不会放过你的。”
陈故神情未变,像是压根不把她的威胁放心上,又或者他也乐意去帮简念营造这个梦境。
“简念。”
他在舌尖轻轻低呤着。
简念似乎对他很感兴趣,玩了没一会就围在陈故身边,见他忙也不说话,巴巴地睁着双水润的大眼。
茶馆在不知情的明处依旧运营着,魂体的世界像是镜中的虚影。
“哎,你们知道耿老汉吗?”
旁边的茶客捋着白花的胡须,抿口茶舒适地长叹声,听到此手指激动地连点好几下,“是那个几年前被儿子接到大城市里养老的......对不对。\"
这位阿公是茶馆的常客,叫余长军。
“就是他,前天我看见他被儿子送回村了。”
另一位搭茬道:“他儿子不是很孝顺,听说夫妻两在城市里生活的挺好。”
“谁知道呢”,他抓起桌面上的落花生吧唧了嘴,耸下肩嗤笑道:“没准,老了不中用被儿子嫌弃了。”
......
孙开虎瘦削的脸庞朝向那边,皱眉嘀咕句,“是耿思钧回来了?”
汪凯:“叔,谁是耿思钧。”
他不合时宜地掩唇咳嗽起来,摆手道:“是叔看着长大的弟弟。”
孙开虎自死后从未踏出玉清村一步,他的肉躯溶入这片土地,如同老街旁的古树看着玉清村人来人往。
汪凯和谢温卿从异乡流浪来,曾问过他为什么不肯离开玉清村远行。
他发白的嘴唇嗫嚅了下,少见地露出迷茫的表情,过了半天才说出来句“不晓得”。
孙开虎记得最初他只是想再看眼桃花树结果,父母在世时总会摘筐最熟红的挑给他吃。
后来在世间飘荡久了,生命像是不停流淌的涓溪,不用害怕死亡的降临,那是他年迈得病后从未有过的轻松,他贪恋这般虚度光阴的感觉。
有时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浪费年华也是件幸事。
“大叔,我帮你”,简念伸出她瘦得只剩下层皮的手,想端起桌上的茶杯。
她的手径直地穿过杯身,那双活泼的杏眼无精打采地垂着,扬起头来带着点不可察的哭腔问:“我为什么碰不到这些东西了。”
“除了温姐姐他们和我的伞,我什么都碰不到,温姐姐说那是因为我生病了没有触感才感觉自己碰不到,可我记得点以前......”
简念着急地说了一大串的话,黛眉微蹙带着惹人心疼的可怜感。
陈故放下茶盏微低身子,笑着反摊开手掌心,“你有感觉自己碰到我了吗?”
简念听到这句话时,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他的手心上,错位到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她有些不好意思缩回手,抿着嘴摇头。
“但我感觉到碰到你了”,陈故直起身想揉下她的发丝,刚想下手便停在半空中。
简念对上那道晦暗不明的眼神,歪着头疑惑地看向他。
陈故弯唇淡笑佯装揉了下她的脑袋。
“乖,不要多想。”
他说完转过身收茶杯,简念直直地盯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地充当他的小尾巴,想多和大叔说几句话。
谢温卿靠在柱子上默默地凝视这一切,像他们这种执念重的魂体残留在世上,能触碰到世界的实物。
更有甚者,执念过重拥有着与人类相似的皮肉,魂体久久占据死去的躯壳营造着自己在世的假象。
而简念。
她似乎没有这项权利,魂体透明到如同虚影般微弱,甚至有时消失几天,害得谢温卿他们那几日怀着希翼而又担忧的心情去寻她。
简念也总在奇怪的地方出现,问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在这。
“姐,看啥呢。”
汪凯虎头虎脑地凑过来问。
谢温卿挑眉睨了他眼,道:“看念念的新玩伴。”
“你说他”,汪凯闻言抖了下身子,头颅由于吃惊错移了寸,他掰掰正接着又心虚地放低音调,“我觉得他一定有很多自己的小秘密。”
“你又知道了。”
“他那笑容骗骗现在的小姑娘还可以,像我这种老鬼,一眼就看出笑得虚伪。”
“一个字就是装”,汪凯刚说完就对上陈故投来的视线,他连忙回笑过去。
谢温卿无语:“我看你才是装。”
“我这叫识时务为俊杰,像这种人活着的时候我不能得罪,死了也还是改不了自己以前狗吃屎的怂劲。”
谢温卿压根不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正经的话,冷哼声踩着高筒靴走远。
“哟,耿老汉要不要进来喝盏茶。”
余长军笑嘻嘻地朝门口问道。
耿思钧穿着身老式衬衣,鼻梁上架着金框眼镜,手里抱着皮质的笔记本。他听到声音朝里往进来,摇摇手拖着蹒跚的步伐走远。
“果然是从城里回来的,瞧瞧人家那衣着气度和我们这些乡下人比就是不一样。”
“不过真奇怪,他老婆子怎么没回来。”
“谁晓得,也许在城里帮儿子带孙子呢。不过他儿子就让耿老汉一人呆这有点不厚道,还以为有多孝顺。”
那人嗤笑声。
......
简念站在门口出神地望着他的背影,泫红的眼角显得她那点痣更加妖治,一行清泪莫名地从眼眶中流下来。
“大叔,爷爷好可怜”,她用发脏的袖口摸把泪水,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
“你看见什么了”,陈故用低稳的声线问道。
简念哽咽地摇了好几下头,“我不知道,我只是一靠近他就感受到股悲伤。”
陈故望着她的双眸空灵到如同雪山初融的凝晶,轻轻摩擦着自己的大拇指。
魂体的世界还有很多他参不透的地方。
【宿主,这是共情能力!我也只是在辅机培训中听到过,没想到真能遇上。】
777的话激动到有些语无伦次。
【上级培训中提到过,这种共情力能感知到魂体深处的本质,能力强的甚至能回顾魂体过去。不过,她的共情力似乎还停留在浅层。】
“念念又看到谁了。”
汪凯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嬉皮笑脸地作怪道。
简念哀伤的情绪平缓下来,像是哭闹的孩童被母亲抱在怀里轻轻安抚着。
谢温卿:“就这时候你有点用处。”
他们对于这样的情况并不惊讶,像是发生过很多回。
“念念,头回见到陌生的魂体总会哭上一顿,她像是能感受到魂魄深处的悲鸣。”
谢温卿冲陈故解释道,接着又用看工具人的目光瞥眼汪凯,“只有他生前活得没心没肺、嬉皮笑脸的,能让抚平念念的情绪。”
“真奇怪,刚刚过去的可不是死去的魂体。”
她眸子微眯说话的声音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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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故第二回遇到那名老者是在废弃的农田旁。
他带着顶灰色的渔夫帽,盘着腿坐在田埂上,手里握着钢笔望向天际的尽头,不知在思索回忆什么。
那片农田许久没人打理,荒草杂乱地野蛮生长着。
简念一溜烟地跑到那边,将他笔记本上的字念出声来,“1976年,耕作时母亲和我说,给我介绍了门婚事......”
这些字一笔一划写得极其端正,像是小学生的课本般。
她念完又学着老者遥望向远方,好奇地问:“爷爷,你在看什么。”
耿思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陈故走到他的身后停下,屈指置于唇前示意她安静,这样的互动让简念安心不少,被人忽视的烦恼抛掷脑后。
她乖乖地闭上嘴巴,玩弄着手里的那把伞。
“小孩,你说这块种片栀子花长得起来吗?”
石青县的老辈爱叫后辈“小孩”,这样的叫法自带股宠溺的错觉。
“只要用心种,没有什么花是开不了的。”
陈故觉得他的内心想要个肯定的答案。
果然。
听到此,老者合上笔记本撑起手里的拐杖,朝村口的方向走去。
“大叔,栀子花好看吗?”
简念歪头好奇地问道,她这些日子总晃悠在陈故身边。
对于她的存在,陈故也默许少见得拿出耐心,为“简念的乌托邦”编制虚假的谎言。
“好看。”
“那你能不能也种树栀子花,我还没见过。”
在他眼眸的注视下,总有种被宠溺着的错觉,简念提出这个要求后又懊恼地轻咬下唇。
就算死后,这种害怕麻烦别人的想法深深地栽种在灵魂深处。
直到听到他一声“好”,简念才笑开眉眼。
要求被满足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