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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03监狱(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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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尽头传来闷雷声,雨水骤然散落在地上噼啪作响,砸在池塘中荡起似绒被般厚实的浮萍,朝四周冲去。
谢温卿跑到茶馆外,感知着雨水穿过她身体的声音。
“我最喜欢雨了”,她嘴唇嗫嚅下淡笑道。
村路上积压的尘灰滂沱一片,过路人脚步匆匆皱着眉厌烦地叹了口气,隐匿着的魂体窸窣地从暗处出来。
陈故看着他们。
有从草丛中爬出来的,还有从绿荫浓厚的山间飘来,甚至有像只流浪的野猫从车底下钻出来的。
他们样貌各异、残肢断臂。
死亡的镰刀无情地镌刻着他们的身躯。
魂体的世界并没世人传说的可怕,与活着的人相比,他们只不过缺少具血肉躯壳。
陈故撑起闲置在旁的长柄伞,面不改色地走上前,用手在脖颈处比划了下,“请问你见过此处有伤的魂体吗?”
被他询问的那只鬼倒吓了一大跳。
发白的皮肤起皱到像是长久泡在水中,身上的衣服湿哒哒地淌着,臃肿的脸庞挤得五官集成一团,他费力睁开眯成条缝的眼睛,支吾道:“没见过。”
等他回答完才回过神,扭过自己笨拙的身躯,纳闷地歪着头嘟哝着,“他是怎么看到我的。”
谢温卿他们三人也没闲着,四处询问关于周宇的踪迹。
“陈家小子,我们进森林问问,沙坪村我认识个人葬在里面,那地阴你还是别去了。”
孙开虎低哑粗粝的声音像是砂纸在墙上摩擦,喉间硬生生地卡着什么般。
玉清村的四周青山延绵不断,其中有座最为茂密。
那处是村子埋葬尸体的地方,陈故小时陪爷爷去送过好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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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皆有归宿,这座山脉的森林是附近长势最好的,先人的尸骨葬埋在此处,滋养着树木的生长。”
陈故扬起小脸问:“那爷爷以后也会葬这,滋养树木吗?”
“会,陈故以后长大了就来看看那棵树是爷爷的。”
“好,那我也要成为棵小树在你旁边。”
明黄色的伞挡住他的脸庞,露出紧抿着的下颌线,他眼神晦暗不明看着这座大山。
雨滴溅到伞上开花,淋湿他的白衬衫。
【宿主,这座山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只是想起小时候的事”,陈故扯唇笑道。
他低头踏进这片林间,薄雾像层暗淡压抑的纱布弥漫着,脚下发软的泥土宛如会呼吸般。
几座坟墓穿插在树缝间。
“哎,看到那人没,听说他能瞧见我们。”
“真的假的。”
“难不成我骗你,躺你隔壁的那屠夫亲眼见到的。”
那只鬼拿着自己断缺的手臂随意挥舞着,像是指点江山的大将军。
真是做鬼还八卦。
“不信你去吓吓他。”
“我可不想汪凯那么无聊。”
“他看过来了......”,断缺的手臂一激灵按照主人的意识,迅速地藏在墓碑后。
陈故抬起伞柄,唇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食指弯曲比安静状淡淡道:“在背后议论别人可不是好做法。”
那两只鬼被噎得无话可说,将手背于身后。
直到他走过。
“我们为什么要怕他。”
“对哦,你这个怂货,以前看没看过鬼片,叫你去吓你不去,里面演的可都是人怕死鬼。”
“那人看着可不好对付,如果我还活着和他混,也不至于到今天这地步”,一道叹息声响起。
他们两坐在墓碑上像是被唤起什么惨淡的记忆,一脸惨淡地连连叹息。
......
孙开虎皱眉道:“你怎么进来了。”
“来看看。”
谢温卿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还真是头回见到你这样的人,专门爱往鬼堆里栽。”
“你们除去□□早已糜烂,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再者我没做亏心事。”
“肮脏的人心可比鬼怪诡诈多了。”
他掀起半阖的眼皮道。
“说得好,我这老婆子就喜欢你这样坦荡的年青人”,在旁一直不出声的老妇人道。
陈故垂下头这才注意到她,她身躯完好看不出破损的痕迹,披着暗灰色的围巾,面容和蔼唇边携着抹温和的笑。
“她是我沙坪村的故人,你叫声雯姨。”
“雯姨好。”
老妇人亲切地应了声,问:“你要找的那人是沙坪村那户的。”
“32户。”
“32户......”,她哝哝自语下,像是沉浸到过往的记忆里,随即拔高音调道:“那户的男主人是不是叫赵开源。”
她看眼陈故点头,“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赵开源的继子是叫周宇。”
老妇人苍凉的视线飘向远方,眼神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怜悯。
“我嫁到玉清村后,节假日有空才回娘家一趟,赵家的继子我并不认识。他母亲在村里的名声可不好听,村民的嘴巴又毒的很,就像个馊馒头掉在污水沟里,让本就发臭的内芯裹上层乌黑的外表。”
她的声音停顿下,接着又絮絮叨叨地讲起来,“那孩子我每回碰都心疼得很,林梅娟待他就不像亲儿子,心情不好狠起来就用木棍抽。”
“瞧着也乖的很”,老妇人惋惜地看向陈故,又缓缓哀叹道:“直到有回,我也是回到村里才知道的。”
“听村民说他把赵开源杀了,被关进狱里。”
汪凯在旁听着倒吸口冷气,“够狠的,他是和继父有什么冤仇吗?”
“没听说,只是赵开源这人品行不好,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就算那人再坏也不能动刀子啊。”
汪凯还想说什么,被陈故打了断,“不了解事情的全貌,不要妄下定论。”
老妇人赞同地点下头,惊呼道:“啊,时候不早了,我要去村里配老相好吃饭了。”
“老相好是她异父异母的姐妹”,孙开虎解释道。
“要不是为了陪她,我才不愿留在这世上飘来飘去。”
老妇人嘴上虽说着埋怨的话,脸上的笑意透过褶子溢满出来。
“不说了,我以前可是约好,每顿吃饭都要陪她的,迟了那只母老虎可是要生气的”,她摆摆手走远,魂体淡在雾色中。
执念留在世上。
有时不仅仅是为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