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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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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初绽的秋季,陈故辞去公司的职务,独自一人坐上通往石青县的高铁。
刚睡醒。
被他调成静音的手机上,多了好几通的未接电话。他滑动着屏幕只拣了些真心朋友回过去,表面上的功夫自他辞职后便不想演了,电话的对面都在感慨怎么就辞职了。
陈故就职的公司是行业里龙头企业,他凭着自己过人的学识与能力一步步晋升担任企业内的高层人员。走到今他早已没了年轻时的激情,岁月在他的内心留下道裂缝,夜深的都市像是铁制牢笼里的困兽,冰冷冷的毫无温度。
聊完天放下手机又沉沉地昏睡过去。
陈故的老家位于东部地区三线开外的小城市,近些年来由于H国经济地腾飞,石青县的基础设施完备了不少。自从爷爷去世后,父母草草地来料理后事,他就再也没踏入过此地。
周围的一切陌生到让他怀疑,这里真的是石青县。
老城区破旧的楼房都被拆了,为了规整市容盖起崭新的高楼大厦。陈故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穿着件杏色的风衣,路上吹来的冷风有些发凉。
城郊公交站位于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疙瘩角里。
刚下课的高中生相互嬉戏着。
坐在候车厅里的老人家脚边放着成堆的货物,用黄色的蛇皮袋紧紧地包裹着,纷纷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陈故的气质与这地的氛围太不符,挺拔的身姿像是寒谷里的松柏般坚韧。
若不是他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老人家们还以为他是上级领导派来督察的。
他随意找个位置就坐。
“啧,老刘家的那个孙子真没样”,旁边的婶子面露嫌弃咂舌道。
陈故随着她的视线望去。
候车厅的门口站着几位穿着校服的男孩,规范的服装被半耷在身上显得流里流气的。
他们每人手里夹着根香烟,娴熟地点烟吸上几口,话说到尽头上勾肩大笑着。
那笑声传遍整个候车厅。
“王婶,你也来县里买货。”
那名青年碾灭手里的烟嬉皮笑脸地走过来道。
陈故这才知道她口中的那位没样的孙子是那群人中做派最老成的。
王婶努了两下嘴算是回应,完全不想和他多交流,看见去往玉清村的车发动,她弯腰扛起地上的杂货。
那名青年拖住蛇皮袋的底部,“王婶我帮你”。
王婶不吭声随他,送上门来的“服务”没有不要的道理。
他们去的那趟车和陈故同辆。
直到上车放下蛇皮袋后,他软下脸来央求道:“王婶刚刚我抽烟的事,你能不能别和爷爷讲,免得又气着了他”。
王婶端着长辈的架子数落他一通,听着他嘴里吹捧的好话,脸上的褶子笑皱在一起。
“不说不说”,又不是自家的孙子,王婶也懒得管他。
那名青年夸起人来可真是“天花乱坠”。
把不提抽烟的事说成什么大善事般。
陈故轻笑下收回视线望向窗外,窗外的风光唤醒他仅有的思乡情,爷爷去世后这片土地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记忆的停留地。
有时他想。
故土之所以让人留恋,是因那片土地上生活过的人。
两旁的青山延绵,望不到尽头。
这也是石青县的名字由来,石青县算是建在大山中的城市。
车身摇摆得弧度越来越大,驶过的路段逐渐偏远狭小。玉清村离市中心有二个多小时的路程,当初城市规划时并没有把此地列入,村落的样貌与陈故记忆中大差不差。
“前方到站玉清站,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平淡的机器女音拉回他的思绪。
下车后。
那位青年争着帮王婶扛行李,想来也真是巧,他们居然也是玉清村的人。
直到这时王婶才认认真真打量他一番,像是在记忆中探索玉清村有这号人?
她的目光过于炙热,陈故想不注意都难。
“婶子,玉清村的老茶馆咋走”,陈故搭话道。
“老茶馆?”
“你问那地干嘛,茶馆关了都不知道几年了”
王婶诧异的表情从语气中体现出来。
陈故望着前方的路,记忆的碎片在他脑海中闪过。他失神地自嘲下,连老家的路都不记得了,接着又喃喃地说道:“没,那茶馆是我爷爷生前开的”。
这话一出像是点燃了王婶的情绪,她激动地拍下手,声音拔高了一度。
“哎哟,原来是老陈家的孙子,你瞧我年纪大了都认不出来了,我说刚刚在车站就瞧着你面熟,你和你爷爷长的可真像。”
她感慨了半天才把话题引到茶馆上,“茶馆就在刘宇家斜对面,你到时候跟着他走就好”。
刘宇?
再联想下王婶说过的话,陈故大概知道他的爷爷是谁了。
他们一行人走进玉清村。
村民对于这个生面孔都好奇的很,一双双眼睛紧锁在他身上。
王婶热情地朝他们介绍陈故,听到是老陈家的乖孙后,各个脸上都笑开了。
老陈家可是玉清村出了名的,原因无他。
只因他养出来个大企业家,通过下海捞到第一桶金,成功在这座大山中走出去,这事搁如今也是不得了的。村民和别人谈起此事时,脸上像是贴了金般感到自豪,仿佛那是自家的儿子。
陈故提着行李好不容易走到分岔口,他暗暗松了口气。
从村口到这不过几十米的距离,他感觉自己的衣服都要被“扒光”了。
从打听他的父亲到婚嫁问题,无一不涉及隐私。等陈故说到自己今年三十三岁尚未婚恋时,王婶着急地恨不得现在把全村的好姑娘都拉到他前面。
相比村民们的热情,他旁边的这位少年显得冷淡多,陈故甚至可以从他身上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敌意。
他们拐进分岔口,刘宇双手插在兜里吹着口哨,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经过多年的社会滚打,陈故早就练就了身看人的本领,可他怎么都想不出少年微妙的敌意从何而来。
坡前有树古朴的枝桠缀满了杏黄色的叶子,椭圆型的末端点点红,随风摇曳甚是可爱。上坡没多久再拐个弯就看到老茶馆老态的样子。
茶馆是由传统的木艺榫接而成,馆子的面积不大,平地一层的木雕瓦片房。茶馆前有棵桂花树,枝叶繁茂,据说是太.祖父那辈种下的。
清而又浓的香气随风逸来。
抚平他心底的燥气。
他远没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沉稳温润,这种情绪从何时滋生起?
陈故望着不远处老旧的茶馆,瞳孔逐渐涣散失神。
他也不知。
或许是爷爷去世那年起。
这些年来陈故一直不敢回玉清村瞧眼,天真地以为只要不回来,就不用面对爷爷已经过世的事实。
那位慈祥的老人家还在此地唠着嗑买着他的茶水。
“我可不觉得陈启元有什么了不起。”
陈启元是他父亲的大名,从个孩子口中叫出来怪滑稽的。
刘宇昂扬着头嘴角下撇,带着少年人的傲气,眼神中透露着满满的不屑,身上散发的敌意像只刚出生的小狼崽,丝毫起不到威胁的作用。
他触及到陈故的眼神,心慌地挪开视线,装作冷酷的背过身朝自家大院走去。
“你小子也不知道帮人家提下行李”
陈故走进听到声叱喝,抬眼看去,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寸短的头发将近花白,佝偻着身子。
相比他记忆中的形象倒老了许多。
“刘叔,好久不见。”
等他出声时,刘叔才收回打在自家孙子身上的巴掌,干得起皮的嘴唇微微蠕动,过多的话语不知从何讲起,最终淡淡地“哎”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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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故在他脑海里,最后的印象是老陈去世的那天,十五岁的少年紧握着拳头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
葬礼上哭嚎声四起,与沉静不肯出声的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陈故,快叫啊,叫声爷爷,再不叫你就没机会了”,村民耸动着他的肩膀道。
见他还跟个木头人般,紧盯着面前的父亲,跪在灵柩前不停地忏悔哭泣。
“这孩子真是亏了老陈把他养大,连他走了眼泪都没掉滴,啧。”
那村民转过身与旁人窃窃私语。
“看启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哎......”
“现在哭有什么用,早些年赚钱怎么不回来看眼老陈。”
......
“行了行了,葬礼上不要说这些”,刘叔站在旁边打断道。
直到送葬结束。
刘叔从院子看到,陈故独自一人走进后山,他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刚下过雨的土壤有些发软,林间透着股阴森的气息,陈故细弱啜泣声从树缝中传来直击老刘的心脏,他不可察地轻叹口气。
后来,陈故就被他经商成功的父亲接去了大城市,老刘便再也没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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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陈故都长怎么大了。爸你真是的,怎么把他晾院里,快进来坐坐。”
屋内迎出来位短发妇人,面宽体壮,稍稍一笑眉眼延伸出纵横沟壑,瞧着很讨喜。
“刘姐。”
陈故一唤她,便立马笑开了。
刘姐是个热情的人,打见到他嘴边的话就不停,邀着他去屋内喝盏茶。
“怎么突然回来了。”
“回来继承爷爷的茶馆。”
这话一出他们瞪大双眼,彼此望了下对方。刘姐看他认真的神色,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迟疑了两秒道:“陈故,你认真的?”
那茶馆多少年没开了,房子的年纪都比她大上一轮,再说在玉清村开个茶馆有什么名堂。
茶馆的鼎盛时期是八几年,到时交通不便,附近村落的人想去市内都通过玉清村的山路。
翻走过那座小山丘,再走上几里就是市中心。做生意人常走这条路,口渴时会来喝上几壶,再者石青县的人都嗜茶如命,一天不喝上盅浑身不对劲。
可现今是什么年代。
刘姐从他的穿着气色来看,陈故这些年应该混得不错,不过想想有陈启元那么个父亲,能差到哪去。
“你父亲知道吗?”
陈故垂目看着瓷杯内的茶沉浮不定,再抬眸时眼底闪过细碎的光芒,他扯唇一笑,“刘姐你就当我来度假的。”
刘姐听到此,担忧的话被憋回肚子里。
得,陈故一大人了,做事还能没分寸?他打小就沉稳。
不过那茶馆真能开起来?
隐没在竹林后的茶馆,散发出几分神秘的气息。
刘姐望着那茶馆,思绪不由地被吸入。这种老式木房没人住上几年,极好塌陷,可她瞧着茶馆构建牢实。
甚至......
丝毫看不出十几年没住人的样子,她不禁打了个哆嗦,真是奇了。茶馆好似一直如同现在般完好,刘姐从前没注意,现在想来处处透着违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