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府主》清水赤月

8、师徒情断

　　我想我是要为白尧寻个去处的。
　　此刻他正蹲在净水池边，独自生闷气的撇着嘴。
　　回身看见我时，眼睛忽然亮了。
　　若是从前他是这般乖巧听话的话，我应该会很欢喜。
　　“回灵桥山还是跟着明言回神界，随你怎样选择。”
　　我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回灵桥山，和从前一样做他无忧无虑的灵桥少主，二是跟着明言，不过这就没那么简单了，卷入权利地位的争斗之中，只是他那浆糊脑子够用吗？
　　“为什么要回灵桥山？为什么是跟着师叔走，而不是跟着师父。”
　　白尧起身困惑望着我，紧锁眉头，万分不解。
　　我只是看着毫无波澜的湖畔，心情十分淡然，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他听了可能会气得跳脚吧。
　　“今日我们就断绝师徒关系，从此再无瓜葛。”
　　......
　　我们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这样是最好的结果，他不屑于做我的徒弟，我不想做人家的师父。
　　师父这两个字对我的意义太重大了。
　　绝不仅仅是将自己的一身本事交给别人，而是亲密无间的关系，可以交托性命的存在。
　　我和白尧，显然不是。
　　他厌恶我，而我恨他的存在。
　　白尧摇头，退后一步无法接受，神情落寞。
　　“师父当真是疯了，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我很清醒。你不是也讨厌我这个师父吗？我们放过彼此如何？”我浅笑着看着他，心中充满了苦涩。
　　他看着我的眼睛煞时变红了，可怜委屈的像只兔子，双手紧紧的握着隐忍着。
　　一字一句一顿的质问我道：“师父是不要我了吗？为什么？这么突然...，师父为什么对我这么绝情，才多久，您就...变了。”
　　是他变得太快，从前那般厌恶我，现在却要死要活的跟着我，甩也甩不掉，着实令我头疼。
　　我摇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悯与苦涩，流露于表面的喜爱有时候并非是喜欢，而是恨意，是虚伪的假面。
　　“我从来没有变，一直以来我都十分厌恶你！恨不得你永远的...消失！”我绝情的狡辩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却擅自以为，可笑！”
　　“可是你总是冲我笑，指着我的脑袋用无奈又宠溺的语气，说着，你真是个棒槌啊。你明明是在乎徒儿的安危，在朱歌手下护住了我，是她欺骗了我，可是师父从来没有骗过我，你和师叔都是对我最好的。是我之前的所作所为让师父伤心了吗？徒弟这次是真的错了，我承认我之前劣迹斑斑，无法让师父再信任我，但是，只要这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他痛苦的捂着心口，祈求的问我。
　　可是他以前从不会对我低头，再怎样都不会。
　　我无法回答他的话，他比我想的还要天真，我和明言根本没他想的那般伟大，我也不知从前对他到底有几分真假。
　　他啊，果然是个棒槌啊！
　　就算被利用也是活该！
　　看着他眼角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忽然有些恍惚，脆弱悲凄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已经陨落已久的大哥。
　　他们的容貌，确实是太相似了，可是品性却千差万别。
　　明言一直期盼着他会成为天君那样的天界之主，可是这根本就不可能。
　　我红着眼看着底下的他，手指情不自禁摸上自己的眼角，是...伤心泪吗？
　　是因为他的容貌和身世吧，想到这些我便会不由自主的伤心难过，有些事也没必要瞒着了，他总是要知道的。
　　“事到如今，我便和你坦白了。其实你的生身父亲是我的大哥白灼，也就是曾经的天界之主。
　　所以说，我应该是你的...亲姑姑。
　　明言想扶持你登上君位，但对我而言，你不过就是拖油瓶罢了。
　　我们都只是利用你而已，你生来就不配得到别人的真心。
　　我厌恶你的母亲，连带着也讨厌你。
　　天君根本就不爱你的母亲，你就是她使用卑鄙生下的孽种罢了。”
　　我带着嘲讽的语气说着那些残忍的事实。
　　千画生的漂亮，却有着一副蛇蝎心肠。
　　我见不得她在我面前作威作福，耐她不得的样子。
　　她还伤害了两个我爱的哥哥，占了大哥的便宜，还恶毒的对二哥暗下杀手，天界没有比她更虎逼的女子了。
　　“不，师父骗我的对不对？若是这样，师父不应该姓...白吗？”
　　他的面色刹时变成了灰色，凄凉的苦笑着不愿意相信。
　　脚下虚浮，一下踉跄差点跌倒。
　　“师父就不要开玩笑了，别逗我了，徒弟是真的知道错了。”
　　“九幽府主不姓白，而且...你有什么值得我哄骗的。”我面无表情的冷冷道。
　　这下他总该知道我不是在骗他了吧。
　　白尧脸色更加惨白，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然后就忽然疯魔般的狂笑着。
　　“所以说，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多情了。白尧生来就是被厌弃的，被亲生父亲，还有我一直称作师父的...姑姑？”
　　可能我的确伤害了他，但是我如果一直欺骗他，难受的就是我。
　　“随你怎么想，恨我们也罢。”
　　我第二次见到他是在神劫来临的前夕，天君迫于老君们的压力，派我去魔岩山将白尧接回。
　　初来魔岩山，被这里的景象震慑到了。
　　原来他们一直住在这么破败的荒凉的地方，瘴气充斥，妖魔横行。
　　千画对天君还真是用情至深，为了能生下白尧，独自生活在这儿，可惜她终究爱错了人。
　　那时候她已经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不过这是她咎由自取，她在遇上大哥的第一面起，就应该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在绝妙境里，我又经历了一番前尘往事。
　　替千画续了命，让她能多一段时间陪着白尧，不过我的法力不如二哥，她中的是二哥的血咒，每日都活的痛苦。
　　终于，她忍受不了自缢了。
　　想起白尧之后顽劣的样子，是应该把他留在魔岩山的，可是他抱着母亲无助哭泣的样子，我是最见不得的。
　　还是做了同当初一样的决定，带他离开了魔岩山。
　　大哥已死，白尧连和自己父亲见面的机会也没有了。
　　这次我没有把他送到福源山，而是另一个方向的灵桥山，灵桥山的老家伙们各个难搞，这回总不会养歪了吧。
　　他这时候还是纯真可爱的奶娃娃，又大又灵动的双眼一点也不像之后那个混世魔王。
　　“你在这儿要好好修炼，不要成为一个不知所谓不求上进的顽固憨货。”
　　我敲了敲他的脑袋，警告他道。
　　“憨货是什么意思？”他天真的看着我，好奇的发问。
　　“别问这么多，你还小，说了你也是不懂得的，以后你就明白了。”
　　我掐了掐他滑嫩嫩的脸蛋，别说，还挺软乎的。
　　他拉了拉我的衣角，撅着小小的嘴巴问道：“姐姐，不能带我走吗？我想让你做我的师父。”
　　师父？我苦笑着摇头。
　　我才不要给自己找个麻烦。
　　“我还有些事要办，非常紧要之事，要先走了。”
　　神劫来临，虽然我做不了什么？但我必须和大哥并肩作战，还有些话想帮一个人带给他。
　　“那姐姐会回来找尧儿吗？或者尧儿去哪里能再找到姐姐？”
　　我没有说话只是摇头，捂住他的眼睛，抹去了他的记忆。
　　从此，他只是灵桥山的少主，要做一辈子无忧无虑的少主，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为此我还早早的帮他寻了一门娃娃亲。
　　......
　　白尧被气跑了，应该是找明言对峙去了，不过此刻，一定是在明言怀里，抱着他痛哭流涕。
　　我知道可能是我的错，就算交给灵桥山，也该常去看看他的。
　　原以为把他送到灵桥山，他和明言便不会再相遇，没想到结果还是一样。
　　都城天端坐在我面前，手执黑子。
　　“你见到白灼了？”
　　“嗯，你的话我带到了，他听了心情不错。”
　　“没生气就好，陪我下完这最后一盘棋吧。”都城天看了我一眼，点头道。
　　“找我何事，我想绝不仅仅是下盘棋这么简单吧。”
　　“知我者，莫若府主。”
　　他淡然的落下一子：“本尊想收白尧做徒弟，天君的孩子，我自是要好好照顾的。”
　　我嗤笑出声，都城天会好好对待对他执掌天君之位有威胁的人，不是照顾是控制才对吧。
　　“明言会照顾好他的。”我捏紧手心犹豫了。
　　“明言的心思，你觉得他会甘心吗？”都城天不屑的轻笑。
　　我坦诚的摇头，确实不会甘心。
　　明言同我是一起长大的，他心思深沉，不择手段，若是疯起来，什么事都干的出。
　　“能不能别总把本尊想的这么坏？本尊其实也没那么残暴吧，天君之位也许对我来说是很重要，可那是因为我失去的太多，我同白灼的心是一样的，为了天下苍生我们都甘愿赴死。”
　　“你们总是那样伟大。”我扭过头去，提醒他道，“别忘了，他可是千画的儿子。”
　　“也是天君的孩子！”
　　都城天捏紧的手中的棋子，面容微微有些扭曲，说实话他比我能忍多了。
　　明知道千画在魔岩山，还没有亲手捏死她，真是仁慈。
　　“爱一个人太累，这种滋味我再也不想尝试了。”
　　都城天起身，双手背在身后。
　　“看来你很是神伤啊。”
　　“放心，我会让他好好在天上修行，不会打扰你和祝涟漪的。”都城天话语中略显疲惫。
　　“成交！”
　　“...，府主居然这么干脆！”
　　都城天想了许多托词，却没想到我答应的如此痛快。
　　“当然，光是解决白尧这个麻烦就已经足够令我心动了，只要你留他一命就行了。”
　　我当初只答应过千画保他不死，可没答应过其他的。
　　“我也有件东西想要送给你，你兄长留下的，神魂珠。可以帮你修补丢失的那一魂，失去你一个难得的对手实在可惜了。”
　　我接过他送我的神魂珠，有些吃味的撇撇嘴，大哥对他还真是用心良苦，这么多宝贝都留给了他，一点也关心她这个妹妹。
　　“豁！这种好东西你居然不早些拿出来。”
　　“因为舍不得啊，你说的，我一向是个很小气的。”
　　我勾唇看了他一眼，小肚鸡肠的神族圣主。
　　不过，我这算是卖徒弟吗？
　　“希望你和我能一起进入天道境，成为神族的最强者。”
　　他的话让我心动了。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期待的。”
　　等到我们足够强大......
　　白尧这几日天天跪在我屋前，惹得涟漪也不痛快了。
　　终于，我慢慢推开了雅致的木门，暗暗捏紧了手心。
　　“都城天是神族圣主，神力距离天道境也只有一步之遥，你若是成为他的徒弟，便是有无上的荣光，是多少人想要都不到的尊位。”
　　“所以呢？你就要将徒儿丢弃了！我的师父只是九幽府主无极尊上，南铎衣！”
　　他红着眼睛，满脸幽怨，咬着牙坚定的说着。
　　这样执着的眼神，的确戳中了我的心，可是我不需要徒弟。
　　“我们师徒缘浅，我做不了你的师父。”
　　在九幽府的时候，因为一些隐隐作祟的愧疚之感，我的确是想过好好待他的，不过那时候他不懂事，不领我的情。
　　我对除了涟漪之外其他人一向是没有什么耐心的，所以我对不起他。
　　可是我又是个极为好面子的人，也不会向他认错道歉。
　　都城天一直站在远处的静静的看着这处，神色晦暗，叫人看不破心思。
　　“师父！”
　　“不要叫我师父！”
　　我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脸上的表情凶恶了点，白尧也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别说他了，我自己看了都害怕。
　　“你又何必对他如此呢？”
　　都城天看了许久，终于肯现身。
　　“你师父是要去过二人世界，暂时将你交托给我。”只不过这个暂时是很久很久罢了。
　　“此话当真？”白尧抬头，期盼着问我。
　　我看了都城天一眼，默默的点点头。
　　“你师父性子又直又变扭，给她留点面子吧。”
　　“住嘴！”
　　该死的都城天又不合时宜的多嘴了！
　　“瞧瞧，果然是恼羞成怒了。”
　　要不是顾及涟漪，我现在已经动手了。
　　我回头看向涟漪，他温柔的对我笑着，手上还拿着刚捆好的包袱。
　　“阿衣，为师已经收拾好东西了。”
　　我点头，今日我们便要走了。
　　我脸蛋微红，只是觉得师父这个样子好可爱啊！
　　涟漪对我伸出了手，我走向他没有回头，从此我的世界只有涟漪，我的此生挚爱。
　　白尧他们还在后面，听见他的声音，我愣了片刻，内心依旧坚定。
　　“别去打扰他们。走吧，你师父已经把你交给我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了。”
　　“师父，师父。”白尧犹豫的追了两步，话语中带着哭腔。
　　都城天依旧淡然模样：“你哭什么呀？放心，我不会杀了你的。”
　　“你走开啦！”
　　白尧烦躁的推开了他，哭着委屈巴巴的，飞奔过来，拉扯了一下我的衣袖，唤了我一声......
　　“姑姑！”
　　我愣在了原地，良久笑着回头，结结巴巴的应了他这一声。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我心口蔓延开。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是大哥回来了。
　　“我等着姑姑回来找我呢。”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和在福源山灵桥山的时候一样。
　　我想，我们都已经释怀了。
　　我眼眶已然湿润，又哭又笑的用力点头，其实我也是非常脆弱的，装了那么久最后一刻还是绷不住了。
　　“这次，我不会食言的。”
　　“一言为定！”
　　白尧灿烂的笑着，勾起小指，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有多么在乎师父。
　　我浅笑着回应了他，和他拉了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