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遗事》半两斤

21、情始

　　“小棠！”
　　听到有人在背后喊他，听声音也知道是谁。
　　厉小棠不但不去理睬，反而背朝着他继续忙活自己手里的事，直到感觉那人一阵风似的来到他身旁。
　　“王……王爷！”一个兵士老远就看见赵烨青十万火急地赶来，刚欲下跪，无奈低头看见厉先生替自己腿伤上药的动作并未停止，也只得乖乖地坐回原地，诚惶诚恐地望着赵烨青。
　　此时的赵烨青虽然对他的视若无睹很是不满，但也不敢轻易去打扰他。毕竟在没有摸清这位公子的脾气之前，还是少来招惹为妙。
　　总归是耐着性子看他救治完了这里所有的伤患，赵烨青才等不及将他拉到背地里，从怀中掏出一纸信笺，开口问道：“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厉小棠看不惯他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故意慢条斯理地在盆中洗了把手，才道：“什么信？”
　　赵烨青免不了生吞了一口怒气。要不是他懂得怜香惜玉，非得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美人一点颜色瞧不可。
　　情急之下，他的语气也颇重了些：“你不要给我装糊涂，如锦留下这封信人就不见了踪影，你是他的贴身护卫，不会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厉小棠听他说完，也不动气，反而绽出一丝莫名的笑：“王爷也说了，小棠不过是个护卫，是个下人，既然如此，公子想要去什么地方也不必向我知会一声吧。”
　　“你！”赵烨青因他这句话心中难免憋屈。他说的不无道理，可自己发火也是在情理之中。要说过错，就只能怪自己对如锦太过在乎吧。
　　良久，他仰天叹了口气，心中闷闷难平地说道：“小棠你是个冰雪聪明的人，有些事即使我不必说明，凭你的才智也定能猜出十分。”
　　话说到这个地步，厉小棠就算再怎么不愿相信，也找不出说服自己的理由了。
　　他冷冰冰地盯着赵烨青，映入眼底的是一张认真到甚至有些陌生的脸。错！他从来都是陌生的，对自己说的不过是些戏言而已，只有自己竟会傻到去当真。
　　意识到这一点，厉小棠手捂着的胸口，感觉到万箭穿心一样的痛。是“百转千回”的毒性发作了，萦萦绕绕的直叫把心撕碎才肯善罢甘休。是自己太过倒霉了，从一开始就不该逞能去替他挡那一击。可真的是逞能吗？厉小棠怎会去做无把握的事？除非真如罗神所说的——关心则乱。
　　他不禁想：如果他事先就知道萧挞庭的指甲里淬了毒，他还会不会义无反顾地挡在赵烨青面前？答案就像是风中缥缈的飞絮，远了也便没有追寻的必要了。
　　赵烨青也立在原地，定定地凝视小棠的脸。无可否认的，这确实是一张赏心悦目，让人为之动情的容颜，只是太过干净，干净到哪怕稍微一丝一点的妄念都会亵渎了他一般。越往深看，越会发觉异样，怎么才一刻工夫，那粉润的面色便被灰白取代？
　　再往下看，赵烨青不禁呆住，小棠胸前星星点点的血迹，刚才在气头上竟没有留意。
　　他的手使力按在胸前，连青衣都被揉皱。赵烨青忙问：“你……你还好吗？”
　　厉小棠一掌推开他，忿忿道：“你还有多余的心思关心我？”
　　赵烨青隐隐觉得话头不对，却也没特别去在意，依然一脸千真万确的关切：“这个时候还跟我怄气，受罪的是你自己。我刚才在气头上，话说重了是我不对，快给我看看是不是旧伤又裂开了？”
　　厉小棠自说出刚才那话，心中早已悔恨，又见赵烨青无甚反应，反而对自己关怀备至，更觉汗颜。他手一抖，从袖口里振出两枚银针，趁人不备朝两手的少冲穴刺去，妄图用这种以毒攻毒的方式，将先前难以启齿的痛压制下去。
　　不管怎样，这方法还是凑效了。他用青袖拭干额头上的薄汗，缓了缓气息才道：“我没事，只是胸口有些闷，不过已经好了。这血迹也不是我的，怕是刚才给哪个将士治伤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既然是这样，赵烨青才敢嘘出一口气，再看看他脸色，果然好了许多：“那我就放心了，不过这里不比京城，万事都要以身子为重。”
　　厉小棠闻言，有些感动：“对了，公子在信上怎么说？”
　　一提闵如锦，赵烨青的面色难免沉了下来，他把信递给厉小棠，瑟然道：“只说是去查看什么地形，但却没说具体去什么地方。”
　　厉小棠看过信后，若有所思：“王爷是最了解公子的，公子既然没说去了哪里，自然是怕王爷跟去吧。”
　　面对小棠的一语双关，赵烨青只得摇头苦笑：“本王有那么可怕吗？我现在是越来越不了解他了，总是觉得他好像有天大的事瞒着我。他越是躲我，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早晚有一天我会被这感觉逼疯吧。”
　　不知为什么，此时陷入痛苦挣扎中的赵烨青就像是溺水之人急需一根蒲草般，小棠觉得自己就是那根蒲草。他愿意把内心深处最鲜为人知的秘密掏出来摆在他面前，对他的信任可见一斑。
　　小棠走上去，握住赵烨青的手。就算自己的手不暖，却依旧握得很紧。他道：“或许什么也没有，怕是王爷多虑了。”
　　赵烨青就深深地望着他，直到面前的人面如红霞，才道：“希望如你所言，我不想像十年前那样再尝一次离别之苦。”
　　清闲的日子似乎很不适合在边关这样苦寒的地方出现，没过两天，赵烨青已觉浑身的筋骨都松散了一般极不自在，更别说人无聊的就快发疯。
　　他此刻平躺在躺椅上，享受着午后微凉的阳光。突地，听到埙声阵阵，呜咽着好似是谁在低声哭诉。他知道埙这种乐器奏出的曲音难免会不如古筝的流畅，笛箫的婉转，但也不至这般哀戚。
　　凭着好奇，赵烨青循着乐声望去。
　　隔着很远，就看见一抹青色的人影立于枯败的城墙头。那人长身而立，衣发翻飞，与西风尘沙，艳阳霞云融为一体，美得不尽真实。此情此景恐怕只有在画中才会出现，赵烨青淡淡地笑过，觉得这埙声才是最适合大漠关外的声音。
　　如着了魔般，他起身朝那人走去。“咔嚓”——脚底踩过枯枝发出断裂的脆响。那人受了一惊，埙声戛然而止。赵烨青知是扰了他，不敢妄动。
　　厉小棠本来沉醉在如戾如泣的乐声里，这会还没回过神，望向赵烨青的眼睛如晨雾般迷离。
　　他道：“怎么又是你？”
　　赵烨青仅是笑，眼里溢出柔光。
　　“以前听如锦弹琴只觉悠扬婉约，让人想到江南的软红香土。而今听你吹埙，倒让人不禁想起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厉小棠收起埙，笑着说：“无论吹奏什么乐器，重要的还是应景。”
　　赵烨青觉得这语气很熟悉，如若对方是如锦也会这样说吧。他一跃登上城头，与小棠肩并肩站在一起，极目远眺。怎么以前没发现从这里看过去景致竟这般壮阔，或许他那时只顾着眼前厮杀，从来无心欣赏风景吧。
　　从背后摸出个酒葫芦，赵烨青猛灌了口酒，清凛入喉，说不出的畅快：“要不要来一口？”
　　厉小棠抿了抿唇角，还是接过酒壶就唇。就这样，两个人一壶酒，话虽是没说上几句，但酒却很快见了底。
　　日落之际，两人皆是微醺。论酒量，赵烨青是要好上许多，可偏偏今日不知怎么人突然轻飘飘的脚下无根，他索性席地坐了下来。
　　“能为我再吹一曲吗？”他闭上眼，静静等待小棠的回应。
　　小棠定在原地良久，终是为他吹上一曲《楚歌》。刚柔适中的《楚歌》能通心境，赵烨青嘴角挂上笑意：“你可真会选曲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