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值奴隶》干易

52、第 52 章

　　近夜中，乌云压顶，化不开的浓黑里，顾云沛坐在临窗的一张木椅上，凝视着床上，洁白蓬松的寝具中，焰北正在酣睡。
　　此时，依然一身正装的顾云沛——黑色风衣，黑色皮靴，黑色卷发，几乎完全融入在这黑暗之中，窗外偶尔闪电划过，电光雪亮间，才能看到他坐得笔直，苍白脸上一双眼睛中耸动着奇异的色彩。

　　咚、咚、咚……，12点，古堡中，古老的钟声照例敲响。
　　一丁点儿绿色荧光在顾云沛腕表上跳跃，这是韦庄为他做的生命监视仪，12点过后，那些神经尘在他脑中已经整整10天。从这一刻起，数值公司凌至，已经获得他大脑中的完整信息，并开始着手改造他。

　　腕表上，绿色的数值从100跳到了99，显示顾云沛的生命度正在逐渐退缩，当这数值到达10，他的大脑将出现不可回逆的损害，当数值降为0，他将不再是顾云沛，而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数值傀儡。

　　他并不怕死，他的母亲、父亲、好友、还有许多无辜的人还有数值人都因为这场灾难消失，是该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候了。
　　可是——，他的目光从腕表上移开，投向床那里。

　　一个闪电划下，照亮屋内，顾云沛眼角跟着就跳动了下。刚才还安静裹在被中的焰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身来。
　　他全身赤.裸，修长双腿垂于床边，夜色将他肤色衬得瓷白。

　　“你醒了？”顾云沛问。
　　焰北不答话，款款站起，扯了件睡袍，搭在身上。他一边向衣柜走去，一边漫不经心地系着腰带。
　　“这么晚了，你想去哪儿？”焰北的话语柔软，但极其清晰。
　　顾云沛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这身比往常还要正式的衣装，与这温香暖玉的卧室极为不合。他笑了下，说：“哪儿也不去。”
　　于黑暗中，焰北对镜，整理着自己被睡得凌乱的鬓发，说：“去哪儿，都别忘记带着我。”

　　顾云沛心中一动，说：“当然！但是，——”
　　但是他即将面临真正的死亡，他有点儿，有点儿不想让焰北看见自己输得一塌糊涂，不想狼狈地在焰北面前倒下。

　　“但是什么，……”焰北问。
　　顾云沛缓缓站起，向焰北走去。他来到他的身后，展开双臂，从背后抱着他，慢慢亲吻着他的耳垂和侧脸。
　　“我有许多，许多事情要做，我的父母、我的朋友，都相继离我而去，我必须为他们做点什么。”
　　“我要跟着你，我是你的数值人。”
　　“是的，你是我的数值人。不过，你才出生42天，这个世界有许多东西你还不知道，有许多人你还不认识，不必非要跟着我。”

　　顾云沛喃喃，呼吸之间，气流拂过，吹动得焰北脸颊上那些细细绒毛微微起伏，睡衣下的体香扑面而来。

　　一声轻微的哂笑后，焰北说：“你需要我，否则，你找不到他。”
　　顾云沛有些讶异，他站直身躯，离开了段距离。

　　“什么他？你是说——？”
　　“别忘记，我是他的最后一片碎片。”
　　“你想做什么？”
　　“糖好吃吗？”焰北看着镜中身后的黑影，反手去摸顾云沛脸庞，“韦庄在里面，加了颗生物芯片，现在这颗芯片，已经进入你的大脑，伪装成为一颗神经细胞，与我的控制锥连成一体。”

　　顾云沛索性松开手，垂睑仔细打量焰北。原来那颗糖，并不是给焰北的，而是给自己的。只是什么时候，这个小家伙学会了算计自己？

　　焰北转身，面对顾云沛，捞起他的右手。
　　“已经到九十九了！”焰北话语中带着某种轻飘飘的惋惜，同时用手抚过顾云沛的腕表，上面绿色的荧光数字在微微颤动，“你知道，这个数字，低于十，意味着什么吗？”

　　顾云沛眼角跳动，“你知道了？韦庄告诉你的？”
　　焰北没有搭理，只一味追问：“意味着什么？”
　　顾云沛轻声叹气，“我可能就不再是我了。”

　　“还意味着，你体内的生物芯片，会同时向控制锥发出指令，终止你的数值人，焰北的生命。”
　　“你——”，顾云沛手几不可查抖动了下。
　　窗外，一阵闪电劈过，屋中雪亮。
　　“焰北要是死了，他的最后一块碎片，就再也没了。”

　　啪嗒一声，虚掩着的窗户被疾风吹开，涌进大量潮湿的、凉爽的气流。

　　“为什么？”顾云沛俯视着焰北，眼底冰冷，黑瞳愈暗，“你就这么想和我一去死吗？”
　　焰北摇头，缓缓靠近顾云沛，两人肌肤相近，热息纠缠，“不，我不想和你一起去死。”
　　“那你，——”
　　“我想你，能邀请我，共赴死亡！”

　　哗啦，大雨突然倾盆而至，白色缕空窗帘内卷着翻飞起来。雨水折射着夜光，屋中反而有了些微亮光。两人立于镜前，身后窗户上，雨水成串滑落，穿衣镜中，两个人影相叠。

　　顾云沛紧紧盯着焰北。良久，他握住他的双肩，将他翻了个个儿，这样，焰北再次面向镜子。

　　镜子中，是两个人，镜子外，是一模一样的两个人。镜子内外，四个人两相对持，视线交汇于镜上某点。

　　突然，焰北无声笑了下，问：“他应该也在这吧？”
　　他，是指凌至，十天已过，神经尘已经作完所有数据分析工作，顾云沛脑中的所有信息，深层次的和浅层次的，过去的和现在的，每分每秒，都不停地、实时上传到凌至那里。

　　“当然，他就在这里。”顾云沛边说，边抓住焰北右手，将他五指，掰成枪状，对着镜子，让枪口瞄准，镜中那个‘顾云沛’的双眉之间。

　　“砰——”顾云沛嘴唇微动，模拟着子弹出膛的声音。
　　“焰北，我邀请你，和我共赴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