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心归楚》无朝

65、第 65 章

　　进门后，顾燃轻轻将门带上，才缓缓转过身面对顾晖和方慧。方慧坐在床边，面容憔悴，眼底的青色十分明显，眼眶却是通红的，此刻看了他一眼就撇开了头。顾晖背对着他立在窗前，仿佛只是在认真听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顾燃喉结滚动，叫了声：“爸，妈。”
　　一时没有人应声，沉默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几乎令人窒息。
　　顾晖终于转过身，对顾燃说：“你自己说，是不是真的。”
　　方慧闻言死死地看着顾燃，眼中闪烁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顾燃的一句话便可以成就她的大喜大悲。
　　顾燃感受到了方慧的目光，灼得他微微低下了头，缓慢却清晰地说：“是……真的。”
　　顾晖和方慧皆是一愣，随后方慧又忍不住撇开脸抹眼泪，顾晖咬牙冲到顾燃跟前，往他膝盖上狠狠一踹，顾燃登时跪在了地上。
　　“你脑子出问题了是不是？！”顾晖吼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心里有没有数，啊？！”
　　顾燃不发一言，任由顾晖发泄完怒火。
　　“你打算瞒我们多久，是不是要等我和你妈被你活活气死才顺心，啊？”
　　顾晖平时脾气比较温和，即使是在这种气急败坏的情况下，顾燃听出他也始终分得清亲疏远近，他说“你”，而不是“你们”，说明他自始至终就没有把楚竹归为需要去教训的人。
　　他觉得痛心，觉得有资格管教的，只是自己的儿子而已。
　　顾晖吼完，稍微平复了心情，却冷冰冰道：“给我分了。”
　　方慧压抑的抽泣声久久停留在房间里，顾晖盛怒过后的最后通牒冰冷到了极点，顾燃的思想趋利避害般想到了在出租屋里一无所知的楚竹，半晌，他动了动嘴唇，无力地说：“不行。”
　　顾晖瞪着他，沉声说：“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顾燃就又重复道：“不分。”
　　顾晖环顾着房间，看到了放在架子上的鸡毛掸子，立刻拿起来往顾燃背上狠狠打了好几下，问：“你他妈昏头了，分不分？！”
　　顾燃艰难撑着没有挪动一丝一毫，绷紧全身抵抗抽打，也在无声地抵抗他爸的命令。
　　背上传来的疼痛让他无暇顾及渐渐麻了的膝盖，顾燃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分成了好几部分，每一部分都在承受痛苦。
　　顾燃不说话，顾晖就不停手，打到最后方慧忍不住上前阻拦：“老顾！别打了！”
　　顾晖扶住身形不稳的方慧，顺势也停了手。
　　方慧去拉扯跪在地上的顾燃，劝道：“先起来，有事咱慢慢说，现在想不明白没关系。”
　　“我没有。”顾燃依然一动不动地跪着，“我没有想不明白。”
　　方慧动作一顿，但此刻顾燃毫无血色的嘴唇终究战胜了她的难以置信，她哀求道：“儿子，我们先起来。”
　　顾晖放开方慧，把鸡毛掸子扔回到架子上，大步出了房间，一打开门，就看见顾京站在房间外面哭，瞬间泄了所有的气，他伸手擦掉了顾京的泪，然后回了自己房间。
　　顾京立马冲进房间，看到蜷缩在床上的顾燃，手足无措地问：“哥，你还好吗？”
　　方慧见顾京来了，便对她说：“京京，楼下抽屉里有药箱，去拿来。”
　　“好。”顾京扭头冲下了楼。
　　不一会儿，顾京就拿着药箱回来了，方慧打开后拿了一支药膏，拍了拍床上的顾燃，说：“擦点药膏，快。”
　　后背越来越疼，可顾燃不愿意方慧在这时候还关心他，于是他摇了摇头，咬牙说：“妈，不用了，你去休息吧。”
　　“你能不能听话？”方慧提了点声音。
　　顾燃还是摇了摇头，说：“你去休息吧。”
　　方慧看了他好一会儿，无奈地把药膏递给顾京，说：“给你哥擦一下药，别哭了。”
　　顾京愣愣地点了点头，扯住方慧的衣角，带着哭腔说：“妈……”
　　“没事。”方慧安慰道，“我先去看看你爸，别害怕。”
　　等方慧离开后，顾京默默趴到床边，下巴抵着胳膊肘，小声又问了一遍：“哥……你还好吗？”
　　顾燃一脑门的冷汗，闭着眼睛虚弱地笑了笑：“老顾这回下死手了，半条命没喽……”
　　顾京嘴巴一瘪又要哭，弱弱地叫：“哥……”
　　“哎呦。”顾燃睁开眼睛，伸手捏了捏顾京的脸，“小哭包，我开玩笑的。老顾留了力气，否则你哥我早进医院了。”
　　啪嗒两滴泪掉在了顾燃手背上，顾京一哭不带停，抽抽嗒嗒说：“你和小楚哥哥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你们都是男生，还在一起啊……”
　　顾燃缓缓地帮顾京擦着眼泪，语气迟缓地说：“是啊，怎么回事呢……也不知道你小楚哥哥现在在干嘛……”
　　一场雨下到了后半夜，无月的夜里漆黑寂静，楚竹坐在窗台，紧紧握着丝毫没有动静的手机，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晚自习时，姜宇浩说顾燃请假了没来，原因是家里有事，而且是方阿姨亲自请的假，要请多久也没说。
　　楚竹垂眼，抿了抿嘴，又给顾燃发了条消息。
　　——睡了吗
　　没有回应。
　　他接着打了电话过去，尽管早就打过。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我晚饭没吃
　　——夜宵也没有
　　——但我不觉得饿
　　——你人呢
　　——说好陪我吃晚饭的
　　——我要是饿昏了都怪你
　　——叔叔阿姨是不是知道了
　　——阿姨打你了吗
　　——对不起
　　——其实所有事都怪我
　　——我想见你
　　……
　　深夜，顾燃背上的伤扰得他无法入睡，干脆爬起来坐到了窗台上，扭头望着外面。路灯到点自动熄了，世界陷入一片深重的墨黑，偶尔有辆车经过，溅起一地积水。
　　小时候，赵维轩搬进单元楼，他羡慕了好久，因为那意味着离学校更近，离县中心也更近，好玩的好吃的应有尽有。他当时吵着闹着也要搬家，奶奶可能看出小孩子的渴望，惯着他答应了，但老顾知道奶奶心里舍不得这里，舍不得老房子，舍不得这片地方，和他讲完道理后，最终没搬，在这儿一住就住了这么多年。
　　久到奶奶都离开了。
　　楚竹搬来这里，是他没料到的一个意外。他们在这片小地方有了太多回忆，能想起的皆是美好得不行的。
　　顾燃突然记起那年清晨，楚竹激动地摇醒他，对他说下雪了。
　　那是楚竹来这里下的第一场雪。
　　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下雪，不知道今年下雪还能不能见到小楚……
　　小楚……
　　顾燃收回了目光，赶忙去翻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牵扯间又弄到了背上的伤，不由得一阵龇牙咧嘴。他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却发现已经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原本他只打算待一下午的，所以连充电器都没带，要想联系楚竹只能等明天了。
　　顾燃心里莫名涌上一股烦躁，从他进家门到现在，有震惊，有愧疚，但都还算平静，却在此时此刻因为一个充电器，烦躁非常。
　　天蒙蒙亮的时候，顾燃终于睡了过去，枕头下放着没有电的手机。
　　周一，顾京得去上学，她早早起床帮顾燃买好早餐，轻手轻脚进了房间，发现顾燃还在睡觉。她把早餐放到床头柜，蹲下小声说：“哥，我去学校了，你醒来记得吃早餐。”
　　顾燃迷迷糊糊嗯了声表示听到了。
　　顾京刚要起身，顿了顿，又叮嘱了一句：“我昨天听到妈妈给你请假了，这几天爸爸也在家，你暂时应该不能回学校，那就把背上的伤养好，别再跟爸爸妈妈起冲突了。”
　　这回顾燃没有应声。
　　顾京看了眼挂钟，再不走该迟到了。
　　“我走了啊。”
　　关门的声音传来，顾燃才睁开了眼睛，本就不多的睡意被那句回不了学校尽数驱散，看来老顾打算拉长战线。
　　顾燃小心翼翼地坐起身，缓了会儿后背的疼，才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他记得方慧的手机和他是同一个牌子的，还得去拿充电器。
　　结果刚走到他们的房门口，就和准备出门的方慧撞个正着。
　　方慧的精神比昨天好了些许，率先开口问：“要干嘛？”
　　“手机没电了，拿一下你的充电器。”顾燃说。
　　方慧敏锐地知道了他想要联系谁，下意识拒绝道：“不行。”
　　顾燃皱了皱眉，说：“妈……”
　　“顾燃。”方慧严肃地打断他，“你是我儿子，这么多年，我把小楚当半个儿子养，你们的事情，你不能指望我理解你。虽然我们待在小地方，可我不是因为愚昧无知，我受过高等教育，但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我就是接受不了，你懂吗？”
　　“你以为你爸只是单纯觉得接受不了吗？我们和小楚家十几年的街坊邻居，怀你的时候外婆隔三岔五过来照顾我，昨天听说你要回来外婆还说要给你熬鸡汤，你让你爸以后怎么面对他们，你让你自己以后怎么面对他们？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接受了，他们七老八十，经得起你们折腾？”
　　顾燃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方慧还得上班，临走前说：“你这几天待在家里好好冷静一下。”
　　歇斯底里不可怕，怒火中烧也不可怕，顾燃最怕的，是父母这种冷静自持的态度，他们站在亲情的立场，一点一点敲打着他原本就满怀愧疚的心防。
　　可他的思想又不受控制地跑到了楚竹那儿，他好想回出租屋，好想见到他，好想和他一起去学校，好想和他一起吃三餐……
　　顾燃不顾后背钻心的疼，蹲下身捂住脸，终究流了泪。
　　原来世间竟会有这样撕裂人心的情感，原来世间竟会有这样痛苦万分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