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心归楚》无朝

47、第 47 章

　　陈东保看见不远处的陈文，登时面色古怪起来，只阴沉沉地盯着前方。他不再挣扎着要进学校，甩开了架着自己胳膊的手，指着陈文说：“你们把他叫过来，老子就不进去。”
　　刚才陈东保那句话不知被几个人听了去，还没走远的、正打算走的、刚进学校的……认识不认识陈文的人都从他们身边经过，神色并无异样。可陈文知道，在小小的校园里，这个堪称劲爆的消息很快便会不胫而走。
　　他简直不敢想象别人对他投来的目光。
　　陈文用力一咬已经没有血色的嘴唇，强迫自己冷静应对。他伸手一拦准备往前冲的顾燃，嗓音生涩地说：“顾燃，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解决就可以了。”
　　顾燃担忧地看着陈文惨白的脸色，思索片刻，觉得自己上前确实不合适，只好说：“那你小心。”
　　“嗯。”陈文嘴角扯了扯，“谢谢。”
　　仅剩的几个看热闹的学生也被老师赶去了教室，那个地理老师温和地对陈文说：“别担心，先和你父亲沟通沟通，有什么困难来找老师。”
　　“谢谢老师。”陈文礼貌地一点头。
　　“上了学真是了不起了，老子在跟前都不喊一声。”陈东保刻薄地说道。
　　陈文不带什么感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你，跟我过来。”
　　说完绕过他先出了校门。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使唤到你老子头上？！”陈东保嘴上大喊大骂，却还是跟着陈文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各个老师如释重负，默契地摇了摇头继续他们的工作。
　　陈文一直走到学校斜对面的一座大桥上才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陈东保啐了口唾沫，“你们娘儿俩把我抛下想过安生日子，没那么容易！老子没钱了，叫你妈给老子点钱。”
　　陈文冷哼了一声，原来如此，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陈东保，你酒喝坏脑子了吧？真把我当你亲儿子了？从我妈领养我那天开始，你有养过我一天吗？你是觉得我妈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没离婚之前受你打骂，好不容易离了，你欠的那一屁股债的债主拎着棍子找我和我妈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急着跑学校里来找我？”
　　陈东保完全不为所动，只当他在放屁，浮肿的脸上露出绝不善罢甘休的表情，说：“少他妈跟老子扯废话，给钱，老子就走，不给的话，老子跟你没完！”
　　不知收敛的嗓门引得路人频频侧目，陈文强忍着厌恶与烦躁，说：“钱，绝不会给。”
　　听到这话，陈东保破罐子破摔地说：“行啊，那老子就天天跑你们学校门口，跟你的同学说你他妈是恶心的同性恋，真以为老子没看见过你干的恶心事，不给钱，你别想在学校好过！”
　　陈文藏在口袋里的手难以抑制地开始发抖。
　　只是很可惜，陈东保的算盘打错了。
　　一门心思想着毁掉他的名声，可没料到，其实比起自己的名声，他更在乎的，是另一个人。
　　而显然陈东保并不认识程理。撞见了，也只当他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幸好平常在学校他们走得不算近，虽然好事者可能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但只要没证据，只要自己努力撇清关系，程理遭受的非议终究会慢慢淡去。
　　他一定，会让程理没事。
　　“你去说吧。”
　　“什么？”陈东保一时目瞪口呆。
　　“你想说就说。”陈文用力捏着自己的手指，冷漠地看向陈东保，“多亏你的大嗓门，刚才已经有不少人听见了，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上午，‘陈文是同性恋’这件事就会如你所愿传遍学校，开心吗？”
　　陈东保眼里迸发出愤恨的目光，仿佛下一秒就会一拳打到陈文脸上。
　　显然陈文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不送。”陈文丢下这两个字，无视掉陈东保吃人的眼神，施施然离开了。
　　进学校时，门卫大叔冲他友好地笑了笑，陈文也回了个微笑。
　　估计很难看。
　　面对陈东保，他必须要万分镇定地说自己不在乎，他不能露出一丝胆怯被陈东保要挟。
　　可是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是不可能的。正如此刻，他甚至没有勇气回到班上面对老师和同学。周遭的一切对他来说仿佛正在急速变化，平静美好的生活会离他远去。不久的将来，别人的闲言碎语会淹没他的辩解，别人的恶语相向会粉碎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
　　不，没有辩解，辩解不了。
　　事实怎么能够去辩解呢。
　　视线好像渐渐模糊了……怎么回事……
　　陈文抬手摘下眼镜，一低头，一滴眼泪啪嗒掉在了他手背上。
　　接着又是一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停不下来。
　　陈文慌张地去抹脸，笨拙得像个摔倒在地没人扶的小孩子。可小孩子可以去找爸爸妈妈，他可以去找谁呢？
　　陈文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以前。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走路跑步就不会摔倒了，他每一步都会小心谨慎，因为破皮了流血了，没人管。
　　陈东保喝完酒回家不再打他一顿已是万幸，而他妈妈过得已经很艰难了，所以任何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好的事都会让她难过很久很久。
　　小陈文不愿意让这世上唯一关心他的人伤心。
　　久而久之，他便学会了忍受。但是，唯唯诺诺的性格并没保护到他，反而使他在学校饱受欺凌。落满凳子的粉笔灰，乱涂乱画的课本，被反锁在教室的夜晚……无数微小的黑暗回忆在此刻被无限放大，陈文几乎要呼吸不畅。
　　胡乱抹着脸的手突然被人抓住，模糊视线中，是一个熟悉的背影。那人只顾凶狠地拉着他往前走……
　　一如初见。
　　初二的某个傍晚，班上的两个男生放学尾随他，把他堵在了巷子里，要求他进班主任办公室偷他们被没收的手机，他没答应。那两个人正要动手打他，巷子口传来一声尖锐的口哨，一个男生插着裤兜吊儿郎当地立在那儿，大言不惭地说：“这条巷子我家的，麻烦两位赶紧滚。”
　　他们当然没滚。
　　一人单挑两个男生，程理渐渐便落了下风，但他打架不要命。就算下一秒其中一人的拳头就要落到脸上，这一秒他也要踹翻另外一个人。趁打程理的人去拉倒在地上的那个男生时，陈文一把拽过程理，撒开了腿就跑。
　　那两个人很快追了上来，程理似乎是嫌他跑得慢，手上一转改为他拉着他，飞速往前奔。
　　陈文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自己的手被捏得生疼，陈文也记得前面那人的校服被风吹得肆意飞扬。
　　恍如昨日。
　　程理带着陈文进了宿舍楼前的开水房，把门一关，抱住了他。
　　“别哭。”
　　没什么用。
　　陈文的眼泪更急促地叫嚣着要夺眶而出。
　　就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任性的对象。
　　程理稍稍往后退开了一点，大拇指轻抚掉陈文的眼泪，一言不发，耐心仔细。
　　挂着泪珠的睫毛微微颤动，陈文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说：“我怎么办啊……”
　　程理心中一紧。
　　顾燃告诉他情况的时候，找不到陈文的时候，内心的慌乱都比不上现在。
　　“是我的错。”程理说，“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会面临这种问题。”
　　“是你的错。”陈文眼睛通红地与程理对视，“所以你后悔了？”
　　程理手上动作一顿。
　　这是，什么意思？
　　陈文继续说：“你要是敢后悔，我他妈弄死你。”
　　回味过来后，程理嘴角一点一点上扬，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说：“好。我多赚啊，干嘛要后悔。”
　　“不准笑。”陈文鼻尖通红，即使是警告此时也显得软绵绵的。
　　发泄完后感觉轻松不少，陈文往后靠在水泥墙上，握住了程理的手，说：“废话我不多说了，总之，以后我们得保持距离。”
　　程理狂喜的心跳还未平复，一盆冷水便浇了下来。
　　“为什么？”他不解地问。
　　“人言可畏，我不能连累你。如果单是我一人，话题迟早会失去新鲜感，但如果是我们两个，就不一样了。只要我们在这里一天，我们的任何行为都可能被扭曲被解读被误会，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谁也不可能获得平静。”
　　程理复又皱起眉头，即使明白想和陈文共同承担流言的想法很幼稚，也很没有道理，可让他独自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陈文被指指点点，简直比他自己被骂还难以忍受。
　　陈文似乎知道程理在想什么，在他开口前便说道：“这件事没得商量，听我的。你放心，我有经验，以前各种话我听得多了去了，我不会放心上的。”
　　程理叹气，手上一用力把他拽进自己怀里，安慰地抚了抚他的后背，说：“小可怜，早碰到我多好。”
　　程理想了想，又说：“不对，早碰到我也不好，那会儿我也孬得很，成天受欺负。”
　　陈文一笑：“是吗？”
　　程理嗯了声，说：“不过没事，起码你碰到我的时候，我已经能保护你了。”
　　保护他？
　　陈文回忆了一下，保护他的方式就是天天找那帮欺负他的人打架，打到自己最后成了校霸，然后天天跟在他身后，宣示主权？
　　挺像程理的路子。
　　“其实，我还挺怀念那时候的你。”陈文开玩笑说，“痞得很。”
　　程理笑了：“可你太乖了，这不让我做那不让我做，搞得我现在领三好学生奖状简直问心无愧了。”
　　“乖一点，我更喜欢。”陈文小声说。
　　“哦。”程理顿时没了气势，“知道了。”
　　陈文微微抬起左手瞄了眼手表，惊吓道：“我去，第一节课过去十分钟了，我们快回班！”
　　程理恋恋不舍地松开他，趁陈文不注意，迅速亲了他一下。然后转身开了门，正要出去，程理感觉到自己的校服下摆被扯了扯，回头便见陈文浅浅笑着，嘴角有一个好看的酒窝。
　　“谢谢你。”
　　谢谢你，在过去和现在，不断重建我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