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海漫漫》浓积云

33、第 33 章

　　文一熠陪着文嘉秋一直坐到快傍晚，才见到从五院过来的文嘉秋的小姨，女人长得跟王迎春很像，此时也是一脸憔悴。

　　文嘉秋一见到她，立刻就站起来问她：“姨，我妈咋样了？”

　　女人叹口气：“没事儿，医生让住院了，先让她在那儿待着吧，别再受刺激了。”

　　女人应该是忙了一天，筋疲力尽的，这时才注意到文一熠，得知她瞒着家人偷偷跑过来时吓了一跳，要她赶紧回家。

　　文一熠没怎么说话，一直看着文嘉秋，不太想走。

　　也许是因为来了大人，文嘉秋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惶然了，站起来跟文一熠说：“你回去吧，我没事儿。”

　　文一熠还是看着他，她的眼神无端让文嘉秋想起来小时候有段时间笨笨害了病，整只狗都蔫儿着，不怎么吃东西也不怎么动，文一熠每次不得不离开它去学校前都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它，难过又可怜。

　　文嘉秋被她这样的眼神看着，想起来她刚才抚自己后背的时候，也像是在抚摸小狗，心里有点酸也有点软，很想掉眼泪，文嘉秋眨眨眼把眼泪忍回去，抬手拉了文一熠一下：“走吧，我送你下去。”

　　文嘉秋小姨问了问文一熠家里的地址，跟她说出门坐14路公交车就可以回去。

　　文一熠刚才买东西把身上的钱花得一毛钱没剩，又厚着脸皮问文嘉秋小姨要了一块钱硬币。

　　文一熠心不在焉地攥着那一块钱硬币跟着文嘉秋下楼，文嘉秋自从知道她把身上的钱全花光了之后就一直皱着眉，在电梯里叫了文一熠一声：“点儿点儿。”
　　“啊。”文一熠反应慢半拍地应了一声，安静又认真地看向他。
　　她的眼睛还有点红，眼底的水光好像一直没散，随时都要掉下眼泪的样子。
　　文嘉秋垂下眼，往她身边挨了挨，跟她肩并肩站着，说：“没事儿。”

　　两人沉默着并肩走出医院，外头的热浪迎面扑过来，让刚才还浑身发凉的文一熠很不舒服，头晕腿软，还有点恶心，她头重脚轻地跟着文嘉秋走到公交车站，扭头对文嘉秋说：“你回去吧。”
　　没等文嘉秋说话，她又说：“快回去，我会再来看你的。你好好吃饭，多喝点水，你的嗓子听得我都难受。”
　　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文一熠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你别怕，我会再来看你的，你别……害怕。”
　　文嘉秋认真听完，点点头：“好，我知道，你上车了我就回去。”
　　文一熠把话都说完了，没话说了，到了上车都没再说话。

　　文嘉秋看着她上了公交，在汽车开动时立在原地朝他挥了挥手，文一熠趴在窗户边，看着文嘉秋变成一个小小的影子，然后不见。

　　文一熠到了小区门口，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一句话也没留地跑出去了大半天，可能要挨打。

　　她在小区门口站了一会，脚步缓慢地往那个房子里走。

　　家里果然已经乱套了，找不到她的爷爷奶奶给文宏涛和郑燕打了电话，他们只能放下手里忙不完的工作赶回来。

　　文一熠回去的时候，文宏涛和郑燕正在气头上。

　　文一熠刚打开家里的门，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就被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的文宏涛迎面抽了一巴掌，文一熠被扇得踉跄了一下，身子撞在门框，脚被门槛绊了一下，直接摔到了地上。

　　文宏涛顺势就抬脚往她身上踹，嘴里骂骂咧咧地喊着，一副怒不可遏的凶样子。

　　文一熠捂着脸躺在地上，文宏涛踢了她好几脚才被爷爷奶奶拦下来。

　　奶奶又惊又怒，过来伸手扶她：“快起来！快起来！跑哪去了啊？你这孩子，怎么……”

　　一直一声不吭的文一熠借了奶奶的力坐起来，却没站起来，而是跪坐在地上，抓着奶奶的手，仰头带着哭腔对她说：“奶……奶……借点钱给秋子家好不好？他爸出车祸了……但他家里没钱了……咱借他点钱好不好？”

　　奶奶还不知道这件事，闻言震惊地瞪大眼，文一熠说到这里已经哭得说不成话了，只是跪在地上紧紧地抓着奶奶的手。

　　奶奶拉她：“先起来，起来，起来。”

　　文一熠一时哭得停不下来，没注意到郑燕冷笑了一声，拉着一旁还在骂人的文宏涛出了家门。

　　文一熠在医院的时候又害怕又难过，但当时被对文嘉秋的心疼压下去了，如今见到能出手帮她的爷爷奶奶，再也忍不住了，哭了半天才停下来，打着哭嗝把事情简单跟爷爷奶奶说了说。

　　奶奶听完也有些唏嘘，跟爷爷商量了一下，决定明天带点钱去医院看看。

　　文一熠刚停的眼泪这会儿又顺着脸往下淌。

　　奶奶叹口气，坐到她旁边揉揉她的脸：“怎么这还哭个不停了？”
　　文一熠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抿着嘴掉眼泪：“我一想到秋子就想哭，他可咋办呢？”

　　第二天一大早，文一熠就跟爷爷奶奶又去了四院，爷爷奶奶和文嘉秋的小姨在一旁说了几句话，女人看起来比昨天更憔悴，文嘉秋也是。

　　爷爷奶奶把用报纸包着的钱拿出来的时候，坐在文一熠身边的文嘉秋忽然起身快步走到爷爷奶奶面前，然后毫不犹豫地扑通一声朝他们跪了下去。

　　文一熠猛地站起来，瞪大眼看着文嘉秋的背影。

　　爷爷奶奶被他吓了一大跳，把钱塞给文嘉秋小姨，赶紧去拉他：“这孩子！干什么呢？快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快起来！”

　　文嘉秋一声不吭，硬是俯身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爷爷奶奶更慌了：“秋子！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文嘉秋趴在地上，还要继续磕，这时一直愣着的文一熠跑过去一把抓住他胳膊，慌乱地喊他：“文嘉秋！”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文嘉秋被她拉得直起身子，文一熠眼睛红了，更用力地抓着他的胳膊使劲晃了晃：“你给我起来！”

　　文嘉秋跪在原地，垂着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文一熠也看出来了，提起来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文嘉秋！文嘉秋！文嘉秋——！”

　　文嘉秋终于有了动静，扭头看向她，文一熠两只手都用力拉着他胳膊，哽咽着小声对他说：“起来，别这样行不行？”

　　文嘉秋没说话，转头拉住奶奶还扶着他肩膀的手，声音又粗又哑，难听得很：“奶奶，我到时候一定挣钱还您的钱。”

　　奶奶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好，快起来，快起来，奶知道你会还，好孩子，快起来。”

　　文嘉秋这次很听话地站了起来，文一熠还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放，嘴唇紧紧抿着。

　　文嘉秋看向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文一熠看都没看他，松开他的胳膊回到刚才的地方继续坐着了。

　　文嘉秋跟在她身后，在她旁边坐下。

　　文嘉秋的小姨全程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在文嘉秋站起来的时候背过身去揉了揉眼睛。

　　爷爷奶奶了解了一下文志军的情况，又劝慰了几句，就不再多留，喊文一熠回家。

　　文一熠有些犹豫地双手按着椅子直起身子，还没来得及说话，跟文嘉秋挨着的手忽然被他碰了一下。

　　文一熠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朝爷爷奶奶摇了摇头，说要再待一会儿，到时候自己坐公交车回家。
　　爷爷奶奶急着回家照顾孩子，没有再多管她，给她留了点钱就走了。

　　两人无言地并肩坐了片刻，文一熠看向文嘉秋，开口问他：“你嗓子咋还没好？”
　　文嘉秋摇摇头：“不知道。”
　　文一熠：“疼么？”
　　文嘉秋再摇摇头。
　　文一熠不再说话，低头坐着。

　　文一熠陪文嘉秋坐到下午，回了家，她补习班的课已经耽误了好几节，被郑燕指着鼻子骂了一通，还挨了文宏涛几个巴掌。

　　文一熠全都一声不吭地受下来，隔天还是没忍住旷课跑去医院。

　　刚出电梯，就听到文嘉秋嘶哑难听的声音，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文一熠看到文嘉秋面前站了两个女人，文一熠没过去，默默走到另外一边的走廊里，踮脚隔着走廊门上的玻璃看着那边。

　　这个角度能看清两个女人的脸，跟文志军有几分相似，应该是文嘉秋那两个前几年就跟文志军断了来往的两个姑姑，继而文一熠又看到了跟那天相似的画面：两个女人红着眼拿出钱来，文嘉秋给她们跪下，然后女人慌乱地要他起来。

　　隔着玻璃都能听到那边嘈杂起来的声音，混着女人的哭声，文一熠后退一步，没有再看。

　　一直到文嘉秋的两个姑姑走了，文一熠才推开门走出去，文嘉秋没再跪着了，立在原地，紧紧抱着一沓用报纸包着的钱。

　　文嘉秋抱得那样紧，但文一熠知道那只是杯水车薪。

　　这时文嘉秋抬头，看向她，也不问她什么时候来的，只是朝她很轻地笑了笑。

　　文一熠走过去，自顾自地坐下，文嘉秋跟着坐在她旁边。

　　文一熠没忍住看向他手里的钱：“是不是不够？”
　　文嘉秋点点头：“我得回家一趟，家里的房子不能再盖了，求求张叔看看能不能就先这样了，不知道有没有欠他工钱没结，怪对不起他的。”

　　文一熠想起文嘉秋家里那个只盖了一层多一点，连围墙都还没有的土坯房，用力抿起嘴。

　　文嘉秋这时抬眼看向重症监护室的门，文一熠也跟着看过去：“你爸……现在咋样了？”
　　文嘉秋有些茫然地想了想：“医生说情况还不太好，还要在重症监护室继续住，就是太贵了，住不起了。”

　　文一熠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每次见到文嘉秋，她都会觉得语言太苍白，不知道该怎么帮到他。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很痛苦，她很希望她跟文嘉秋能快点长大，变成大人，厉不厉害无所谓，至少到那时文嘉秋能有签名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