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睡经年》衣如故

5、英雄冢

　　“英雄冢”，是整个碧痕天最具胜名的温柔乡。

　　“英雄冢”的正厅之中，栏为玉雕，泉为酒酿，摇曳一串碧珠，逶迤一绺朱瑙。

　　有的少女薄纱裹体，肆意的展露自己的风情，明眸流盼，莺歌婉转，如娇俏的黄鹂般穿梭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中。

　　有的少女一身素华，悠然坐于酒泉之畔，手捧长卷，沉浸于墨香的世界中，让人宁愿远观亦不亵渎。

　　最最倾城绝艳的，却是那酒雾包裹下少女。

　　红酥手、芙蓉面，裙裾拖曳间染尽一腔风流，白雪双肩浅露、丰挺的□□若隐若现，赤足的少女站立在酒泉之中，伸出白皙的右腿向同伴泼弄着酒香四溢的佳酿，明明双颊火烧般的艳丽，明眸却是异常清澈，嗤嗤轻笑如海妖婉歌，浅浅酒窝又露青涩豆蔻。

　　那样妖冶，却又那样无邪。

　　直看的众多男子瞠目口呆，就连倚立于窗脚的绿衣少女，也不禁脱口称赞：“好一个‘清澄有余，倾城亦足’，果然不愧为英雄冢的当家人！”

　　‘清澄’通‘青橙’，本为青涩之物，清爽却又失之甘甜。明月珰个子娇小、容颜甜美，如青橙一般清新可人，可举手投足、顾盼流露之间却又有牡丹之艳、素菊之傲甚至是幽兰之雅，千种风华，无可攀比，因此便得了个“清澄有余，倾城亦足”的赞誉。

　　素指扣着碧玉樽，虞心颜倚窗斜眺，悠然叹道：“果然是‘清澄不失倾城色’啊！”

　　云岚奇道：“若单论相貌而言，明月珰自是输了仙主姐姐、江六姑娘一筹，可是这风韵鲜活，却又让人怦然心动，突然就觉得她其实一点也不逊于仙主姐姐！”

　　虞心颜微微一笑，道：“明月珰，便是扣住了一个‘真’字。随喜随怒，喜时凌衫酒醉高堂、怒时千金难买一笑，做来真挚无伪，这般风华气度，碧痕天哪里又找的出第二人来与之匹配？”

　　无意的话，却将云岚的视线无可避免的带到了上座的男子身上。

　　依旧是一身白衫，不同的是扣上了一条银灰色的腰带，平添几分霸气，始终挂着浅笑的男子搂着身侧红衣美人的蛮腰，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诚惶诚恐的轻水的几位长老说话，眼神时不时流连在酒泉中的赤足少女身上，轻轻浅浅，让人分不清思绪。

　　舞池之中，丝线之声靡靡，舞娘们各显风华，众人酒宴正酣。

　　云岚突然一愣，却见那袭白衣，似是无意间目光流盼，瞟向了这方，几乎无法察觉的一凝，又淡淡移开视线，只是那唇线的浅笑，似突然被夜风吹薄了两分。

　　而身侧全无所知的女子，正悠悠的把玩着掌上扣着的一串银链，铃铃轻响。

　　云岚愣了愣：“主子，这不是三小姐差风公子捎来背链么，今天怎么把这劳什子戴上了？”

　　虞心颜叹了口气：“岚妹啊，不该笨的时候，你还真是笨的不留余地啊。”

　　“主、子。”云岚眼神一眯。不该耍嘴皮子的时候，也没见你少耍！

　　“你想想，这英雄冢是谁的地方，江欲非最擅长的又是什么？不带点保命的东西，你也不想明年今天给我上坟吧？”

　　江欲非最擅长的？云岚脑中刹那浮现两个大大的字：结仇。

　　笑容如同春花一般绽放，“谄媚”两字立刻刻在云岚的脑门上：“主子，你也知道云岚我生性柔弱、不擅这打打杀杀之事——”

　　“岚妹，你实在太小看自己了。”虞心颜笑谑道：“你不但拥有世间女子最强大的武器，还始终贯彻宗旨将它发扬光大，你早已是和柔弱一词绝缘的了。”

　　“女子最强大的武器？”是什么？

　　细眉一挑。“我博古通今的岚妹居然不知道女子最强大的武器是什么？”

　　回答的声，显得有些忿忿。“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知道。”却听后面一声低笑，云岚回头，正是虞卿承大步而来。

　　虞心颜头也没回，背对着来人，望着那窗外圆月，点头笑道：“你自然知道，这项女人最强大的武器，你身为男人却也拥有，甚至运用娴熟，佩服、佩服啊！”

　　云岚奇道：“大少爷，到底是什么武器呀？”

　　虞卿承笑道：“云岚，你说，一个女人如果要死，什么东西会是她身上最后停止跳动的？”

　　云岚一愣，思索了片刻，眉头却未有半点松开。

　　虞卿承抿了半晌的嘴，突然大笑道：“傻丫头，自然是女人的长舌啊！”

　　云岚又是一愣，继而气道：“大少爷，你乐什么，主子连你一起说呢！”

　　虞卿承捏捏云岚涨红的脸，笑道：“女人是世界上最需要滋润的动物，而流言则是她们最好的滋养品，本剑主这等风流人物，若是无法让她们得到上等的滋养，岂非辜负了上天给本剑主的这颗绝世脑袋！”

　　见过无耻的，有见过这么无耻的么？虞心颜叹了口气，转过头去，正想揶揄两句，却整个人愣在了那！玄衫的男子，左袖齐根切断、左手包缠着满满的白纱，略微沁出鲜红，结尾的手腕上却被打上了一个硕大的蝴蝶结，还用红墨染红，远处望去，就如一朵硕大的牡丹花。

　　魂兮归来，虞心颜眨了眨碧眸，道：“空游的杰作？”

　　虞卿承无奈道：“她说如果我敢擅自拆下来，她就再去游一次洪荒群山。”

　　洪荒群山中，有着数万落魄山人和未开化的野人，任空游每次一入洪荒群山，没有一年半载，是绝对不会出来的。

　　虞心颜抿了抿嘴角：“岚妹，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件事的。”沉郁了一天的心情完全散开了。

　　云岚吐了吐舌头，道：“转述哪有亲眼所见来的震撼。”她笑了整整一个下午。

　　的确很震撼。虞心颜正色道；“大哥，我有点忍不住了。”

　　“笑吧。”和蔼一笑，完全是一派“大哥哥”的风度：“但是亲爱的妹子，大哥我保留日后回馈的权利。”

　　话音方落，银铃一般的笑声随风洒落，虞心颜几乎笑弯了腰，哪还有一丝方才的淡泊无争，娴静之气全失。

　　虞卿承浅笑的望着她。四周观望的人群看到虞卿承一路走来的这幅样子，早就忍俊不禁，不过惧于虞家的权势以及虞卿承手中的承影，此时见虞二小姐都拆自家兄长的台了，也都嗤嗤轻笑起来。

　　由于虞心颜任期将结而饱受冷淡的主仆二人，突然又成了全厅的焦点。

　　正热闹间，却见酒泉之中，悠然浅卧的赤足少女点水而起，轻盈走踏上了绵厚的毛毯，湿漉漉的衣衫紧贴在身上，身形毕现。双颊如火烧一般酡红，步履懒散似随时就将醉倒于地，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去。

　　众人都不由自主让开了一条路，不论是男是女，竟没有一人上前去扶她，让她步伐蹒跚的醉行。

　　江欲非身侧的红衣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明月珰摇摇晃晃，踉跄不断，却始终没有跌倒，终于身子一轻靠在了江欲非身侧，口中轻轻的咕哝一声，湿漉漉的手拽着江欲非的衣袖，头靠在其肩上，闭目小憩。

　　江欲非侧首看向她，紫眸无波，不推拒也不欣喜。

　　方才还喧闹的大厅，此刻却突然不同寻常的安静了下来。

　　棋苑和逍遥山庄是什么关系？明月珰和江欲非又是什么人？

　　诚然，两人之间长达两年的暧昧关系，是碧痕天众人心照不宣的饭后话题，然而此刻的举动又意味着什么？江欲非秉性风流却不放荡，始终游走在逍遥山庄庄规的边缘线上，可如今——是要为了一个明月珰忤逆整个逍遥山庄的威严了么？

　　此刻的安静，更显诡谲。

　　有的人担心，这下逍遥山庄的平衡终于将要打破了！

　　有的人幸灾乐祸，看来又有好戏要看了！

　　有的人事不关己，看来碧痕天的流言又可以春风旺野火一下了！

　　一时心思各异，却是别有默契的沉默着对上座上的一男一女行注目礼。

　　又宁静了片刻后，被众多视线干扰的有些烦躁的少女，静静的睁开水眸，乌黑如墨，却异常清澈。眼角视线瞟过角落中的三人。

　　云岚狠狠的笑，虞卿承淡淡的笑，虞心颜微微的笑。

　　于是她也笑，粲然一笑，红唇开合，声音却显得异常冷凛：“躲在横梁上多时的几位朋友，既然来了，不如下来喝杯水酒吧。”

　　话音放落，只见一道紫芒夹着凌厉之势破入这片靡靡绮丽之中，几声哀叫后，四道人影砰砰从横梁之上坠落，而江欲非身旁，已经静静立着一个浅红衣裳的少女，清雅如荷，娇小可爱。

　　金碧辉煌的大厅中一阵惊呼，甚至几个富态的锦衣中年人已经吓的站不稳！

　　江欲非眉头轻皱，却笑着拍拍身侧女子的小手，有些嗔怪道：“不是说过的么，到了晚上，岚砚不可以进正厅了。”

　　江岚砚冷冷道：“义父，我讨厌耗子。”

　　江欲非看向大厅中的一切，薄衫的女人白皙的纤褪，游走在肌肤上的布满皱纹的手。与愈发凌厉的眼神相反，他突然笑了起来，道：“居然害本少的宝贝女儿看了些不该看的……”

　　那声音越发轻柔，却如同裹在丝绸中刀锋一般：“砚儿，就让横梁上剩下的那七只老鼠，和屋顶上的十只老鼠，付出他们该付出的代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