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始人每天都想跑路》叶遥挚

18、第 18 章

　　机房的女孩被骤然而来的低气压吓得战战兢兢，抬眼瞄画面中的男人，只觉得这个有点模糊的影像没什么特殊，不明白为什么周焘有这么大的反应。
　　女孩认不出咖啡馆前推门的男人是谁，但周焘绝不会认不出来。

　　无数次见过他在各种场合的形象，见到本人的次数也不少。虽然面孔模糊，但仅凭身形，周焘完全能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对家乔九龄。
　　乔氏集团的总部设在A市，乔九龄出现在这里绝对不会是巧合。

　　黎期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偷偷溜出去见了乔九龄。
　　甚至不能叫偷，因为他是正大光明走出茂林大门的，地点还就选在出了门正对的咖啡馆。
　　对周焘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挑衅的行为。

　　好比敌国首相偷偷会见了己方退休的保密局局长，乔九龄找黎期想干什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乔九龄凭什么从他周焘手里抢人？
　　想挖走黎期？下辈子他都没这个本事。

　　周焘冷笑一声，没有管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的女孩，快步走出监控室。
　　他要去警告乔九龄，收起他的非分之想，黎期怎么会跳槽到乔氏？

　　然而走了没到半条走廊，周焘就以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的速度冷静下来。
　　黎期是自己主动走出茂林大门，去见乔九龄的。没有人强迫他，一切都是他的资源。
　　黎期不可能不知道乔九龄是想挖人，如果他没有这方面的意向，大可直接拒绝。但是黎期避开他，去见了乔九龄。

　　周焘停住脚步，一时拿不准自己该去哪儿。
　　虽然已经下班，走廊却依旧一片光明。依旧有加班的员工，不远处的工位也亮着零星的灯光。

　　周焘靠在走廊墙边，就着这个姿势点了一根烟。
　　茂林内部全面禁烟，但下班后没有几个人，他又是乾纲独断一言九鼎的CEO，剩下的人也不会来自讨没趣。
　　一时间世界仿佛仅剩他一人。

　　周焘不得不第一次在内心正视这个问题——黎期真的想走。
　　之前的一年半，无论黎期怎么表现，哪怕是去杨璇那里交了辞职报告，周焘都只觉得他这是在小打小闹，面对黎期时，一门心思都扎在怎么让黎期开心、帮助他恢复状态上。
　　但乔九龄和黎期的见面让周焘觉得害怕，这是他从未感觉到的巨大的危机感。

　　黎期真的想走，周焘几乎要被这个想法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曾经一直以为自己了解黎期，这个人表面执拗、计较、直性子，挖到深处却是敏感、忠诚的，甚至偶尔会带着点矛盾的天真。
　　虽然找对了路子，几句话就能把他哄好，但对于认定的事，黎期从不会回头。

　　直到两年前，他不知道黎期究竟在想什么了，亦或者黎期自己也不知道。
　　从那时起，周焘便常常有一种使不上劲的无力感。他安慰自己，至少黎期不会离开，会永远待在茂林。
　　但现在这一点也可能要改变了。

　　“不一定，黎期现在这种状态，根本不可能去乔氏。”
　　周焘在心底安慰自己。他清楚黎期对信息技术有多么投入与热爱，况且在这一方面，黎期从不说谎。
　　在茂林干不了，去乔氏也干不了。但茂林会永远欢迎黎期，乔氏不会。

　　然而这并没有给周焘多少宽慰，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是和之前一样不安。
　　烦躁地掐灭只剩下个屁股的烟头，周焘努力清空思绪，谁也没通知，从停车场把车开出来，准备回家。

　　平心而论，周焘当初买房子的时候，位置选得不太好。那时候茂林已经初入正轨，二人的手头相当宽裕，不用黎期决定，周焘做主在城中地段最好的别墅区买了一个独栋。
　　物业非常负责，环境特别优美，附带的花园也很大，交通便利，自身条件十分优秀。

　　唯一缺点就是离茂林大楼太远。
　　一个临近市中心，一个在和郊区差不多的高新区，开车不堵车也得折腾快大半个小时。
　　买房一时爽，通勤火葬场。

　　遇到实在忙的时候，累了一天，只想凑合住在公司。
　　后来周焘在高新区旁边买了个步行五分钟路程的公寓，不过当时他已经住习惯了办公室内间的卧室，没怎么去过那里。
　　忙的时候住公司，闲下来市中心和高新区两头跑。

　　倒是黎期，即使再忙，只要没通宵，还是会回到这里睡觉。
　　但看起来，他也很久没回来过了。

　　按指纹进门，自动感应装置察觉到有人进来，一瞬间整个大厅灯火通明。
　　很干净，有家政人员定时清理，实木家具上不见一丝灰尘。
　　但是没有烟火味，缺了人经常居住会留下的勃勃生气。

　　也许刚辞去职务的时候，黎期还常来。但后来他就习惯于住茂林的员工宿舍，不再愿意自己开车来回折腾。
　　譬如新的生活助理小赵，就根本不知道黎期也住在这里。

　　周焘躺在床上，却根本睡不着。
　　白天的惊慌与愤怒已经褪去，心中只剩浓浓的不解。
　　他和黎期，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繁星满天的夏夜，花园中的虫声唧唧，不绝于耳。
　　自己和黎期，曾经是什么样的？

　　.
　　周焘回到租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浑身湿透。
　　他刚从千里之遥的另一个城市上了高铁，到站后侥幸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最后冒着滂沱大雨进了门，鞋子在门口印下滩滩水迹。
　　二十出头的身体还能扛得住，心灵却疲惫不堪。

　　就为了个五万块的天使投资，跑了这么远的一趟，最后路费饭钱全打了水漂。
　　还淋了一场大雨。

　　走到客厅，却发现黎期鲜少已经睡了，顶灯关掉，只剩空间站的屏幕在黑暗中莹莹发亮。
　　周焘不是没有在心中怨过黎期，为什么要否定之前的项目设想，为什么要选一个如此难以攻克的概念，为什么不能快一点。
　　黎期知道他在外面有多苦多难吗？为了商业计划书能被看到，要来来往往多少地方；“时间迭代”这个概念，他要费多少口舌，才能说动坚信这是信口开河的投资人。

　　现在维持二人生活还能运转的，全部是周焘凭借原先人脉筹来的资金。
　　如果黎期能够快一点，周焘痛苦地想道，我要是能把成品直接甩在投资人的脸上……

　　但看到空间栈屏幕上一行行飞速跳跃的代码，听到它工作时风扇散热的响声时，周焘再一次怨不起来了。
　　一个星期前，黎期因为太久没睡，又只在饿了的时候吃东西，直接因为低血糖在周焘面前晕过去。头撞在空间栈的外壳上，浮肿到现在还没消。

　　他受了什么，黎期就受了什么，比他更苦更累更心力交瘁。
　　谁也不好过，但都憋着不说，在日复一日的隐忍中麻木。

　　清空思绪，周焘脱掉湿得皱巴巴的衣服，快速洗了个澡。
　　黎期已经睡了，好在卧室里的双人床绰绰有余，这种时候也顾不上太多。周焘开门的时候，心里想的是黎期难得这么早睡，不要把对方吵醒。

　　以至于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撞破了一个颇为尴尬的场面。
　　黎期没有睡着。
　　周焘的第一个反应是退出去，重新关上门。

　　但此时黎期已经发现了周焘的到来，大概是这个时候脑子并不怎么清醒，他带着潮湿的眼睛眯起看过来，含糊叫他的名字：“周焘？”
　　声音仍有那种特殊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沙哑。

　　周焘准备关门的手停住了，鬼使神差地向前走了一步。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顺理成章。
　　没有甜言蜜语的爱情，只是两个被逼到绝处的人，在被挤出来的闲暇相互慰藉，互相做彼此最后的依靠。

　　后来茂林终于家喻户晓，他们都取得了成功。
　　却始终没有人对曾经的当初有什么定义，甚至没有人正式提过这件事。
　　一切都是不言而喻的默契。

　　周焘买下了这栋别墅，黎期不怎么关心工作之外的事，也默认搬了过来，用一层书房放新置办的空间栈。
　　俨然把这里当家的模样。
　　那时候两个人甚至睡一张床。

　　周焘终于想不下去，借着窗外的朦胧的星光摸到了黎期的卧室。
　　黎期真的很久没回来过了，床褥间全是洗涤剂余下的疏离味道。

　　黎期可能就要走了，被乔九龄挖走，去乔氏集团，与茂林无关，以后也再不会回到这里来。
　　周焘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自虐一般地这么想，用钝刀子一遍遍凌迟自己。

　　在两人恢复正常的朋友与伙伴关系之后，周焘一度以为那才是真正正确的。
　　互相信任却不过分亲密，频繁交往却能清而有度。
　　他也一直以为这是黎期所想的，因为黎期远比他要克制与清醒。

　　两人从未互相承诺过什么，恢复正常就是最好的、最适合也最能让人接受的结局。
　　但如果真是这种结局，如果黎期想离开茂林，周焘就该放他走，作为朋友甚至还应该衷心地祝福他。

　　周焘完全不想这么干。
　　他在黎期的房间，枕着手臂，眼睛睁到外面的天空泛白，世界蒙蒙亮。
　　他还没想通，但他这辈子都不想放黎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