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网都知道他们谈过》拾伍陆柒

2、第 2 章

　　把错题对着答案订正完以后，商驰起身走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静悄悄的，隔音太好，什么也听不到。

　　他小心地握住门把手压下去，门悄悄推开一条缝，楼下的声音传上来。
　　“张姨，晚上煲我大哥拿来的那只笨鸡，你看下家里还有牛奶没有？”
　　“再做道盐焗虾爬子，做个小炒，水果也切些，哎呀，老商说没说小驰喜欢吃什么？”
　　“……你还有什么要买的，一起交代给小齐啊，我让他开车跑一趟，把东西都买齐了。”
　　“对对对，小驰的衣服鞋子还得买新的呢。”

　　说着脚步声响起来，上楼梯的声音格外明显，商驰做贼似的关门，反锁。
　　笃笃笃的敲门声敲得他心脏跳起来，鼓膜咚咚作响，他盯着门把手，像被人点了穴一动不动。好一会，外面的人放弃了敲门，声音经过实木过滤变得很轻：“小驰，你在忙吗？”

　　商驰磨蹭过去开门:“在做题。”

　　少年高高瘦瘦，杵在门口，身影单薄。
　　家里有两个差不多大的孩子，杨曼忍不住在心里拿他与商斐做对比，发现商驰长得一点也不像商鸿远。

　　杨曼:“你爸说你的东西要买新的，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待会家里的司机出门买东西去，我让他捎带你去商场？”
　　商驰想说不用，转而想到空空的衣柜和明天就要上学，改口:“行。”

　　正要关门，杨曼又说:“对了，明天你们学校返校，早上八点半车在楼下送你和你弟弟，今晚六点吃饭。”
　　商驰：“谢谢，我不吃。”

　　其实他对杨曼的印象还可以，但面对她的关心却有一种浑身被刺扎了的不适应，比起这种被安排，他更喜欢以前在南城的日子，随意，自由，想吃饭就去楼下买份烤冷面，热就跟着外公一起吃冰西瓜，两个卧室都开着门，有蜘蛛就喊外公。
　　在这，他像一只被关进精美笼子里的麻雀，愤怒，烦躁，却无从发泄。

　　杨曼走后，商驰把桌子整理一下，拿起手机，点开前置摄像头，调整到下半张脸入镜，对着镜头说：“今天搬到新家住，很烦。”
　　说完顿了顿，补充：“真的很烦，烦死了。”
　　拍完传到自己的抖音账号。

　　家里负责采买的司机开辆大众，商驰坐在后排，这车比不上早上商鸿远那辆，但这次他却没有晕车。
　　小齐问他:“你想去哪个商场？”

　　商驰对申港市的了解只有火车站和附近几个酒店，还有去年生日前商鸿远带自己去不知道哪个饭店吃了河豚，鱼皮扎嘴。
　　但作为高科技时代的祖国栋梁，商驰会用高德地图。
　　他说:“随便，一会不用来接了，我自己回去。”

　　临走前他听见杨曼交代小齐，这个市场那个超市，地方挺多的。

　　小齐把他送到一个有很大广场和彩虹喷泉的商场前，临走留了电话:“你逛完想坐车就给我打电话。”

　　商驰查了查，这是本地挺有名的商超，大牌子写着“哥伦布”。
　　一进门都是吃的，酸奶大麻花，正新鸡排，好利来，蜜雪冰城。网上说二楼有餐厅，三楼有潮牌，商驰先上三楼。

　　徐广东吃完饭又打电话来嘚嘚，说南城今天的雨越来越大，楼下十字路口都淹了，今年夏天气候真怪，明明还在暑伏，却好像要入秋了。
　　商驰便让他帮自己选衣服，提着一堆衣服进了试衣间，抓起T恤下摆把身上的脱下来，徐广东:“哥，你后背还挺白。”
　　商驰:“……你有病？”
　　“你还有腹肌呢？”
　　商驰把要试的第一件穿上:“……以前没见过？你裤子我都穿过，我还在你家洗过澡呢，再说挂了。”
　　“别别别，”徐广东正经起来，“你这衣服选的好，太帅了，就是有点耀眼，你快变成后羿了。”

　　商驰看向镜子，一件很亮的橙黄色T恤，宽松有型。

　　“后羿好，我喜欢后羿。”他脱下这件，换上下一件，宝蓝色的。
　　徐广东锐评：“显白，很帅。”

　　商驰又换一件亮紫色。
　　徐广东：“初号机配色，我喜欢。”

　　最后商驰拿了八件衣服三条裤子两个皮手圈一对耳钉和一个胸包去结账。这个牌子他常在网上买，南城没有线下店，没想到申港有，试了个爽。
　　买完衣服，商驰走出店门，拎着纸袋吹口哨。

　　徐广东:“哥，你跑调了。”

　　商驰恶狠狠地说:“多嘴。”
　　胃传来一阵虚弱感，饿了。

　　他在二楼找到一家网红西餐厅，宣传图里摆盘高级，鲜花配牛排，商驰点了一份套餐，等餐期间打开自己的抖音账号。
　　出门前发的那条视频下多了一百多条评论。

　　这么帅的小哥哥是要被关在家里的
　　成年了吗弟弟？
　　这鼻子，这嘴，这下巴，怎么这么会长
　　长得有点像一个明星，小号？
　　博主怎么都没有露全脸的，不会是眼睛太丑吧？
　　冷知识，一般人下半张脸好看的，全脸丑不到哪去，上半张脸好看的，那才叫拆盲盒
　　只有我注意到他窗户外面的别墅吗？这是不是望鹤小区，申港那个一平十八万的？

　　耳机里，徐广东在问：“你那个什么……怎么样？”
　　商驰:“？”

　　阴雨天的低气压使人难受，即使餐厅冷气开得很足，依旧觉得闷热。
　　商驰窝在卡座的沙发里，从落地窗看螺旋楼梯俯瞰的风景。

　　少年个高腿长，侧脸不输网红，来往的人频频看他，讨论声窃窃，商驰懒得理，权当听不见。他看着手机，黑色屏幕上映着一张帅脸。

　　徐广东:“就是……你后妈和你那个弟，对你怎么样？”
　　“哦，”今天一整天都在不自觉地端着，这会放松了，嗓音变得懒散，商驰想起刚进门与商斐的对视，“不好说。”

　　他觉得商斐对自己有意见，而且意见还很大。
　　这很正常，要是自己在南城过得好好的，突然哪天外公领回来一个人说这是你哥，你俩一起住，自己也会生气。

　　徐广东做作地抽鼻子:“好兄弟，你在外边要是受了委屈你就回来，我卧室的地铺随时可以住，我让我妈做你最爱吃的水煮鱼……”
　　商驰抬眼，鼻尖没来由的有点酸，他觉得是空调的冷气刺激的：“闭嘴吧，你就这么想我混不下去？”

　　好像全国的网红餐厅都有同样的毛病，摆盘精致，但味道实在一般。但商驰还是吃撑了，他决定散步消食，在高德点了个导航，回家的路线显示步行55分钟。
　　结了账，他拎着几个袋子，原地转了半圈把自己跟导航上的箭头对齐了，出发。

　　徐广东被喊去洗盘子，飞快挂了电话，耳机里恢复安静。
　　申港的天灰得很不均匀，像老教学楼里墙面斑驳的半墙，人行道粉红色的老砖铺着一层厚重的灰色，车笛声此起彼伏，街边商店林立，每过一个路口就能看见一家蜜雪冰城，这样看来其实与南城没什么区别。

　　商驰跟着导航走，路七拐八拐，很快大道变小道，小道变胡同，越来越不靠谱了。
　　他正思考要不要就此折回刚才看见的地铁站，路忽然宽敞起来，小胡同出去是早点街，正对着他有间包子铺，包子铺旁边站着一个男生，正在往一盆不知道什么草里倒水。

　　他穿一件黑T恤，黑裤子，长腿很直，后背蹭了一块灰，露出一截白的后颈。

　　或许察觉到背后的目光，他转头来看，目光带着诧异，接着放下手里发黄的矿泉水瓶走过来，一边走一边从裤兜掏东西。

　　商驰后退一步，心说他要掏什么出来，自己遇上变态了？
　　这也太刺激了。

　　一滴温热的东西划过他的鼻腔。
　　他反应过来，低声骂了一句，手边没东西，正撩起衣服下摆要去擦，听见一声：“别动。”
　　手被人按住，对方指尖的温度有点凉，商驰垂眼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果然也很白。
　　鼻子被纸堵住，嘴里一股铁锈味，他从男生手里接过纸巾按住，看他双手灵活的把纸巾展开，撕掉一半对折卷好递过来。

　　包子铺的门吱嘎开关，有人过来：“小川，来吃包子了，今天剩了紫菜汤，正好一起吃。”
　　那人走近了，商驰才看清是个胖女人，脸红扑扑的，用外公的话来说，很有福相。

　　“哎哟，怎么了这是？”她看见商驰，惊呼一声，接着转身招呼，“老张，快拿点凉水来，这有个小孩流鼻血了！右边流右边，把左手举起来！”

　　商驰一下子被几个人包围，流鼻血的鼻子被仔细塞好，男人拿了凉水给他拍额头洗下巴，有水滑进领口里，凉凉的。
　　女人和男人的嗓门都很大，足足吵出二十个人的气势，一会指挥他抬手，一会指挥他抬头，震得商驰耳边嗡嗡作响。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男孩走了，包子铺左右没再看到他。

　　确认鼻血不再流时，商驰问他们:“谢谢，水多少钱？”
　　女人连连摆手:“一瓶水，还要什么钱？”
　　她说着把剩下一些水倒在地上，冲散污渍，转头问男人:“哎，宋川呢，叫他进屋吃包子，关店了。”
　　“刚还在这呢，可能进屋了吧，我去看看。”

　　宋川？

　　不会这么巧，同名吧？

　　商驰卡着五点五十九分到家，一进门就听见杨曼热情的招呼:“小驰回来了，来吃饭，特意给你炖了鸡，农村的笨鸡有营养呢。”

　　身上被一种不舒服的东西黏住，商驰本能抬眼，看见商斐坐在餐桌旁剥螃蟹，嘴里叼着一只蟹钳看着自己。
　　又是那种目光，充满敌意、排斥、挑衅和不满。

　　他说:“谢谢，我吃过了。”
　　然后拎着衣服上楼，杨曼的声音变得很远：“哎，这孩子，多少吃点啊？”

　　商驰觉得自己是一只寄居蟹，卧室是他寄居的壳，只有回到卧室，他才能觉得自在一点。
　　但其实这间卧室也是刚熟悉的，与他南城的家还差得很远。

　　手机震动，微信有新的消息。
　　杨芮:明天返校之后我们去密室逃脱和烤肉
　　杨芮:是之前就定好的，大家都交了钱
　　杨芮:这次没法带你，你别多想

　　商驰还以为她是来约自己的，没想到是专程告诉自己不带你的。
　　他打字:不会，谢谢

　　然后拿出新买的衣服准备去洗澡，当做睡衣的大T恤挂在臂弯，商驰后知后觉自己落了最重要的东西——
　　没买内裤。

　　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