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节不保后我揭棺而起》鹿清圆

37、诈尸第三十七天

　　似许久无人与自己这般说话，少年被迟谙一唤眼圈竟登时一红，随即克制不住地就抽噎起来。相处数日不曾见过他如此真情流露，何叶已愣在原地。迟谙内心百感交集，冲牧官书点点头，上去安抚少年。

　　“别怕，你是谁，我晓得的。”

　　原来少年不是旁人，就是九元庄被元夔夺去身体的他的孙儿元明业。见到迟谙一个知晓自己真正身份之人，显是找到了倾诉对象，哽咽着把所有经历道出。

　　那夜他破开阵法便被一阵怪力卷走再无感知，睁眼就已经在这具身体里。原身大概是不慎跌下山崖摔死的，骨头粉碎五脏尽裂，而他误打误撞进入竟再也脱不开就困在这尸体中，渐渐融入难分彼此。惶恐之下他开始尝试曾经元夔画过的符咒，也无任何起色。

　　以前虽为孤魂，但到底还有希冀能重回本体。而今却在这么个粗糙的壳子里，无人知晓他过去，他也看不见未来。到底是个半大孩子，心里早已遭不住，被迟谙柔柔道出本来名姓，那是越劝哭得越凶。

　　得了确切回答迟谙稍稍放下心来，看来此事和元夔无关了。但元明业面对的困境她实在帮不上忙，一时竟只能劝他不要太过伤心且养好这具身体，现今再不愿究竟也算个本钱。

　　好说歹说安抚住了人。随后二人便随何叶至原来落脚的小院安顿下来。

　　暑气眨眼退去，早晚都有了秋日凉意。

　　在时不时开解元明业的这段日子里，迟谙愈发对自己能重活一回心存感激。

　　她开始在回春阁的藏书楼里翻阅医书，抓住一切机会向阁中人讨教。虽是半路出家，但众人当真全无偏私，何叶甚至时不时带她去围观师兄师姐们问诊。

　　小半月下来，虽还不能治病救人，至少基本医理算是了解，也摸到一点医者的门槛。

　　同时经此被拐一事，迟谙真正意识到强身健体的重要，照医书调理之余又请牧官书教了自己一些简单拳脚。顺便拉了伤心落寞的元小公子当陪练。

　　少年人心思活络，有旁的事可做也就没那么多心绪烦恼感伤了。加之何叶也是个闲人，上次见元明业哭好似发现了新奇事儿，隔三差五跑来逗他。

　　日子就这么闲适又充实的过去，很快就中秋了。

　　花架底下支个小几，摆上新下来的瓜果月饼，蟹也正肥时候蒸好配上姜汁，因兴致好迟谙还同何叶小酌两杯。

　　回屋略感眩晕就倒在软榻上开了窗透气。任由月光倾泄一身习习夜风频抚秀发，太过惬意，竟不知不觉就倚在窗前见周公去。

　　半梦半醒间忽闻轻微响动，迷迷糊糊抬眸，一个高大沉默的影子背光站在窗外，微风浮动他衣衫携来淡淡桂香，而他正伸臂来动作轻缓要替她掩窗。

　　“牧少侠？”

　　月色挡在后头，迟谙尚带微醺看不清他的脸，但相处这些时日早已清楚他面冷却最是个妥帖细心之人。故即使嗅到桂香里暗藏杀机的淡淡血气，朦胧意识中也认定他不会伤自己分毫。

　　醉意给往日恬静之人添几分孩子气的娇憨，倾身倚在窗上，迟谙朝他懵懂地笑起来。

　　“怎么睡在这儿？也不关窗...”

　　“就等你来关啊。”

　　毫不避讳地瞧着窗外，少女面染浅绯软语搭腔。牧官书动作一滞随即轻咳一声，语调微沉。

　　“喝酒了？”

　　“一点。中秋佳节，喝一点点。”

　　“嗯。那便睡罢，我关窗。”

　　“嗯~”迟谙枕在窗框上摇头，“我不睡，只是想醒酒。不困，一点都不困。”

　　说着似乎怕他趁自己不备动手，一侧身直接抱上半扇窗子，醉酒不稳，整个人都随着那扇窗左右轻晃。偏头看来双眸在月色底下亮亮的，像在央求，又像撒娇。

　　确不能硬抢来那扇窗，且也难招架迟谙如此。窗外似是无奈轻笑一声，寂静良久，却闻低语。

　　“那你要出来么？出来看月亮。”

　　“好啊。”

　　不暇思索，少女抬头展颜一笑。牧官书毫不怀疑自己便是提出来杀人放火迟谙醉中都只会点头应好。正待问要不要自己进去扶她一把，就见少女一探身，似想从窗口爬出来，却一个动作太猛，迷迷糊糊地额头就奔着窗框撞去了。

　　“当心。”

　　当即伸手去护，结结实实一声闷响，牧官书咬了咬牙。迟谙毫无感知地爬出来晃晃悠悠坐在窗台上又险栽下去。无暇管手怎样，又去稳住她别摔了。

　　坐在窗台上和牧官书差不多高，迟谙晃晃悬空双脚，仰头看看月亮，又转头看看身侧靠墙的牧官书，朝他眨眨眼，又笑起来。

　　“好久没过中秋了...”

　　莫名一句话，牧官书却微微一怔。他不知道迟谙死去的三年是否也有感知，她的好久是不是这空白的地下三年。看着她盈盈笑眼中真的没有愉悦之外多余的情绪，最后也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嗯。是许久了。”

　　在霜雪明卖命，他也确实许久不过节了。

　　迟谙摇摇头。

　　“那不行啊。”

　　“嗯？”

　　“牧少侠。中秋不吃月饼，不行啊。”

　　还是不明白，话为何转到自己身上，不过醉酒的人言语就是不讲章法的。微风送来少女开口唇齿间淡淡的酒香，似乎是最普通不过的米酒，她说一点点，看来当真滴酒都会醉。

　　牧官书等着迟谙又道出什么醉后的莫名言语来，就见她柔柔一笑，把风拨乱的碎发别在耳后，轻轻道：

　　“我留了月饼。枣泥的，好吃。”

　　牧官书有些愣怔。迟谙继续笑道：

　　“在你房里呢。我猜你该回来，就留一份。猜得不准，明日当早茶也不浪费。但看来猜对了...三娘说过你们其实都没空过节，你不说，但看样子是好久没过中秋了。便作我多事也好，牧少侠，吃块儿月饼还是不误你的吧。”

　　平静的初秋深夜，牧官书心跳却急促起来。知她是心性良善的知恩图报，气息却还是有些不稳，也知醉酒的人不会察觉，却还是掩饰地压低声线。

　　“嗯...不误。”

　　“好呀。那牧少侠，你们江湖人，不是会飞嘛，我想上去看看月亮。”

　　果然是喝醉的人，思绪一时一转，迟谙仰头指了指屋檐，又似生怕他不应般急急添了句“多谢”，仿佛这句话先于对方答案出口，那便再不能拒绝。

　　还为那“枣泥的月饼”心绪不宁，牧官书许久才反应来，闷闷应了一声。

　　“上面风大。就在这儿罢。”

　　“我可以穿斗篷，且去年你也抱被子给我呢。还有椅子。就是撞得好痛，这次带小板凳吧？好不好？”

　　醉后就毫不避忌曾在这小院里发生的“事故”了，偏正因此事，到底无法完全猜到她当时委屈无助的心思。牧官书至今仍以为迟谙只是被椅子撞得太痛才气走的，再有幼时她体弱多病的印象，面前少女在他眼里就是个风吹都会觉风糙的灯笼美人，相处时要小心些别弄伤了她。

　　“咳。不一样。你想去的话，明日白天。”

　　反正明日酒醒她就忘了。就算记起，也只觉冒犯不会再提。

　　丝毫不疑此话，迟谙冲他甜甜一笑。好似，他也确不曾失言过她什么。

　　“好呀。不拉勾了，反正你一定记得。牧少侠，除了我爹我好像还难见谁待我这么守信了。我开始怎会怕你呢，你分明古道热肠侠肝义胆，最是真诚不过一个人。”

　　相处这些时日迟谙不是没有过夸赞言语，但似乎多是带了些恐不能回赠这份情谊的顾虑又小心翼翼的，与今日之言其实均是出自本心本不该分个高低，但牧官书还是喜欢她现在这样，没有任何考量单纯出于赞美，想什么就这样直白地表达出来。

　　心绪已渐渐平复下来，看着迟谙依然不觉困倦地望着一轮圆月，牧官书犹豫半晌，最后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微微蜷曲的发尾。

　　“回去睡罢。太晚了。”

　　迟谙回眸一笑，软语应道：

　　“好呀。你帮我关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