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诈尸第三十三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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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年少的古氏么？是她早已不能完成的心愿么？
迟谙不知道。席卷而来的压抑悲痛好似绵绵无尽，挣扎其中，她随时都要被吞没。
“迟谙！迟谙！”
几声莺啼伴着焦灼呼喊，携一束光闯进。猛然惊起方觉已天色大亮，而她的亵衣已被汗水浸透。尚余懵怔回味适才所见，半晌才愣愣地应上一句：
“我梦见古夫人了...”
出门时见到白家姐妹，白氏的脸色很差，见到迟谙勉强笑了笑招呼一声。耽搁数日，她们今日也要走了。
赵择死去留下不小家业，二人却不想再进京。白今瑜原有一桩亲事，因搬迁耽搁了。那家现在庐州，白氏想让小妹早些定下。
“嗯...也是好事。”
和二人一起下楼去，牧官书已在下面都打点好。用过饭正在门前上车时，赵家的丫鬟惊慌失措地跑过，嘴里嚷着：
“夫人。大夫人没了！”
听到声音，迟谙脚下一顿。后知后觉人若未死，又怎会夜深托梦来呢？回首看去客栈内，白氏神色如常，只是转身瞬间迟谙清晰地看到，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牧少侠...我们走罢。”
*
晚间，又落脚在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
因那案郁郁一日，坐在车辕上看牧官书生火，迟谙无心闲聊。草草吃过东西就回到车厢歇下了。
可今夜好像偏偏安生不能。
睡梦正酣，忽有震颤袭来，仿佛身体坠落，迟谙睁眼就见到一张血肉模糊地面孔逼在面前。失去眼珠的空洞仿佛依然可见，直直对着自己，鲜血从其中源源不断涌出好似血色的眼泪。那张已被深可见骨的血痕拆分得分不出是嘴的残破口中，正嘶哑得吐出如同恶鬼低语的诅咒。
“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为什么...为什么不说实话...我的家事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今日你纵容真凶，来日必遭报应，平冤无门，众叛亲离，最后如我一般七窍流血不得好死！”
转瞬那张脸就消失了，眼前烧起熊熊烈火却完全感受不到温度，如同地狱冥火，在跳跃的烈焰间燃出一幕幕亡灵最害怕的画面。
迟谙看见许久没有入梦的父亲。在昏暗幽闭的监牢里被吊起任狱卒狠狠殴打直至昏死，在假仁假义的公堂上被强行定罪由官差上遍各种刑罚。更惨无人道的是他们知道一切都无法使他动摇松口，恐惧让这些卑劣小人设法取他性命。
午夜梦回压在身上的巨石，盐水鞭打后灌进耳朵的水银，一根指头长的钉子被狠狠钉入他的后脑，可即使如此他仍顽强地和这些蛇鼠对抗，直到——
那声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恐怖又沉闷的撞击再次从黑暗中响起，就像永远无法逃出的悲剧轮回。她绝望地阖上眼睛，再睁开时，却见到了陆徽临。
青年身着大红官服，那样光风霁月意气风发。可他嘴角却扬着她从未见过的讥诮弧度，看似清明的眸光深处也闪着不该在他身上出现的阴鸷森寒。他慢慢踱步，越过铁门，在父亲尸首前俯下身，掀起残破的衣袖，不知看到什么，忽然嗤笑一声，从袖笼中抽出一把匕首。
隐约猜到什么，迟谙拼命摇头不想再看，可即使死死捂住眼睛，接下来的一幕还是穿过一切凶恶残暴地映入心间。
嗤——
一刀，鲜血飞溅。青年抬头有感知般地直直看来，面上点点猩红和那件官服渐渐溶在一起，仿佛那衣上艳色也是旁人的血。而他的左手赫然抓着一片从父亲手臂上割下的皮肤！
“音音...不要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
他在朝她笑，张开手一步一步缓缓走来，声音温柔又蛊惑。可是父亲就倒在他身后，那些未干涸的血...不，不！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他不是徽临哥，不是，一定不是...
“不要过来...不要...不要！”
“迟谙！”
骤然惊醒，方觉是梦，可胸腔中一时各种情绪激荡，仿佛被放大数倍一般，令她惊惧交替着如潮水汹涌而来一浪拍过一浪，又急又凶根本喘不上气。
昏暗中身畔有个人影，她知道定是牧官书闻声而来唤醒自己，却根本无暇回应，只能急促喘.息着，勉力动动手指，一把揪住他的衣角。好像这样适才一切都是梦境的感觉才更真实几分。
情绪并没有澎湃太久，牧官书任由她拽着衣角什么都没有说但就是无端也让人心安了一些。放开手，迟谙撑起身子靠在车壁上，还未开口牧官书就走下马车，约莫半盏茶功夫，从外面递来一瓢水。
“做噩梦了？”
隔着车厢，他声音平静。
迟谙接过道了声谢，垂首唇珠将将触及，水竟是温热的。微微一怔，片刻，嗫喏道：
“...抱歉牧少侠...吵到你了吧...其实不用管我...”
鬼魂不用睡觉扶风不知去了哪儿游逛，虽然在身侧也只有自己能听见依然是她和牧官书两人相对，但有她的声音在有时还不至那般无措。
“没有。我睡得浅。”
外面很快接上，示意迟谙把水瓢递还。未再多问，外面再无声息。抱着毯子靠回车壁，迟谙却再无睡意。阖上眼就是那监牢中种种惨像，还有陆徽临浑身溅血在远处喊自己“音音”。
寒意悄悄爬上背脊，暗暗吹进的几丝夜风就变得格外明目张胆，裹紧毯子，迟谙掀开一角车帘。
火堆还燃着，牧官书并没有睡，背靠树干右臂搭在膝上，望着跳跃的火焰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是这场景太让人心安，还是夜晚人就是会冲动的，鬼使神差的，只是微小的犹豫了一下，迟谙就裹着毯子走下了车，向着火堆，这次没有坐在对面，而是坐在了牧官书身畔。
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青年微微蹙了蹙眉，迟谙把毯子又裹紧几分，不待他发问，微微侧目。
“睡不着了。闭上眼睛都是梦。”
“嗯。明日路上睡罢。”
沉默了片刻，迟谙轻声道：
“你不问吗？”
“什么？”
迟谙哑然失笑。
“梦啊。牧少侠，你对所有事都这样吗？不闻不问，不好奇不探究，真是好心性。还是江湖人都是如此？可吴少侠就不同呢。”
身侧人目光似乎一滞。
“我以为你不想——”
“我梦见我爹啦。”
不待他回答完迟谙轻声打断，阖眼一手扶上额头仿佛很是疲惫。其实她只是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神态对牧官书说出来。扶风不在，甚至这一刻她觉得即使扶风在身侧，这种情感也还是对生人更加适宜宣泄。
“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他了，还有徽临哥。但这次和以前不一样...我可能，被鬼魂报复了吧。赵择到我梦里来了。”
或许是内心深处还是为隐瞒真相而隐隐难安，不知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否正确，而梦境好像预示着她的心虚一般，迟谙难以再承受这样关乎性命的隐秘了。
她依旧闭着眼睛，身边没有声音，不知牧官书是在专注倾听还是并不在意，但话到此时已不重要了，她说出来才会心安一点。
“凶手不是古夫人。”
接下来迟谙诉说了两个梦境的一切，以及死牢中与古氏的最后一面。
她想起妇人面上的释然与平静，但与此同时白氏那滴眼泪也落在心上。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替罪人狱中自戕。而她做了一个无动于衷的旁观者，决定了古氏的死亡。她并无愧于赵择，但她害死了古氏。
“死是她的决定，不是你的，迟谙。”
牧官书终于淡淡回了一句。迟谙睁开眼，身侧人正目不转睛看着她。没有回避，迟谙也看着他。
“不是你推着她奔赴死路。你知道，从选择顶罪那一刻她就已经决心面对死亡了。你见过她，你明白她的意思，你只是在尊重她的决定。伤害最小的决定。你没有害死她迟谙，害死她的是赵择，是梦里禁锢捆缚她的每一个人，不是你。”
这好像是牧官书难得能说得很多的话了，怔怔直视那双映着火光的眼睛，还是和曜石一般深邃淡漠，但这次里面还有影影绰绰的自己。然后，迟谙看着自己重重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了。”
她明白案件的无解，牧官书的话自然也想过。所以，只要有个人能听一听自己的胡思乱想就够了，她并没有期盼能换来些微安慰，她只是想倾诉。可牧官书好像，真的很认真在听。
火堆间歇爆开一声溅出火星，又被四野虫鸣压下声息。微凉晚风里迟谙却神奇地觉得温暖起来，略略松开毯子。无眠的夜晚和故事更相称，也许是那些安慰，也许是心事道出顾忌消减，迟谙要来牧官书的重剑研究上面的花纹，央他讲江湖故事。
“后来呢？”
“没了。可能死了，可能还在哪座山上。”
“啊。我以为他会报仇的...”
少女并不多话，只会在关键处急问或惊呼，可江湖事反向来少于善恶终有报，过尽千帆手刃仇敌的快意，而多是数年再无音信的剑损人亡两不知。
她大抵也知晓，于是并没有讲很久，牧官书就听见身畔浅浅的呼吸，适才还坚定道自己睡不着的姑娘，裹着毯子，羽睫低垂。
被风抚下的发丝柔柔落在少女脸上，恐她梦中感知不适，牧官书伸手想替她别过。忽然，肩上一沉，一阵淡淡清香拂过鼻尖，乌云般的秀发轻轻擦过下颌，仿佛一只蜻蜓点水而过。少女枕在了他肩上。
瞬间僵直，目光触及火光下秀美眉眼，片刻失神。欲再别那碎发，却闻它们的主人嘤咛呓语。
“徽临哥...”
指尖微滞，片刻，一声轻叹，碎发被乖乖别回耳后。
作者有话说第33章 诈尸第三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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