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国度我陪你》一一嘉许

9、第十章

　　阳光透过窗户零碎的扫到桌面上，在厚厚的试卷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斑点。
　　仓皇的飞鸟时而掠过天空，配合着哗啦啦的树叶摇曳声和风声，亦或停留在电线杆上，叽叽喳喳不停。
　　干燥的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那是试卷油墨的味道。
　　安静的自习时间，空气里都是风扇吱纽作响的喑哑声，笔触纸张的沙沙声，偶尔的咳嗽声。
　　这是高三的生活，这是最年轻的生活。
　　也是后来让云瑶每每想起来都会泪流满面的生活。
　　青春就是那样平淡无奇、却又如此让人留恋的东西。
　　高考。
　　如往年一般无二，高考的两天总是会下几场雨来应应景。
　　今年，淅淅沥沥的小雨落满了两整天。
　　考后，云瑶睡了个昏天暗地，整整20个小时，然后被同学们的夺命连环call喊醒，匆匆忙忙洗了个澡去奔赴同学聚会。
　　又或者，散会。

　　地点定在市中心他们常去的一家KTV，喝酒聊天唱K玩游戏，或者表白。
　　云瑶在喝的快要上头的时候，看见崔文书将楚志伟喊了出去。
　　长达6年的喜欢，终归要在今天落幕。
　　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能说出口，此后天涯海角，都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云瑶心里涌上满满的苦涩。
　　夜晚和酒精总是让人感性。
　　她偏头去找叶允的身影。
　　叶允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嘻嘻哈哈的和齐季他们在玩儿游戏，脸上笑容灿烂，标志性的小白牙生动至极。
　　云瑶忽然有点恐慌，会不会，有一天，她和叶允也终将会走散。
　　她低头猛地灌了两口啤酒，冰凉的触感直达胃部，刺激的她清醒了许多。
　　不会的，云瑶想去相信，在一切不确定的变数中，他会是那个唯一永恒的存在。
　　大概二十多分钟后，崔文书红肿着一双眼进来了，身后是面色无奈的楚志伟。
　　云瑶下意识的起身，走向崔文书，却在靠近她的那一刻被她突然抬手推开。
　　云瑶没有防备，被推的向后踉跄了一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崔文书冷冷的看着云瑶，眼睛里全是恨意，“云瑶，你能不能，不要总在这种时候、在我这么狼狈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看我笑话？”
　　云瑶茫然的看着她，头顶是影影绰绰的霓虹彩灯，不知道该说什么。
　　崔文书的声音不大，在周围喧嚷的气氛中，只有云瑶和距离二人最近的楚志伟听见了。
　　云瑶心里发沉，听见自己公式的问了一句：“文书，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不是看出来了么？我喜欢了整整六年的人，在今天拒绝了我，毫不留情，他喜欢的是谁，你敢说你不知道？云瑶，你就是这么当朋友的。”
　　崔文书的泪水无声的落下，一字一顿，“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样子？就是一个清高的圣女！你假装无知无觉，就是为了成全我，还有那次我转学事件，你明明知道我到底隐瞒了什么，却不拆穿我，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很高尚啊？！”
　　她的声音渐渐变大，周围人察觉不对劲，慢慢停止交谈，空气安静下来，弥漫着尴尬。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假、很虚伪啊？凭什么你有的都是最好的？叶允，楚志伟，哪个不是明里暗里对你好？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比你优秀，成绩、容貌、家境，每一项都比你优秀！却没有一个人会在乎我？我就……我就是……”崔文书抑制不住的哽咽了一下，吸了吸鼻子，胡乱用手背擦了擦泪，继续道：“我就是想找个人去喜欢、去依赖，我只是不喜欢被孤立、不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我哪里错了？！云瑶，你说，我哪里错了？！六年啊，六年！！！”
　　云瑶怔怔的看着崔文书，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反应。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二人身上，默默无声。
　　“文书。”云瑶喊了一声崔文书的名字，苍白徒劳的辩解，“我没有那样的意思，我是真的拿你当最好的朋友。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敏感？”
　　“我敏感？”崔文书笑了一声，“到底是我敏感，还是你太迟钝，云瑶，”她忽然平静下来，平缓道，“自从我看出来楚志伟的心意之后，我们就做不成朋友了。——如果你不懂，那我就告诉你，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爱情和友情没有可比性，没有人会为了所谓的最好的朋友，而放弃自己心爱的人。如果你喜欢的不是叶允，而是楚志伟，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给我说，是我太敏感吗？——不会的。你看，你总是这么天真，天真的让人讨厌。”
　　说完这些，崔文书垂下眉眼，从位置上拿起包，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包间，背脊笔直，决绝的像是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云瑶僵直的站着，不知道自己早已是满脸的泪。
　　楚志伟站在几步外，低头看她，迟疑的低声问：“你，没事儿吧？”
　　云瑶沉默的看了他一眼，特别想对他大吼，你为什么不去追她？！为什么要拒绝一个喜欢了你这么多年的女生？！为什么要毁掉我们两个人这么多年的友谊？！你是不是故意的啊？！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可是不能。
　　因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她自己。
　　云瑶摇了摇头，转身出了包间。
　　夜风吹在身上，冰凉，让人清醒。
　　叶允安静的跟了出来，给她穿了件外套。
　　——像给幼童穿衣服那样，手把手的给她穿了件外套。
　　沉默半晌。
　　云瑶轻声开口：“其实我很想要一种类型的朋友，就是，在友谊这颗水晶球面临破碎的时候，可以先托住一下，等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丢下，不然两个人都会被碎玻璃渣弄伤。”
　　不要随随便便将玻璃球摔碎，那样很疼。
　　叶允握住她冰凉的手，牢牢的，攥着，温暖的声线在寂静的夜晚响起，“崔文书是个很现实的人，懂得如何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未来你会遇到更多这样的人，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努力维持这段友谊，但她不想要的话，你再怎么单方面的努力也没有用。”
　　云瑶紧紧抿住嘴唇。
　　“其实吧，因为你，我和楚志伟，也有一次，打了一场。”叶允偏头，笑眯眯的去看云瑶的表情。
　　云瑶很明显懵了，“什么？你们俩打了一场？”
　　“对啊，不过，不是打架的打，而是打篮球的打。”
　　“……”
　　叶允说：“当然结果是我赢了。但，怎么说呢，就算我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因为决定所有的那个人，不是那次比赛，而是你。而这次，做出选择的，是楚志伟。”
　　“这样的失去，你以后会经历更多。但你要记得啊，不管其他人怎么样，我，叶允，永远不会离开你，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一直只属于你。”
　　18岁的少年，在月光下，认真的做出承诺。
　　云瑶愣了愣，仰头去看他的眼睛。
　　漆黑干净，亮闪闪的，满满的都是她的倒影。
　　云瑶抹了把脸，发觉脸上湿漉漉的一片，然后，她抬起空余的那只手，拽过叶允的衣服，用他的衣襟擦了擦脸。
　　今晚月色很美。

　　2018年的暑假，高三毕业的暑假，注定是个不寻常的暑假。
　　报志愿。
　　叶允报了全国最好的空军军校，而云瑶也填报的那个城市的学校。
　　原本准备好的所有所有，被云瑶父亲的一意孤行给改的面目全非。
　　大概是因为云瑶私自填报高中志愿的后遗症，云父这次没有将选择权全部交给云瑶，而是一知半解的当了参谋，指手画脚的给她提供意见。
　　云瑶执意要全部填写一个城市的学校，被云父发觉不寻常，经过观察，他认定——云瑶谈恋爱了。
　　所以，为了“防止女儿一时经不住诱惑误入歧途”，他在填报的最后一天，擅自修改了云瑶的密码，并且按照自己最初的想法，改了第一志愿。
　　云瑶在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几乎崩溃，歇斯底里近乎疯狂的将自己的房间砸了个稀巴烂，然后摔门离开。

　　离开。
　　她去了她母亲那里。
　　说来搞笑，她亲爸和亲妈就在同一个城市的两端生活，却互相谁也不搭理谁，隔着深仇大恨般互相诋毁。
　　常言道，祸不单行。
　　她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正好撞见搬家公司的人从她妈家里进进出出。
　　在见到云瑶的那一刻，云母有一瞬间的惊讶，然后便是心虚的神情。
　　她放下手里的手机，“瑶瑶，你怎么也没打个电话就来了？”
　　云瑶原本想要倾诉的心情霎时间被疑惑和凉意取代。
　　她在这一瞬间无比痛恨自己的敏锐。
　　“这是在干什么。”
　　废话，搬家啊。
　　她在心里自己回答自己。
　　云母的表情有点尴尬，“本来想安定下来后再给你说的，那个，因为你叔叔的工作调动，妈妈和妹妹要去另外一个省份居住……”
　　云瑶有点恍惚。
　　这是她的亲生母亲。
　　现在就这样坦坦荡荡的告诉她，她被抛弃了。
　　没有一点征兆的，被抛弃了。
　　另一个省份？
　　她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告诉她。
　　云母的声音还在继续，“你看，你现在也考上大学了，即将离开家去外地，到时候毕业参加工作，也就独立了，在你毕业之前，生活费我会定时打到你的卡里，你工作后也可以找机会来看妈妈……”
　　好伟大。云瑶想，法律上的生活费只规定了成年以前，现在她已经成年了，她妈妈还在养活她。
　　真他妈伟大，母爱如山如海啊。
　　云瑶突然间特别想笑，然后她就真的笑了出来。出声的那种。
　　云母的声音一滞，“瑶瑶？”
　　“啊？怎么了？通知完了？那没事的话，”云瑶摊摊手，“我就先走了，祝你们一家四口，未来生活幸福美满。”
　　是的，她母亲十月怀胎后，生下了双胞胎姐妹。
　　一家四口，多幸福啊。
　　云瑶转身就走，背脊笔直，大步流星，固执的没有掉一滴眼泪。
　　云母在后面喊了几声她的名字，云瑶听见拖鞋的声音走近，但只响起了几秒钟，很快就被搬家公司员工的疑问句绊住脚。
　　走出小区门的时候，云瑶想，她要是再晚来几个小时就好了，就不用撞见这么惨烈的一幕了。
　　怪她。
　　她坐上了回希望农村的公交车。
　　出来的仓皇，她只带了几块零钱和一个手机，——这个暑假新买的智能手机，第一部智能手机。
　　塞上耳机听歌。
　　据说人在压力特别大的时候，会很嗜睡，云瑶觉得自己体会到了，她睡了一路，反正是在终点站下车，不用担心会坐过站。
　　下了车，她站了一会，短暂的茫然过后，突然就很想哭。
　　放声大哭的哭，失声痛哭的哭。
　　头顶万里无云，阳光灿烂，不会因为她的失意就阴云密布大雨连连。
　　她不是电视剧的女一号，一个心情不好就会天降大雨失魂落魄。
　　根本没有人会在乎。

　　出于不想让奶奶生气的担心，云瑶没有给她说自己不打招呼就回来的原因。
　　而且，志愿被改，母亲离省。
　　都是既定事实了，抱怨也没有意义。
　　她母亲可以生活的很好，云瑶其实不怎么在乎。
　　但，叶允怎么办？她和叶允要怎么办？
　　云瑶自己一个人在院子的台阶上坐了一夜，依旧不知道要怎样和叶允说这件事。
　　云瑶清楚自己骨子里的不安全感，异地恋，这种玄幻的东西，她只在电视剧里接触过，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经历。
　　她谈不了异地恋，她会疯狂的担心、怀疑，叶允会不会喜欢上其他人，会不会因为自己不在他身边而慢慢淡忘这些感情。
　　她会变得疑神疑鬼，然后不停的打电话，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吵架，互相不理解，渐渐失去掉可以聊天的话题。
　　就像是她和秦小茹、徐伟房他们一样。
　　云瑶痛恨时间的力量。
　　她所珍视的一切，她自以为的能掌握的一切永久的感情，都败给了它。
　　一败涂地。
　　如果成长是这么残酷的一件事，她多么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长大。

　　在老家住下，由于没有带充电器，云瑶的手机成功的关机了，阻隔掉一切外界的消息。
　　一周后，叶允的电话打到了座机上。
　　云瑶看着那串熟悉的数字，迟迟下不了决心去接。
　　一通，两通，三通。
　　在第四通的时候，云瑶接起来，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是叶允的呼吸声。
　　“云瑶？”
　　云瑶“嗯”了一声。
　　她低着头，手指不自觉的缠着电话线，慢吞吞的解释，“我回老家了，回来的比较仓促，没有带充电器，手机关机了，对不起。”
　　对不起。到现在还在找借口，不想告诉你实情。
　　叶允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
　　云瑶抿了抿唇，突然就红了眼眶。
　　“叶允，我……”
　　“你现在出来。”叶允打断了她。
　　云瑶手指一顿。
　　他也回来了？
　　她“哐当”一声放下电话，转身向门口跑。
　　门外的叶允还举着手机，看见她出来，收起手机，笑眯眯的看着她。
　　云瑶大步迈过去一把抱住了他，——不是上次那样圈住他脖子的一闪即逝的拥抱，而是环住他的腰，整张脸埋在他怀里，很长久的那种。
　　不想分开。
　　叶允明显一僵。顿了几秒钟，才迟疑着将手放到云瑶毛茸茸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云瑶收紧手臂。
　　叶允微微垂头，下颌抵到她头顶，想了一下，将手放到她后背，回应她这个拥抱。
　　云瑶又紧了紧手臂，贪恋着他的温暖。
　　两人贴的很紧，叶允喉结不自主的滑动了一下，漆黑的眼眸里有翻涌的、浓烈的情绪。
　　“云瑶。”
　　云瑶用力在叶允怀里蹭了蹭，擦掉脸上的泪痕，微微松开他一点，抬起头，故作平静的“嗯”了一声。
　　“我其实，一直都没和你说，我虽然报考军校了，但还是想先去部队历练两年，然后再入校学习。”叶允的手指拂过云瑶红润的眼尾，眼睛直直的看着她，“所以前两年我们可能要异地。”
　　云瑶愣了愣。
　　她还没有宣之于口的消息，就这样用另一种方式被叶允说出口。
　　她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哦。”
　　叶允试探着问：“生气了？”
　　“没有。”云瑶垂下眉眼，挡住所有情绪，“其实原本我也想给你说的。”
　　云瑶抿了抿唇，“我爸改了我的志愿，两年异地可能不够，应该是四年。”
　　这次是叶允愣住了。
　　云瑶说：“所以我，逃回来了，一直不敢和你说，对不起。”
　　周围响起风抚树叶的哗啦声，叶允看着小姑娘干净澄澈的眉眼，眼里闪过浓烈又炽热的眷恋。
　　“异地四年的话，能坚持么？”
　　天南地北，能坚持么。
　　云瑶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我不知道，叶允，我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坚持下来。我会怕。”
　　“怕什么？”叶允的声线有些喑哑。
　　“怕你慢慢不喜欢我了，喜欢上别人。”云瑶的泪唰的就下来了，没有声音。
　　叶允用指腹抹去云瑶眼下的泪痕，低声：“我也怕。”
　　“所以，要放弃吗。”叶允说，“是现在就放弃，还是坚持坚持，四年，刷啦一乎就过去了。”
　　云瑶就笑了一下，“什么是刷啦一乎。”
　　“就是很快的意思。”
　　“很快？”
　　“嗯。”叶允像哄小孩子一样，捏了捏云瑶的手指，“非常快。”
　　“哦。”
　　叶允：“你这样，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云瑶：“默认什么？”
　　“默认坚持一下。”
　　叶允顿了一下，慢悠悠挑起云瑶的下颌，诱哄般低声：“那，要不要盖个章？”
　　“什么？”云瑶没反应过来。
　　叶允歪了歪唇角，不再说话，只是捧住她的脸，缓缓低头，用行动来告诉她是什么意思。
　　云瑶整个人僵成了一根木棍，手指局促不安的攥紧了叶允的衣摆，连眼睛都不知道要怎么眨了，直愣愣的看着叶允那张几乎毫无瑕疵的脸慢慢凑近。
　　呼吸扫在她鼻端，纠缠交错。
　　鼻梁相触，叶允微微偏了偏头，调整了一下角度。
　　暧昧。
　　云瑶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道。
　　她一时间怀疑自己嗅觉出问题了，因为从来没有见过叶允抽烟。
　　来不及多想，下一秒，唇上柔软温热的触感，让云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叶允低低呢喃道：“闭眼。”
　　云瑶本能的遵从。
　　这个亲吻属于最浅层面的微微试探，生涩的辗转缠磨，温柔的不像话。
　　片刻，叶允很克制的放开她。
　　云瑶的脸后知后觉的“腾”的热起来，烧的像是煮熟的大龙虾。
　　她慢吞吞放下抓着叶允衣摆的手，眼睛四下乱飘，就是不去看他。
　　叶允耳根通红，却难得强硬的抬起她的下颌，让她看着自己，“盖完章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得永远对我负责，坚决杜绝中途反悔，懂吗。”
　　云瑶嗫嚅了两下，脑子一抽，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干的问题，“你是不是学会抽烟了。”
　　叶允：“……”
　　这到底是什么脑回路？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叹气，还是诚实道：“是。最近几天刚学会的。——因为怕你生气，所以有点烦躁。”
　　云瑶：“……你这是歪理，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也该学会喝酒？”
　　“……我错了。”叶允及时认错，“我以后绝对不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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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不燥微风正好，在所有的爱和坚持面前，所有的烦恼似乎都是那样令人不屑一顾。
　　18岁的云瑶，未经世事，自以为，她和叶允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异地、家庭关系不和，都不是问题，只要他们在一起，连时间都是毫无用处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