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国度我陪你》一一嘉许

6、第六章

　　云瑶初中三年学会了很多东西，用一种幽默的语言来描述，就是——
　　他爸教会了她忍耐。
　　申语教会了她学会维护自己的利益。
　　崔文书教会了她要面对现实不要活在过去。

　　这三年里，只有第一年，是云瑶和崔文书一起在节假日回希望农村的时光，此后两年，崔文书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
　　我有补习班。
　　我想睡懒觉。
　　下雨了路不好走。
　　越来越多的借口，浓缩成一句简单的“我有自己的事要做，他们（秦小茹徐伟房）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为什么要老是去打扰他们呢”。
　　云瑶心里清楚，她说的是真的，这才是成熟的想法，这才符合现实。
　　但她就是不想松手，不想抛弃过去。
　　为什么一定要舍弃呢。
　　她固执的选择一个人回去，到后来，她爸以影响学习为由，强行给她报班，减少她回去的次数。
　　而徐伟房和秦小茹又是什么样呢？
　　秦小茹恋爱了，在她牙齿都还没整齐还不懂什么是爱情的年纪，就恋爱了，对方是个眼镜男，据说是个学霸。
　　徐伟房原本承诺会好好学习，但他根本坐不住，时间久了和班里末尾不思进取的人混在了一起，整天抽烟喝酒捉弄女同学。
　　与此同时，他们的共同话题也越来越少。就像是异地恋的情侣有高达90％的分手率一样，他们也渐行渐远。
　　至于所谓的“物是人非”，也都是骗人的，
　　明明是物非人非。
　　曾经的水泥路被翻新，泥泞的小道几乎全无——这是好的方面的“非”。
　　而云瑶曾经居住的老房子，因为修路挡路的缘故，被硬生生拆了三分之一，院子里的那颗枣树，也被残忍的砍掉，只留下在房子外围留下的一棵光秃秃的树干，印有简单的年轮，证明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这是让云瑶无比痛恨的“非”。
　　这些才是现实。
　　据叶允曾经说，人体的细胞每七年更新换代一次，可是这才三年，他们就改变了这么多，那七年后，他们各自又会是什么模样？
　　云瑶常常会拒绝去想。
　　她回去一次，失望一次。以前是怕别人失望，现在是怕自己失望。
　　后来，她就不想回去了。
　　补习班，去；课外班，去；禁止玩电脑，不玩；禁止课外书，不看。
　　云瑶开始忙起来，周末，假期，都忙。
　　她的眼睛渐渐不堪重负，在上课时间架上了方形的黑框眼镜。
　　同时戴上眼镜的还有楚志伟。
　　他依旧顽强的坚守在年级红榜的首位，同样更是班级红榜的首位。
　　而云瑶的年级成绩在50到100之间波动，班里稳稳占据第二的位置。
　　高下立判。
　　不过云瑶不是好胜心强的人，没有“我下次一定要超过你”的鸿鹄之志豪言壮语壮志凌云，只有得过且过挨过一日是一日的敷衍。
　　走一步看一步，崔文书教会她的。

　　中考降临。
　　天公作美，亦或是定律常态——中高考那几天必定有雨。
　　云瑶在特意请假护送她去学校的父亲的陪同下，心平气和的进了考场。

　　考试之前，她填报好了自己的志愿。
　　三中。
　　预留的电话号码是云瑶拿着借口学校需要——跟云父光明正大要过来——的身份证，偷偷自行办理的，借用了崔文书的一个不用的手机空壳安装上。
　　同时云瑶在一个深夜处心积虑的潜入云父的房间并且成功破译了她父亲的手机密码——他本人的出生年月，果断将班主任的号码拉黑了。
　　因此她父母错过了班主任试图打给他们的十几通电话，导致班主任错误的以为他们坚定不移的赞同孩子特立独行的做法，于是也就懒得再管。
　　云瑶一直没有表露过自己想去三中的念头，所以云父很放心的问了一句填好志愿了没就没再多管，毕竟云瑶办正事一向靠谱。
　　这是个阴谋。
　　一切都是那么天衣无缝。
　　外界条件，人心，都被云瑶计算的分毫不差。

　　中考考两天半。
　　考完后，云瑶第一时间收拾行装回希望农村——躲避风头，并且为了保险，她录取通知书的收件地点填的是希望农村——因为担心她爸一气之下给她撕了。
　　过了一个月风平浪静的生活，通知书到了。
　　云瑶给她父亲打了个电话摊牌，云父当即就炸了，暴躁的怒吼着“你敢回来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云瑶面无表情的将听筒挪远了一点，等那阵狂风暴雨过去，然后淡定的挂了。

　　云父在长达两周的愤怒过后，到底是认命的接受了这个现实，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的给她办理了入学手续和住校手续。
　　对于这件事，后母有点伤心的问云瑶是不是对她和妹妹有什么意见。
　　云瑶说，没有啊，只是云安安正是需要人照顾的年纪，我在家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住校，你们不打扰我学习，我不给你们添乱，你好我好大家好。
　　完美。

　　高中开学前一周，初三三班举行了一场聚会。
　　在一家饭店包了三张大圆桌，开了两箱啤酒，随便坐，随便喝。
　　云瑶忙的脚不沾地，端茶倒酒。
　　倒酒倒到楚志伟的时候，云瑶被他那目不转睛的眼神盯的头皮发麻，手禁不住一抖，差点洒出来。
　　他娘的。
　　饭后是唱K。
　　三间包房，云瑶—崔文书—楚志伟—齐季—还有班长—学习委员在一间。
　　云瑶在饭桌上喝了点酒，这会儿有点醉醺醺的上头，拿着麦克风不撒手，成了全场的麦霸。
　　“死了都要爱
　　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感情多深只有这样
　　才足够表白
　　死了都要爱
　　不哭到微笑不痛快
　　宇宙毁灭心还在
　　把每天当成是末日来相爱
　　一分一秒都美到泪水掉下来
　　不理会别人是看好或看坏
　　只要你勇敢跟我来
　　爱，不用刻意安排
　　凭感觉去亲吻相拥就会很愉快
　　享受现在，别一开怀就怕受伤害
　　许多奇迹我们相信才会存在”

　　尾音悠长，最高处微微破音，但出奇的好听。
　　云瑶唱歌本来就很好听，现在虽然有恶搞的成分，但也不影响，反而有种放纵的魅惑感。
　　张扬热烈的姑娘。
　　没人会讨厌。
　　唱到后来，云瑶眼睛沾染了湿意，她下场，仰头豪迈的咕咚咕咚喝了瓶矿泉水，然后出去透气。
　　云瑶一直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仿佛越是在热闹的环境中，她越是觉得悲伤。
　　为什么。
　　因为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每一次狂欢，都是在距离分离更近一步。
　　狂欢后，曲终人群，一觉睡醒后，昨夜的一切就是大梦一场，成了一文不值的回忆，此后大路朝天各走各的。
　　各自安好，就是对彼此最好的祝福。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脆弱。脆弱的像是一捏就碎的赤拟谷盗——叶允教的一种喜欢存在于黑暗稻米堆中的昆虫。
　　云瑶清晰的知道这个算不上道理的道理，却不可避免的还是会难过。

　　直到一个懒洋洋的音色闯进发呆的云瑶耳中，“小姑娘家家的，心思怎么这么沉？”
　　云瑶面色茫然的四下查看，愣是没找到声音的来源之地。
　　一声轻笑响起，云瑶转身，几米开外，少年纵身从一棵树上轻飘飘降落，落地无声，像一片随风掉落的树叶。
　　那人走近几步，离开树枝的阴影，在暖融的灯光下站定，与云瑶相对而立，帅气到近乎轻浮的脸上是比阳光还要明亮的笑容，还有一口整齐划一的小白牙。已经初长成的身形挺拔修长，似乎已经有足够的力量能够独当一面。
　　故人重逢。
　　云瑶的心脏难以抑制的怦怦跳起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是苍白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叶允。”
　　“是我，”叶允笑得阳光灿烂，“原来你还记得我。”
　　云瑶傻傻的站着，没动，主要是不知道要以什么态度来对待他。
　　叶允也没动，就那么安静站着，松松垮垮的搭着腰，衣服是花花公子牌子的夏季新款连帽T恤，身前的衣摆处是一排AN BULLET的英文字母，白色款——云瑶前几天刚刚在网上搜索过，特别喜欢。黑色宽松休闲裤，搭配白色板鞋。
　　怎么看怎么移不开眼，云瑶贫乏的词汇表疯狂刷屏，好看极了。
　　叶允眼睛亮晶晶的，直直望进云瑶的眼睛，忽然张开手臂，模样深沉又带点儿不动声色的调笑，说：“好久不见啊小姑娘，抱一抱？”
　　云瑶抿紧唇，顿了顿，一个箭步冲过去，又猛地在他面前刹车，一拳捶到叶允肩窝处，忿忿道：“谁要抱你啊，想占我便宜，没门儿！”
　　叶允配合着后退一步，依旧笑容满面，“还是这么凶啊，诶，除了我其他人真的能受得了你？”说着，觉得好玩儿似的揉了揉云瑶毛茸茸的学生头，——她的发质贼好，又黑又厚又直，估计是吃多了他给的黑芝麻的缘故，叶允颇有几分自得其乐。
　　云瑶心里懵懂，一时竟然没有躲——平时在学校里她的头是禁区，任何人都碰不得，一碰就奓毛。
　　于是楚志伟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夜灯下的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男生比女生高出一个头来，手放在女生头上，笑得开心。而女生脸色微微泛着红，可能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他手中握着橙汁的手就紧了紧，不由自主喊了句：“云瑶。”
　　两人一前一后的侧头，叶允的手放下，极其自然的搭到了云瑶的肩膀上，手臂在云瑶身前垂下一小截，坦坦荡荡，懒散从容，眼睛微微眯起来，活脱脱“哥俩好”的无赖二皮样。
　　云瑶僵了僵，随即不大适应的动了动肩膀。
　　叶允装作毫无察觉，没动。
　　然后云瑶一胳膊肘就捣过去了。
　　叶允很受伤的松开她，小眼神哀怨，“云瑶，我们刚久别重逢，你就对我使用暴力，我很桑心啊。”
　　云瑶：“……”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她不知为何莫名松了口气，没有接他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逗比的戏，当他是自娱自乐，只说：“我们班今天毕业聚会，你要跟着一起么？”
　　叶允来者不拒随遇而安的点点头：“行啊。”
　　云瑶的注意力直到现在才落到了楚志伟身上：“你怎么出来了？”
　　楚志伟生硬的说：“出来透透气。”
　　“哦，那你继续透气吧，我们俩先进去了。”
　　“……”

　　包间里气氛浓厚，因为有人借机表白了，一片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起哄声。
　　被围在中间的女生赫然是崔文书。
　　云瑶：“……”哟，看来他们进来的不是时候。
　　看见推开门进来的云瑶和叶允，崔文书脸上的表情由尴尬变为惊讶又变为如释重负，十分精彩。
　　她求救般看了眼云瑶。
　　云瑶丢给她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叶允笑眯眯的问：“哟，这么热闹，这是谁的主场啊？”
　　他一开口，瞬间转移了全场的注意力，尤其是女生的注意力。
　　叶允彬彬有礼装模作样的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叶允，是云瑶的……亲哥，我们……”他侧身敏捷的躲开云瑶踢过来的腿，面不改色的继续胡诌：“我们一个跟着父亲姓，一个跟着母亲姓……”
　　崔文书：“……”你骗鬼啊。
　　齐季毫不留情的揭穿他：“少来，我怎么没听云瑶说过她有哥哥的事儿？”
　　叶允微微眯了一下眼，表情耐人寻味，模样就像是担心自家小妹早恋的称职兄长，“云瑶为什么要给你说，你和她很熟么？”
　　齐季一时哑口无言。
　　喂，你们别用一脸遐想的表情看老子啊，老子是清白的！
　　云瑶低头抚了抚额，再抬头时，木着一张脸，说：“不用理他，”抬手指了指太阳穴，“他这里有问题，不治之症。”
　　崔文书赶紧说：“他其实是我和云瑶的小学同学。”
　　叶允有些遗憾，被拆穿了，没意思。
　　众人：“……”
　　经他这么一掺和，表白男生的紧张感和崔文书的窘迫感顿时少了许多，这件事就这么囫囵过去了，一群人继续嘻嘻哈哈的唱K喝酒划拳玩牌。
　　云瑶给叶允开了瓶汽水，递过去，问：“你怎么会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叶允眨眨眼，“秘密。”
　　云瑶又有了想动手的冲动。
　　崔文书说：“你高中会在这里上学吗？”
　　叶允喝汽水的动作微不可察的顿了一顿，“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去师大附中。你们俩也是这个吧？”
　　论师资力量，师大附中是市里最好的高中。
　　云瑶没吭声。
　　崔文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替云瑶回答：“不是，我去师大附中，云瑶去三中。”
　　“嗯？”叶允挑了一下眉梢，沉吟：“中考失利了？”
　　崔文书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怎么可能，她可是我们班无人动摇的万年老二，中考也是。”
　　“万年老二？”叶允饶有趣味的向前倾了倾身子，凑到云瑶身边，“那压你一头的第一是谁？”
　　“楚志伟，一个特别帅的男生。”崔文书抢答。
　　“就是刚才进来的时候你遇见的那个。”云瑶补充。
　　叶允若有所思的点头。
　　个子和他差不多高，好像还挺帅，当然肯定是比不上他。看他的眼神很不善，像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
　　有意思。
　　叶允三两口灌完剩下的汽水，顺手将易拉罐扔进垃圾桶里，说：“这里也没什么好玩儿的，你们俩想不想出去兜兜风？”
　　崔文书摇头，“我待会就回家了。”抬手推了推云瑶，“这家伙今天不知道怎么，兴致一直不高，你把她拉出去溜溜，没准儿她心情就好了。”
　　云瑶温吞的反驳：“你还操心着我呢？赶紧的，去唱一首梁静茹的勇气，让歌声给你点力量。今天可是最好的时机，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记住——鼓起勇气把握时机，天下都是你的。加油吧少女，我看好你。”
　　崔文书：“……”她摆了摆手，“走吧你还是。”
　　云瑶起身，跟在叶允后头出门。
　　好巧不巧的，再一次和正要进来的楚志伟擦肩而过。
　　叶允这一次稍微走心的看了楚志伟一眼。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叶允边走边兴致勃勃的给云瑶介绍自己新买的哈雷摩托，“新款的Street750，采用了轻量级、易操作的车身结构，配备咖啡馆骑士风格和全新RevolutionX水冷发动机，适合都市骑行。因此它也被称为——道路上的挑战者。”看见云瑶一脸懵逼的表情，他顿了顿，良心发现的改成了说人话：“就是说，它比我以前的那辆单车拉风了不止一个档次，带着你兜风绝对爽翻天。”
　　云瑶一脸冷漠：“哦。”
　　叶允微微欠身，摇头晃脑的仔细观察了云瑶一会儿，说：“怎么三年没见，你的心思这么沉了？小姑娘，心事太多可是长不高的。”
　　“长不高就长不高呗，”云瑶自暴自弃的踢起脚边一颗小石头，“我反正是尽力长个了。”
　　“还会老得很快。”叶允语速飞快的补了句，模样相当欠揍。
　　“哦，老的快就老的快呗，又不用你娶，没人看得上我就单身到死呗，出家当尼姑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嘿，年纪轻轻的跟看破红尘似的，”到达停车的目的地，叶允拿下挂在车把手上的头盔，戴上，将玻璃罩拉起，露出脸来，笑眯眯的，一口小白牙在黑夜中分外显眼，“有什么烦心事是一次兜风解决不了的呢？一次不行就两次。——这可是当年你自己说的，怎么，忘了？”
　　云瑶叹了叹气，“我没什么烦心事儿，你别听文书说的。”
　　“行行行，没有就没有。上来。”叶允坐上去，将玻璃罩拉下来挡风，“——哈雷不比单车，抓紧把手啊。”
　　他还没说完，云瑶就利落的跨坐上去，帅气的不像话，嘴里不忘毒舌道：“人家电视上骑哈雷的都穿皮衣，你这是什么衣？一看就不专业。”
　　“小姑娘，听说过一句话没，”叶允发动摩托，在响亮的嗡鸣声中以一种更响亮的音响说道：“永远不要质疑男人的两大技术，——车技和床技……”
　　话音未落，车子唰的冲了出去，叶允至贱无敌的笑声随风散开，揉碎了丢进每个路人的耳道里，他持续着方才未说完的扯淡：“不然他们极有可能会让你亲身体验一把的。”
　　云瑶没有装备，被夜风兜头浇了满脸，肚子里灌进去一肚子凉气，真真是体会到了“喝西北风”的感觉。
　　感觉，见鬼的爽。
　　她刻意忽略了叶允不知从哪学来的不正经的长篇大论，足够快的速度给了她一种从未有过的刺激感，她忽的起了疲懒之意，懒洋洋的不想说话。
　　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将自己的所谓烦心事儿都一一数了数——
　　高中在即，环境陌生。
　　和家里关系僵硬，总觉得自己多余。
　　离别。
　　希望农村的改变。
　　这么一数，其实也就那样。
　　云瑶甩了甩头，心道当年她从小学升初中，环境变迁比现在更大，照样轻轻松松过来了。
　　随着年龄渐长，勇气仿佛总是与其成反比。
　　至于家里，她有俩爸俩妈，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她亲妈肚子里现在也有了性别未知的小生命。
　　多不多余的，其实也没什么关系，至少她对于她奶奶来说永远不是多余的。再说马上就要住校了，离开那种环境，多好。
　　关于离别，现在面临的离别相比未来、以后，只可能是小巫见大巫，现在都受不了，那以后可怎么办？
　　她不能活在过去，她要直面将来。
　　云瑶，别这么矫情。
　　“啊——”想通了所有，云瑶将手放在嘴边扩音：“三—中，我—来—了！”
　　叶允眯起眼睛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