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春寒》卷惊雪

32、文柳番外（四）

　　文流萤再次见到柳潇秋时，是在地魔林。

　　当时的文流萤不过才修出元神，就大着胆子接了一个采集瑶苓草的任务。
　　瑶苓草蕴含丰富灵气，生长在地魔林。

　　文流萤伪装了魔气，本以为定能安然无恙地混过地魔林，没想到撞见的是变异的瑶苓草。

　　瑶苓草疯狂地掠夺文流萤“自造”的魔气，这魔气终究是用自身灵气造的，地魔林里没有灵气，文流萤不得不停止伪装的魔气。

　　魔气一停止，再难掩饰原本的灵气，文流萤一下子就被地魔林里的邪物盯上了。

　　虽然文流萤实力强横，可敌不过邪物的数量之多，只好暂时躲上一棵巨树，稍作休息。

　　然后他就发现了隔壁树上的柳潇秋。

　　两人狼狈地躲在树上，颇为尴尬地互相看看。

　　此时的他们并不认得彼此，只当对面的是个正道/魔修。

　　柳潇秋是来给师父采药的，没想到这类恰巧爆发一场邪物之间的厮杀，不幸被卷入其中。

　　两人就这么蹲在树上，各自恢复起体力。

　　柳潇秋有些烦躁，他当然可以随便向下挥刀，不过对于现在的境况并不会有什么改善。

　　他转头看向边上的文流萤，发现对方根本不急，专心致志地画起传送符。

　　“道友，合作吗？”柳潇秋眼巴巴看着文流萤，“我叫柳潇秋，断戮门的少主。”
　　“要是你一时间回不去修真界，我可以保你去断戮门！”

　　“不可能，”文流萤头都没抬，一边嗑药一边画符，“我不会和魔修合作。”

　　柳潇秋急了，忙道：“我不是魔修！”
　　“真的，不信你亲自来看，我有元神！”

　　文流萤惊讶地抬了头，断戮门的少主不是魔修？
　　这怎么可能？

　　不过他确实看到了柳潇秋身上的灵力流转。

　　最后文流萤还是画了两份传送符，分了对方一份。

　　两人手上各自拿好符箓，注入灵力，身形瞬移。

　　等到身形又一次凝聚，发现自己已经出了包围圈，可没等他们松一口气，身后冷风骤起。
　　一头虎妖悄无声息地扑出，速度之快，劲力之大，让人刹那间来不及反应。

　　柳潇秋举刀挥杀，手上的动作终究是慢了一步。

　　当那虎妖的爪子碰上柳潇秋时，他头上戴着的木簪突兀地亮了起来。
　　柳潇秋的周边亮起了一个模糊的光圈，虎妖的爪子进入光圈的部分就那么化为虚无。

　　下一秒，文流萤持着传送符，拉着柳潇秋离开了这个地方。

　　文流萤迅速探查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危险，一把拽过柳潇秋，要给他治疗。

　　柳潇秋忙说：“不用，我没受伤。”

　　文流萤也是关心则乱，那时他事先备了一张发动到一半的传送符，以防第一次传送后有什么意外发生。

　　刚看到虎妖时，他光顾着抓紧时间发动传送符，完全没看清楚柳潇秋到底有没有受伤，

　　“怎么可能！那一击你绝对避不开，没死就是万幸了，你怎么可能没——你还真的没事？”

　　文流萤隐约回忆了那时出现的光圈，指了指柳潇秋的发簪。

　　“法器？”

　　柳潇秋没见外地取下木簪，本就有些凌乱的长发彻底松垮下来，垂到腰间，还有一些堆在颈侧，添了几味说不明的性感，

　　“这的确是个法器，不过不是我发动的，这玩意判断我有性命之忧时，会自行起作用。”
　　“真的是，它以为刚才那下我会防不住？”

　　文流萤总觉得这簪子有些眼熟：“你师父给的？”

　　柳潇秋又盘起头发，嘴上叼着簪子，含糊不清地说：
　　“不啊，我祖上传下来的，说要给我未来的媳妇儿。”
　　“你想要就拿去啊。”

　　那一瞬间，有一段相似的，但明显更稚嫩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回响。

　　“这簪子当然厉害，它可是仙人簪。”
　　“不过我娘说了，这簪子是留给我未来媳妇儿的。”
　　“所以，就算你再想要，我也是不会给你的。”

　　一段很久之前的，自己都快忘却的往事就在这时回想起来，文流萤整个人都沉在了回忆里。

　　他有点迟疑，嗓音微微颤抖：
　　“柳潇秋，你以前是不是住在屏霞镇？”

　　柳潇秋刚整理好头发，听了这话，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讶异：
　　“不是吧，我没和任何人说过啊？”
　　“我连我师父都没告诉过，你怎么——”
　　“你不会就是那个路过的富商家独子吧！”

　　文流萤回过神，从回忆中脱离出来，目光复杂地看向柳潇秋，问道：
　　“你当年为什么没有在原地等我？”

　　柳潇秋抿了下嘴，故作轻松：
　　“那个时候结界恰好封上了，我被困在魔界的范围。”
　　“当时不小心遇上妖族，碰巧被我师父救下。”
　　“大恩无以为报，就拜他为师了。”

　　文流萤眯起眼睛，语气有点重：
　　“我回去找过你，那个地方根本不在魔界的范围之内。”
　　“你给我说实话！”

　　过了好一会儿，柳潇秋才重新开口：
　　“是我自己走过去，被困在魔界里的。”

　　文流萤一惊：“为什么？我不是让你在那里等我了吗？”

　　柳潇秋避开文流萤的目光，不自在地说：
　　“我根本就不想和你去修仙，当时我很反感那些仙人，觉得他们一点用都没有。”
　　“整个镇子都毁了才赶来除妖，他们只在乎修仙，根本不在乎凡人的死活。”
　　“庇佑凡人什么的，都是嘴上说说。”

　　当时的柳清担心文涵真的找到仙人，想要把他们领过来带自己离开。
　　如果自己当着仙人的面拒绝他们，会给文涵添麻烦。

　　所以柳清想着先离开，如果文涵没找到仙人，自己再回去找他。
　　如果文涵找到了，自己就不回来了。

　　结果当时的柳清一走，就走到了魔界的范围里。
　　等到结界封上，魔气突然就铺天盖地漫了过来，他这才意识到不对。

　　可柳清想走回去的时，发现有一层屏障挡住了路，无论怎么走都过不去。

　　当时的柳清很慌张，急着找路，但实在是天太黑，一下子就迷路了。
　　边上多出了很多妖族，没等它们扑上来，江归就出现了。

　　得救后，柳清就一直跟着江归。
　　听完江归的解释，柳清明白自己回不去了，索性就拜了师，跟着江归去了断戮门。

　　这次相遇之后，像是遇了怪事，文流萤每每下山找天材地宝总能遇上对方，简直让人怀疑断戮门的教主是不是过两年就要挂了。

　　刚开始，两人还会为了一株草药大打出手，后来干脆握手言和，相约以后一块找药，五五分成。

　　他们去过各种地方，在险要的山崖上与巨鹰搏杀，在暴风雪肆虐的冰原上抱团取暖，也在凡人烟火气里红尘喧嚣处行走。

　　其实认识得久了，文流萤也明白，柳潇秋这人压根不是什么正经魔修。

　　虽说平时说话没谱，行事耍赖乖张，遇上不爽的事戾气很重，杀那些作乱的修士凡人魔修妖族相当熟练狠辣。

　　但他练的功法也好，为人处世也好，都比正道还正道。
　　不过想想他师父都是静岚宗出身，好像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虽说在静岚宗时，自己与其他峰头的关系都挺不错，但自家的沔东峰终究是冷清了。

　　所以有时候文流萤也会无端想到，倘若酹江老祖当年没有被逐出师门，那如今自己和柳潇秋是不是都会住在沔东峰。

　　就像一对关系很好的师兄弟一般，谈笑风生、云游四方。

　　凤火莲这次，他们并没有相约。

　　那段时间江归正要出关，柳潇秋本来也没想出断戮门。
　　只是这么多年，他和文流萤有了默契，几乎在所有珍贵药材成熟之时，两人都会到场。

　　凤火莲也是一味大补之药，柳潇秋估计文流萤一定会去。

　　此时接近除夕，柳潇秋存了点心思，想在年末再见一眼文流萤。
　　所以柳潇秋还是去了凤火莲生长之地，如愿见到了文流萤。

　　对柳潇秋而言，文流萤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

　　一方面他是自己师叔的徒弟，算得上是同门师兄；另一方面，则是他和自己认识的其他人都不同。

　　因为自己的身份是断戮门少主，所以他在魔界一直用术法伪装自己是个魔修。
　　柳潇秋认识不少魔修好友，但他们要么为如何搜集元神发愁，要么日日寻欢作乐。

　　虽说这些率性而为的好友相处起来也很舒服，但终究不免有种狐朋狗友的感觉，谈不到一起去。

　　当自己解开伪装之后，他随时可以在修真界走动或是小住一段时间。
　　他又认识了不少凡人、修士，可相谈时再高兴，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一旦分别就再无瓜葛。

　　行走世间这么多年，柳潇秋总是有一种自己与这世间没什么关系的感觉。
　　除了师父，他并不能进入别人的生活，也没有人能长久地待在他的生活中。

　　其实柳潇秋只是想找个能时常相聚、能让他讲出自己经历、分享他这么多年感悟的朋友，甚至是性情相投的知己。

　　但柳潇秋清楚，这不可能。

　　他的身份和经历太过复杂，根本不可能认识让他放下心防的人。

　　所以当柳潇秋认识文流萤时，他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无所谓。
　　他其实很高兴、很重视，对他来讲，这是他在这漫漫修行路上遇上的第一个知己好友。

　　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讲自己的喜悦和不爽，讲自己的修炼，讲魔界那些事，讲这些年的经历，讲讲自家师父。
　　他可以有说不完的话。

　　在文流萤的面前他不用有任何伪装，不用有任何防备和戒心。

　　所以柳潇秋总是期待和文流萤见面，想拉上他去各种地方。

　　他没有想过文流萤会对他有什么欺瞒和戒备，会不会哪一天把他交给师门。
　　且不论自己是不是一个真正的魔修，单单是生死间的情谊就骗不了人。

　　在柳潇秋心里，文流萤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正道修士。

　　责任和大义几乎是他全部的行事准则，细心、耐心、藏得很深的温柔、知理谦逊下偶尔的火气。

　　柳潇秋越了解，就越是喜欢和得意。
　　他确定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文流萤，但他不确定他们能这样相处多久。

　　文流萤有自己的师门，在静岚宗他有自己固定的生活，有自己的修炼，自己的同门好友，自己的师长。

　　柳潇秋不介意这个，甚至相当感兴趣地听文流萤讲静岚宗是怎样的，任文流萤带他结识各路宗门修士。

　　只是，他有时候也会担心。

　　柳潇秋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是名义上的魔修，就像文流萤是名义上的正道修士。

　　万一有一天文流萤成了长老，不再愿意下山，不再去接那些采药的任务，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了交集。

　　柳潇秋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忍受回到原来的、没有文流萤出现过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