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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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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头一天赶路赶太风驰电掣,加上到落雪镇时已是深夜,疲惫了一日的温玉见床倒下就睡,顾不及晕开在衣发上的尘土,也顾不及咕咕作响的肚子。
翌日一早,温玉是被中声响吵醒的,叫来了小二,让他给自己打了一桶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了澡,又换了套衣服,重新戴上纱帽后才下了楼。
只是脚步刚迈开,要踏下台阶时,他整个人就定在了楼梯间,一只脚孤立无援地悬在了楼梯阶上。
站在楼下的沉央自始至终沉着脸,一言不发,直到听到头顶传来脚步声,回头看见了有只脚凌空在自己头上,沉央顿了下,随后目光才从脚慢慢往上看,确认来人是温玉不错,便朝温玉低了低头道:“门主。”
温玉仰头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缓缓地把脚踏在了楼梯上,下了楼。
从一早他就听到楼下有很多脚步声,能听出来大半的人身手是不差的,但他只以为是酒馆开业来了客人而已,或者是有人闹起是非罢了。
的确,酒馆大堂中央站满了人,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食客,没有他想象中的人声鼎沸。只有——
“温门主。”
声音低沉入耳,晃如重鼓敲入温玉心间。
还是想错了一步,这毕竟是月重楼的地方。如今炙手可热的月重楼,尽管与六门八派不对付,也甚少有人想不开要触月重楼的霉头。
能带起这么大动静的,又无人敢反抗的莫不过是月重楼的主人了。
温玉慢慢地皱起眉,下楼的脚步却没有迟疑:“江楼主,我昨晚说的是落雪亭。”
来人面容清隽,原本冷清的眉目,随着温玉的出现,豁然开朗,一双桃花眼一弯,如同春风绕过大堂,兜转进人心里。
一如初见时那样,这个人桃花眼一弯,仿佛没皮没脸似的,竟敢当着一众江湖门派的脸,肆意张扬地赞着温玉模样绝尘,容色艳丽。
好在江离画虽为人乖张,可他敢直指看不惯的一切,敢做他想做的事。所以尽管温玉不喜江离画某些行径,但却能容下江离画对着这个江湖,甚至这个世间虚假做派的不屑。
“落雪亭风大,”话音刚落,江离画看着温玉在自己面前落座,便手掌一摊,朝温玉展示了一番满桌的可口诱人的点心,笑道:“这是落雪镇当地的早点,温门主来自引河以南,定然没有尝过以北的早点,不知道温门主的口味,所有我能想到的都买了,还望温门主不要嫌弃。”
温玉无声地蔑了一眼江离画,随后向旁边的沉央招了招手,示意他一起坐下来吃,沉央见门主发令,没有拒绝,也走过去坐下,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见温玉不怎么动筷子,江离画往温玉碗里夹了块晶莹剔透,中间镶着红色一点的糕点:“此乃玉兔糕,中间裹着红豆沙,外皮用澄面蒸成,这红色一点由枸杞汁做成。”
的确是饿了,昨天赶了一日的路,到了晚上已然累得来不及收拾自己,更何谈吃点什么来果腹,今早原本就是打算要带沉央到处走走填饱肚子,再慢悠悠地去落雪亭。
谁知本应在落雪亭等候的人,不请自来。
败在饥肠辘辘之下,温玉从不觉得有何丢人的,人食五谷,自当遵从天性。
他伸手摘下纱帽,随手丢给了一旁吃着玉兔糕的沉央,沉央头也不抬,右手还抬着筷子,夹着半截玉兔糕,左手稍稍往上空一举,接下了温玉的纱帽。
温玉的模样毫无预兆地暴露在了众人眼前,除了江离画和沉央,其他人眼里均是一怔,满是惊艳。
自清门门主——当真出尘如仙。
江离画的眼睛似乎从未离开过温玉,他看着温玉把纱帽摘下,习以为常地眨眨眼,微微卷起嘴角,蓦地好像想起什么,江离画眼眸缓缓一闭,手指随意地在茶杯中沾了水,猛地一甩过衣袖,每一滴水滴都化成了如同小石头般的硬度,打在一双双盯着温玉的眼睛上。
身后传来了一声声低吼,江离画没有转头,身旁有人立刻递了块帕子,他从容地擦拭着还有点湿润的指头,而后低低地朝温玉莞尔:“让温门主见笑。”
温玉根本不理会,挑起筷子把碗里的玉兔糕吃了。
“不怕我点心里头下了点东西?”就在温玉嚼完咽下后,江离画阴阴一挑唇角。
“你会么?”温玉无所谓地反问,然后托起头指了指旁边吃得津津有味的沉央,“再说,已经有人试过毒了。”
被点到的沉央纾尊般地抬了抬眼,接着又一大口吃下个裹着颗大虾仁的玉烧麦。
江离画闻言,一声轻叹:“是,我不会。”
三人相安无事地吃完了一顿早饭,待酒馆的下人们把桌子收拾干净了,温玉喝了口茶,随后挥手遣退了沉央,而江离画见状,同样挥手把他身后的随从打发出了酒馆。
“门主,”沉央见温玉竟让自己退下,他踌躇地欲言又止,“我还是。”
“没事,你先下去。”
见自家门主决意不让他留下来,沉央用眼尾扫了下江离画,妥协地退了出去。
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江离画立马把温玉的凳子蛮力地拉过来,凳子不堪负重地发出了难听的“吱”声。
温玉只是紧了紧眉头,却没有出声制止他。
江离画一把把温玉搂在怀里,他把头放到温玉的颈窝中,贪婪地嗅了嗅,左手手指卷过温玉垂在肩头的长发,一圈一圈地撩着:“我家小玉真好看,可让别人也看了,我就不开心。”
闻言,温玉斜了斜眼睛,用余光瞄着枕在他肩上的人,随后嘴角边上带起了弧度:“你无缘无故到落雪镇来做什么?看这里布置得井井有条的,想必你不是刚到这里,而是已经在这里待上好几天。”
江离画把温玉的头发卷在手指上,越缠越多,最后直到了温玉的发根,惹得温玉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才使得他小心翼翼地把头发顺下来,以指当梳,一下一下地梳理着温玉的头发:“跟秦商河做了几桩交易。”
秦商河三字让温玉微微张了张嘴,一瞬间温玉心尖蓦地一凉,直觉自己中了计。
尽管口中有千言万语,但看着江离画,温玉还是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讶异藏了起来:“这样的事,你搪塞我就好了,不应该告诉我,这本该是你和秦商河的秘密。”
“是你的话,无妨。”
“能和武林盟主搭上线,你也是个人物。”
“嗯,因为他走投无路了。”
温玉黯下眼眸。
江离画把跟秦商河的交易大大方方地在他面前说开了,不代表江离画信任他,有可能只是想把他一同拉下水,坏了事好有个替死鬼。
温玉拍开了江离画的手:“行,既然江楼主有要务在身,那我便不好再打扰江楼主,先行一步。”
“不行,”见温玉要起身,江离画赶忙伸手,把人抓了回来,“小玉是不是要去见若华道长?”
“你…”被他抓个正着,温玉有点悻悻地转过头“你查我?”
“只是恰好经过广志门,恰好见到了若华道长,恰好知道了他之前上自清门,去求一味只产在普罗山的旭峰草当救命的药引,”江离画贪恋地看着眼前的人,“那救命的药,如今怕是用不上了。”
“你做了什么?”这么多的恰好,正是证实了这件事多么的不恰好!
“这是我跟秦商河做的交易之一,”说着,江离画眼中莫名地散出了一些疯狂,“让广志门满门不幸。”
这回温玉是当真相信江离画想把他拉下水了。
虽然广志门生死存亡与他温玉当真没有多大关系,但同为六门八派,温玉难免有点兔死狐悲之感,努了努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如果秦商河要的是自清门,你又会如何?”
“他要自清门?”忽地一阵嗜血之意弥漫在江离画双眸中,他摸了摸温玉的脸,轻轻地说下一句,“若他敢动你,我让整个武林翻天覆地。”
温玉一手甩开了江离画,从容起身,留下错愕的江离画在他身后。
“小玉?”江离画不曾想到,他话都已经说成这样了,温玉的反应却还是不温不火,甚至还不闻不问。
把桌上的纱帽戴起,温玉头也不回道:“既然若华道长不再需要旭峰草,那温某就没有去广志门的必要了,还得多谢江楼主提醒,”见江离画要起身,温玉厉声道,“你与秦商河有什么交易,我不想过问,亦不欲与你同流合污,你也不要再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今日无意中过问你教中要事,是温某逾越了,并非出于我本意,改日再登门道歉,告辞。”
“温玉!”江离画脩地起身,迈步想追上温玉。
温玉大步往前,一把推开酒馆大门。外头的晨阳如涌泉般泄了进来,一瞬间的不适让温玉偏了偏头,想要躲过这太阳,有一簇光刚巧打在了纱帽上,把温玉的侧脸刻画地细致逼人。
本想把人抓回来的江离画在温玉面前顿住了脚步。
明明只身着一袭简衣,无锦无华,可眼前这个人一举一动却让世间万物失了颜色;明明只是不经意间的一个回眸,无关悲喜,可这双眼瞳一明一灭却让轮回春秋为之颠倒。
站在原地的江离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温玉。
是想追上去把人抓住,牢牢扣在掌心间,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这个美好如斯的人侧头看着他的样子,让他怎么舍得。
见江离画呆若木鸡,温玉挑了一挑眉,全然想不到江离画脑子里的风花雪月,温玉只当江离画在算策什么诡计阴谋。
他只觉得得趁江离画还没回过神来,要赶紧溜走。
就在回神间,正要踏出酒馆门口时,两声召唤,让温玉眉头再度紧锁起来。
流年不利!
温玉记得暗示过华齐天那两个小鬼有多难缠,带他们两个在身边只能坏事。他本以为华齐天已经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咦!那不是,好像是……门主!!找到啦虎黎。”
“乱叫什么,你以为戴个纱帽就是门主吗?哼,天真……真的是门主!!沉央长老哪里去了?”
大老远就听到了虎黎和阿岚两把一模一样的声音,温玉眼看着他们冲过来,不一会儿就被这两个小家伙扑了个满怀,倒也难得温玉内力深厚,两个小熊一样身材的少年撞到他怀里,居然还能一动不动地接住。
因一刹那间的迟疑没有追上温玉,现在虎黎和阿岚的出现,让江离画不得不放弃眼前的人。
他暗下眼眸,稍带懊恼地握了握拳。
“门主,终于找到你了!我和虎黎赶着马车,急赶慢赶,在途中还差点要跟山贼打起来了!”
“门主!怎么下山不带阿岚和我?”虎黎从温玉臂弯里抬起头,撅起嘴。
“赶什么赶,谁让你赶过来的?”温玉抬手就给虎黎的额头来了一掌。
忽然到来的徒弟让他意外,但无可否认,除了无奈之外也有那么点惊喜,可是不带他们两个来的原因,让矛盾的温玉不知如何说出口。
就当温玉要斟酌回答时,他怀里的另外一个“小熊”抬起头往酒馆里头瞧了瞧,这一瞧,一张带着嘲笑玩世不恭的脸瞬间把这只“小熊”的火升到天际。
“虎黎,虎黎,是他!江画画!”
“什么!江画画!?”闻言,虎黎看也不看温玉的脸色,想一把把温玉扯到身后,然后用他自己和阿岚的身躯来护着温玉。
奈何虎黎和阿岚如何拉扯温玉,他们的门主都纹丝不动,拉扯了一番还是拉不动温玉,最后他们只好另辟蹊径,同时从温玉身旁走过,走到温玉面前,企图用两个还不到温玉脖子的身高来挡住江离画不安好心的视线。
“癞蛤蟆,江画画,哼!”虎黎瞪大双眼,朝江离画抬起下巴。
“离门主远一点,看到你,眼睛都嫌脏了。”相比于虎黎的粗鲁,阿岚只是嫌弃地用袖子遮住鼻子,似乎连江离画身边流动过的气息都是污浊的。
江离画根本不愿同这两个人多费口舌,他冷漠地牵起嘴角,双手往空中一挥,藏在暗处的暗影闻令现身。
双眼瞬间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江离画指着虎黎和阿岚道:“我道是谁,敢这样与我说话,把这两个小屁孩,从迟影峰扔下去。”
暗影随即一动。
“江离画。”耳闻暗影真的有所异动,温玉眼神忽转凌冽,泰然转身,从阿岚和虎黎中间穿了过去,虽然暗影看不清温玉的表情,但几乎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温玉身上的杀气,顿时暗影们不敢轻举妄动。
见温玉如此袒护两个徒弟,江离画眼里闪过一丝阴翳,他眯着眼,试图不让漫天的怒火被温玉察觉。就在江离画张嘴,想说些什么时,身后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要开打了么,门主?”
“温门主……”
温玉皱眉,不满地回头:“又吃什么去了?”
“酒酿丸子,新鲜的,还有糖葫芦,”来人叼着一根木棍,上面还能依稀看到糖葫芦粘上的点点糖浆,“门主给的时间,只够吃这些。”
“……撑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