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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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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医生看了看白逸年的脖子:“没有什么大碍,脖子上的红印过两天就能消,不用担心。”
话虽如此,白逸年脖子上留下的一圈掐痕看着太可怖,他肤色本来就较白,如今鲜红色的印记陷进皮肤,像是脖子被硬生生斩断过,明显得刺眼,触目惊心。
李医生开了几副止痛和活血化瘀的药,说道:“背上的撞伤同上次一样,配合治疗仪外敷,内服一天一次,睡前食用,要忌口,你还记得吧?”
白逸年咳了两声,他的声音暗哑,艰难道:“记得。”
李医生:“那就好,这次的伤不重,每天活动活动是没问题的,但要避免剧烈运动,不要劳累,多休息。”
李医生把处方签发给取药处,他探起身子朝外指:“你不经常来,从这里出去,左拐,右手边第二个窗口就是取药口,应该没人排队,你的药马上就能出来。”
白逸年应了一声,他没有听清李医生在说什么,所有的声音在白逸年听来都是模糊,带着杂音。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眼前的世界和记忆混杂在一起,不断重复着雷最后掐住他的画面。雷的双眼血红,神情恐怖得仿佛一台没有神智的杀戮机器,然后应声倒地,抽搐,哭嚎,又挣扎着站起,浑身鲜血,凶恶地瞪着他,像是在看积怨已久的仇人,如此反复。
然而这个画面很快又变成了雷趴在他的身上,捏了捏他的耳垂,指尖的温度炽热温暖,接着眷恋地蹭着他的脖颈,柔软的发丝扫过脸侧,兔耳乖巧地趴在脑后。雷还坐在他的面前,得意洋洋地抖抖耳朵,笑得灿烂,期待他的赞美和奖励。
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主角却都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会这样?
——叮咚。
白逸年的意识被拉回现实,走廊响起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女音:
“请白逸年到二号窗口处取药。”
视线逐渐凝聚,他坐在医疗部的问诊室内,头顶的灯光亮得有些晃眼,目及之处都是洁净,墙上没有泥土,地上也没有血迹。
李医生在他面前低头做着记录,电子笔在屏幕上划出唰唰响声,叮嘱道:“去吧,注意身体健康,不要太拼命。”
医疗部门外异常喧闹。
此时正值饭点,下了课的兽人没去食堂,反倒全都拥在医疗部门口,白逸年隐约听见他们的讨论中频繁出现着“兔子”“发疯”“隔离室”等字眼。
他突然想起他曾经看见过类似的场景,不止一次。
那时他以为又是某些有“威望”的兽人打架,小弟们守在医疗部门口等待自家老大出来,就没太在意。现在想想,可能那几次送进医疗部的就是雷。
白逸年取了药,受惊和情绪的大起大落让他身心疲惫,精神逐渐沉重,困倦攀上身躯。他现在只想回到教师宿舍,蒙头睡上一天。
这时,走廊深处爆发出巨吼,回音反复撞在墙上振聋发聩。
门外开始沸腾,兽人们纷纷鼓掌,嚎叫声此起彼伏。
医务人员不断与他擦肩而过,来来回回,通用机器人忙碌地奔走,托盘上的玻璃瓶响得清脆,走廊尽头的碰撞声愈发频繁,掺杂着嘶吼和哭喊。
放松下来的神经又被挑起,无处不在的嘈杂声让人心烦意乱,白逸年提着药,烦躁地揉揉眉头。
他望着门口的人墙就没了挤出去的想法,干脆站在走廊边,等待安保人员把围观人群疏散。
白逸年靠在墙边,闭上眼,意识再次坠落,昏昏欲睡。
耳边的声音一个接一个散去,只剩下了无助的嘶吼,一声又一声,飘荡着回音,震击他的大脑。
他能听出这是雷的声音,但难以相信这会是雷的声音。
二十分钟前,这个声音的主人还在笑着和他调侃。
白逸年望向声音的源头,那里仿佛连接的是深邃海底,漆黑孕育着恐惧,却又吸引人想去靠近。
震耳欲聋的吼声像是来自地底深渊,恶兽破坏着一切,宣泄他的愤怒和绝望。
他为什么会这么愤怒?为什么会喊得如此绝望?
这本不该如此。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怒吼越来越接近,回响越来越沉重,每一声都能使灵魂颤栗。
也许是听久了这个声音,白逸年此刻不觉畏惧,他想再接近一点,他想看到这份凶狠背后的东西。
间隙中,白逸年听见了机械运作的声音,他还听见了锁链的碰撞和震颤。
回过神来时,白逸年发觉他已经站在了走廊尽头。
他抬头,眼前的大门上挂着“隔离室”。
“先生。”门口的安保人员道,“请离开这里,出口在那边。”
“我……”白逸年喉结动了动,吞咽了口水,“我是雷的老师,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先生,他现在很危险,请您先离开这里。”
白逸年还想说些什么,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是雷的老师?”来人是医务人员,三十出头的Beta女性,头发随意挽在脑后,胸前挂着工作牌,上面写着秦霜。
“你是雷的老师吗?”
白逸年:“对,怎么了?”
“ID卡拿出来看看,我对照一下。”
白逸年把卡掏出来。
秦霜瞅了一眼:“行,那跟我来。”
她拿工作牌往门边机器一刷,沉重的大门缓缓拉开一条缝,刺鼻的焦味顷刻间冲出,白逸年精神一振,发昏的大脑瞬间清醒。
秦霜招招手,示意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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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
踏进门的那一刻,撕心裂肺的吼叫再次震起,白逸年怔在原地,木然看着眼前由安全玻璃围成的透明牢笼。
雷的双手双脚均被白色金属做成的镣铐给束缚,固定在墙边,颈圈接上了锁链,被绷得咔咔响。
他极力挣扎着,面目狰狞,瞳孔收缩,龇牙嚎叫,脖颈青筋暴露,神色仿佛饥饿至极的猛兽,吼叫带着最原始的野性。
兔耳亢奋地前倾着,手腕已经勒得渗血,左肩的伤口破裂,上衣被血红浸透了大半,他发疯般地撞动,镣铐却没松动一毫。
他看见白逸年,愣了一瞬,随即朝眼前的人怒吼。
周围的几位医务人员眼也没抬,继续做手里的工作,白逸年同他们一样,面不改色。
在如惊雷般的咆哮里,白逸年出奇地冷静,他陷入沉思。
秦霜见他杵在门口,赞叹道:“不愧当过兵,心理素质不错啊,挺淡定啊。”
白逸年疲惫地笑笑:“其实被他吓得够呛,我没想到雷完全狂暴起来……会是这种样子。”
“但他就是这种样子,理智全无,没个人样。”秦霜拉开房间里端的一扇门,门后是一个小房间。
“进来说话,这里稍微安静一点。”
白逸年远离透明牢笼,后退着朝房间内部走去。他忍不住再看一眼,问:“就这样放着他不管吗?”
“不管,放他个一小时,等他把体力耗尽再说。”
门墙阻隔了大部分声音,但仍然能听见金属的碰撞及沙哑的嘶喊,秦霜接了一杯冷水递给白逸年,一杯水下肚,白逸年的嗓音清亮了不少,他要了第二杯。
“谢谢,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秦姐就行。”房间里只有一套桌椅,秦霜直接大剌剌地坐下。
“我是这只兔子的主治医师,前几天人不在这里,所以没来得及联系你,今后对他的病或者行为有什么疑惑的,尽管问。”
“嗯。”
见白逸年面无表情地靠在墙边,神色凝重,显然是没有寒暄和闲谈的心思,秦霜直接进入正题:
“你写的教师记录我看过了,你的信息素可能对雷有镇定的作用。周沛雯那边我已经沟通了,她同意教学继续。”
“秦姐,我的信息素确定有用?”白逸年的表情不见好转。
“不确定,但我觉得有很大的可能性。”
“只是可能性……”
“别急着沮丧,你要知道雷的狂暴是一点就燃。”秦霜道,“如果是其他Alpha,随便放点信息素就能挑起他的暴躁,但他直接闻了你的腺体,这火却只是燃了一半,很难得也很稀奇。”
“不过不排除这是一次偶然,所以还得再观察观察。”
白逸年淡淡应了一声,这是个好消息,可惜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情去高兴。
秦霜:“然后我想问的是,今天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白逸年把在教室里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考试、奖励、互殴,最后他把雷踹翻在地。
秦霜听后,扶额道:“最好不要让他感受到疼痛,如果不是深入骨髓的那种痛,他一般都会觉得兴奋。”她确认问,“今天你没有释放信息素吧?”
“没有。”
“那么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了,再加上打架造成的兴奋。”她掏出便签,唰唰写下看不懂的字。
“尽量避免和他发生冲突,能躲就躲,能不打就不打。我知道你们Alpha的逻辑都是宁愿互殴到头破血流,也不愿向对方认输。”
秦霜瞟他一眼:“你还是个当兵的,多半不愿硬挨揍。不过还是得尽快叫安保,否则时间一拖长,难受的就是你了。”
“嗯。”
白逸年透过门上的玻璃望出去,雷依旧在挣扎,左肩的布料已经被侵染得深红,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
他停止了嘶吼,但隐约能听见从嗓子里闷出的低音,像是压抑的哭泣。
他确实哭了,白逸年看见了他眼角边的水痕,或许是不堪痛苦,又或许是错觉,那只是汗液,但这副样子看着实在有些可怜。
可白逸年不想给予同情。
白逸年摸上脖子,手指下没了火辣辣的疼痛,但皮肤的触感凹凸不平,依稀能摸出清晰的指印。
雷差点让他窒息,这是事实。
雷现在的身份变成了差点杀死他的凶手,亲眼看到凶手得到惩罚,目睹凶手备受折磨,他应该会有一种报复性的爽快才对。
可他高兴不起来。
心里也没有爽快,只有矛盾和纠结。
可能因为雷是他的学生,可能因为白逸年知道,雷那时候失去理智,他没有办法朝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发火。但不管怎样,他现在很想睡一觉,却又不能睡,他还有必须要问的事情。
白逸年沉默了会儿,问道:“秦姐,如果我的信息素会起到镇定作用,那么能治好雷的狂躁症吗?”
“单凭你的信息素,不能,但如果加上雷他自身的控制,也许有希望。”秦霜解释道:
“雷的情况很难办,他被注射不明药物至少有四年,我们尝试过制作解药,但没有什么用,药物已经融进了他的血液,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已经太晚了。”
“镇定剂的效果也越来越差,有时候还没他自身的情绪压制有效——雷能在一定程度内控制住他的情绪,这个你知道吧?”
白逸年:“能感觉到。”
秦霜:“那就好说了,我希望你做的,就是在雷临近狂暴的时候,用信息素稳定他的精神,使他保持一定的清醒,然后引导他,让他自己去平息血液里的躁动。”
“最好的结果是,次数多了,雷能控制住的情绪范围逐渐变大,最后到完全控制他体内的暴力因子。”
“雷的体质有点特殊,对药物都比较敏感,使用了镇定剂就必定会出现副作用,近两年他的脾气越来越差、越来越难以捉摸也有这个原因。我们现在是能不用镇定剂就不用,所以我一直在找一种比较‘天然’的镇定剂,你的信息素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怎么说,这个做法有相当大的风险,但收益也是显而易见的。”秦霜瞧着白逸年的脸色,组织语言,“你呢,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都挺不错的,比较适合这个工作,再加上你的信息素,能胜任的人我觉得非你莫属了。”
白逸年笑笑,直白道:“说白了就是能抗打。”
秦霜也笑了笑,没有否认:“刘易斯每个月会给你打额外的工资,听说数字相当可观,还要帮你买保险,具体的你去问问周沛雯。但……钱归钱,安全归安全。”她指了指脖子,目光无奈,深感同情:
“这里,挺难受的吧。所以你要是不干,我是理解并支持的,因为我无法保证将来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白逸年点头,没有说什么。
“我要说的差不多就这些,回去好好休息吧,要再留一会儿也可以。今后有什么问题就来问我,坚持不下去了告诉我一声就好。”
“好,今后就麻烦秦姐了。”
“不麻烦。”秦霜替他拉开门,“早点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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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逸年走出房间,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安静了。
雷的体力耗尽,垂着头,虚弱地吊在墙边,身下一滩血迹。
安保人员小心翼翼地解开镣铐。双臂失去了支撑,雷无力地跪倒在地,奄奄一息地趴伏着,白色的头发和兔耳被血液浸染,幸好胸膛还有起伏,否则看起来和死了没两样。
白逸年再次站在安全玻璃外,复杂地看着他。
雷的眼睛微张,似乎还有一丝意识。
他注意到了白逸年,极力抬眼看向他,紫色的眼瞳黯淡无光,没了往日的神采。
他的嘴唇嗫嚅着,声音微弱,像是在喃喃自语。
但白逸年听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句: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