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总想毁灭世界怎么办（群像）》无埃

14、青鸾（九）

　　“皇兄。”
　　对于周循的称呼，楚奉端毫不惊讶。“你果然知道此事。是周晋告诉你的？”
　　“父皇从未瞒过我。”周循脱下斗篷，随意放在一旁，不等楚奉端招呼，自顾自的找了一处地方坐下，仿佛这里不是楚奉端的府邸，而是他的一般。“因你母妃身份特殊，我一直没能和你相认。”
　　身份特殊？楚奉端心里暗笑。什么身份特殊，不过是周循的场面话，若真说起来，他的母亲可不止止能用一句身份特殊来描述的。毕竟，她在大周已成为一个禁忌，直至她死去多年后的今日，世间有什么灾祸，还照样能算到她的头上。
　　周晋他当年将昔日的一切罪过，包括他自己的无能与懦弱，全都推给了母亲。什么祸世妖妃，什么扰乱朝纲，她不过是那个自私怯懦男人的挡箭牌而已。
　　楚奉端是通过楚祥得知自己身世的。那年小太监初七被楚祥看中，收为麾下。他一开始还颇为不解，自己刚开始一直在敬事房做事，后来逃出那里跟了秋硕姑姑，回顾自己进宫的经历，不过是一个处处受人压迫的小可怜形象，不早说和楚祥扯上什么关系，他甚至未曾见过楚祥本人。秋硕姑姑本来颇有犹豫，可奈何抵挡不住楚祥权势滔天，只能放手。
　　对于楚祥的为人，初七早有耳闻，传言那是一个能让小儿止泣的狠角色。果不其然，初七一开始的日子并不好过。无休止的训练让他分辨不清白天黑夜，不止是身体上的高度锻炼，初七最害怕的，还是西厂必不可少的内容——审讯。带着倒勾的鞭子，烧红了的烙铁和削铁如泥的匕首，一开始的不服，接下来的惨叫和最后的一心求死。这段阴暗的经历，一度成为了初七难以磨灭的噩梦。有时一闭眼，就能看到皮开肉绽的残破身体。这一切就如同一张看不见的网，随着时间慢慢缠住初七的身体，又渐渐往上延伸，直到缠住脖子再猛然收紧，初七拼命的呼吸挣扎，那网却越收越紧。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一直没有出现的楚祥来到他的身边。
　　“你若还想见到那个叫石榴的小姑娘，就起来。”
　　听到石榴的名字，初七挣扎地睁开双眼。浑身就像是被马车狠狠压过，周身剧痛无法动弹，初七用尽全力朝床边转头。迷迷糊糊中，看到站在床边的楚祥。他一身黑衣，背着手站在一旁，逆着光，容颜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不同于初七之前见到的那些总是佝偻着背，一脸谄媚的宦官，楚祥身形纤长挺拔，他站在那里，似乎将所有的光都拒之门外。初七张开干裂的唇，可只能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丝声响。楚祥见状毫不客气，上前一把拽起他一甩，少年单薄的身体便被一股强劲的力量，狠狠地摔到床下。这时候，初七但是能动了，只不过是因为痛苦而蜷缩起身子，他死死地咬住嘴唇，强迫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不想死，就爬起来跟上我。”
　　楚祥只丢下这一句话，便转身离开。初七还不想死，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眼看着楚祥抬脚要迈出门去，初七有些着急，站不起来，爬也要爬过去。扣着地上凸起的砖块，少年用胳膊一点点往门口挪过去，粗砺的地面和石块不仅将身上的旧伤划开，更是增添了很多细小的擦伤。血液随着身体的拖动渗出，又沾染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血痕。爬着爬着，少年似乎有了力量，不知是对生的渴望，还是以为那个人口中的石榴，抓着摇晃的桌角，初七甚至能勉强站起身来。对，就这样，就在前方不远处了，要一鼓作气。这一刻，他就像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冲出门口。而下一秒，初七就因为力竭而晕倒在地。
　　楚祥从暗处走出来，半蹲下查看着他的身体。这些伤足以让一个成年人动弹不得，更不要提这么一个瘦弱的少年。很好，看来这么多年的磨难并没有让他因此而懦弱，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
　　既然如此，那个暗中进行多年的计划终于能继续下去了。
　　初七再醒来时，不在身处于那个破旧的练功房，而是一间格外豪华的屋子。这时，他也不再是初七。他被楚祥收为义子，正式改名为楚奉端，这也是未来西厂厂公的名字。楚奉端没有辜负楚祥的培养，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无法强大起来，更是逐渐取代了楚祥的锋芒。
　　时机已经成熟，是时候告诉他一切了。楚祥将楚奉端叫至书房，将自己密谋多年，足以惊动天下的惊天秘密告诉了他。绕是楚奉端自认已经足够冷静，听到这个事情一时也愣在原地。原来，自己的父亲不是那个只知道打骂妻儿的男人，母亲也不是那个只知道哭泣的妇人。自己真正的父亲是那个众人口中改邪归正的陛下，母亲则是被成为祸国妖妃的女子。
　　“妖妃？”楚祥讽刺一笑，言语间满是对陛下和天下的不满。“众人皆骂她惑乱朝纲，逼得她去死，那我就祸乱一个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玩弄权术的恶人。”这是楚奉端第一次见到楚祥如此失态，那个平日里一直不苟言笑，人人口中的乱臣贼子，如今正瘫坐在椅子上，打死凌乱，捧着脸哭泣。
　　原来，当年宸妃以祸世妖妃罪名，被陛下赐死。因为有孕在身，为了护住腹中孩子，只能在楚祥的帮助下逃脱。这次动乱不仅使得她元气大伤，爱人的绝情也让这个可怜的女人终日郁郁寡欢，终于在生下楚奉端几日后，抑郁而终。宸妃去世后，楚祥一心为她报仇，她刚出世的孩子，就成为他最好的对象。为自己的母亲报仇，理所应当。楚祥特地将孩子寄养在一户贫贱人家，并告诉他们，年岁一到，就送他入宫。而楚奉端进宫后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楚祥一早就按排好的，但这其中还是出了意外。在楚祥的计划中，初七应该一步步亲手杀了那个压迫他的管事太监，但石榴的出现让这个日渐阴翳的少年重新有了希望。楚祥本想出手阻止，但还未等他出手，石榴就消失在了宫中，楚祥有意寻找也一无所获。但这并不重要，楚祥又将计划强行扳回了正轨。
　　这一切，楚祥当然不会全盘告诉楚奉端。楚奉端只需要知道，他的母亲在他还未出世的时候，就经历了多么残酷的磨难，又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让他出世。而他如今所受的一切苦，都是因为那个昏君的无能和推脱。这就够了。
　　楚奉端果然没有让楚祥失望，在知晓一切后，迅速成长了起来。西厂的扩大，再加上周衍的威胁，使得周晋层层败退。之后，楚祥借楚奉端之手诈死，将西厂的一切权力都交给了他。楚奉端和周衍联手，以清君侧为由，逼周晋退位。而兵变当日，周衍被楚奉端施计騙出城外，亲自率兵围住了周晋选中的大殿。
　　宫殿内，周晋没有了以往的威严，一身黄袍瘫坐在龙椅上，近年来与楚奉端几人的相搏让他精疲力竭。
　　大殿的门被推开，周晋抬头望去，刺眼的光从敞开的门照进来，楚奉端迎光而近。周晋一时不适应如此的强光，眯着眼抬手用衣袖遮挡。神色恍惚之间，又看到故人。
　　“你和她，果然很像。”周晋低声说道，像是对着楚奉端说话，可目光投过他，分明在看另外一个人。周晋一瞬间像是被抽掉了力气，从龙椅上狼狈跌落，最后只能靠着椅子支撑身体。楚奉端知道，他大限将至，义父谋划多年，第一步，就是拖垮他的身子。
　　“你果然知道我是谁。”楚奉端走上前，蹲在周晋身前，面色沉稳，脸上倒是没有丝毫大仇得报的喜悦“你下令处死我母亲时，可曾想过今日？”楚奉端仔细打量着这个昔日唯我独尊的帝王，欣赏着他如今的虚弱和不堪。
　　“窈儿啊，窈儿当年说，朕若负她，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朕本没当回事，如今看来，她果然是认真的。”周晋想到当年那个靠在自己怀里，一板一眼许诺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仿佛还在昨日见过，可一转眼，他们二人的孩子都已经这般大了，大到能为自己的母亲报仇了。
　　“昏君！你不配直呼娘娘姓名！”愤怒的声音从大殿一侧传来，早已在世人心中死去的楚祥从一旁大步跨出。“娘娘如此蕙质兰心之人，却被你强行挂上污名，被天下愚民欺辱至今，死后也不得安宁。今日，我就要亲手杀了你，让九泉之下的娘娘瞑目！”从身侧拔出配剑，提剑就要刺出。周晋依旧做在原地，丝毫未曾躲避。就在剑尖快要刺透他胸膛的那一刻，楚奉端抬手拦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么？”楚奉端神情这才有了变化，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周晋，好像这样就能听到或者看到他心中所想。你就不想问问我是如何活下来的？这些年受过什么苦，又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或者，母亲当年逃出你的屠刀后，什么时候又因为什么而去世的？
　　没有，他什么都没有问，仿佛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满不在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良久，周晋才闭上眼睛，换换说出这句话。
　　这下，彻底将楚奉端心中隐隐的期待打破。也对，既然能在母亲身怀六甲之时痛下杀手，又怎么会对自己和母亲有一丝的怜惜？楚奉端断了自己对亲情的那一丝丝向往，收回了一直牵制住失控的楚祥的手。目的已经完成，他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楚奉端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的表情，起身捋顺好自己的衣服，转身而去。身后，刀剑刺透皮肉和身体倒地的钝响传来，他脚步一滞，终究还是没有回头。没过多久，陛下驾崩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大周。而楚祥，也在周晋死后提剑了结了自己。后被楚奉端秘密移出皇城，葬在楚奉端母亲墓的一旁。这也是楚祥最后的遗愿。
　　如今，楚奉端用同样的表情面对着周循，周晋的儿子，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本以为这件事情随着周晋和楚祥的死去而烟消云散，没想到，周循这个自己一直没有放在眼中的弟弟居然知道一切。
　　秘密被人知晓，楚奉端自然不满，再抬眼看周循时，已经隐隐带了几分杀气。
　　“兄长莫要生气！”周循伸出双手挡在身前，笑着挥了挥。“我此次前来，并非想因此事而威胁兄长，只是想告诉你，我们自始自终都是骨肉同胞，自然是现在统一战线的。别因为一时的龃龉，毁了你我二人的兄弟情义。”
　　话说得漂亮，楚奉端可一直没觉得自己和他之间有什么虚伪的兄弟情义。“有话直说，我无暇顾你！”自己的事情还有很多，没时间和这个小孩子胡闹。
　　“我此次前来，就是要和皇兄商讨你正在谋划的这件事的。”周循如今在楚奉端面前，但是没了往日装出来的皇帝架势，一举一动都暗含着让楚奉端不适的亲近。
　　楚奉端知道他与青鸾的关系，也不瞒他。“在下的夫人由在下亲自搭救，不劳烦陛下费心。”
　　“不！”周循坐直了身体，收起满脸的笑容和之前满不在意的态度，一脸正色的看着楚奉端，一字一句地说出“我是来，劝你放弃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