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总想毁灭世界怎么办（群像）》无埃

13、青鸾（八）

　　周嫣薨落，这个消息传回大周已过了数月，却无异于一颗响雷，让整个皇城为之轰动。
　　周嫣前往廷济不久，就病倒了，起初以为是因为水土不服的缘故，可没想到一连数日每况愈下。宫中御医百思不得其解，柯尔特为爱妻在廷济遍寻良医，可没等有人揭榜，周嫣便在一天深夜，在柯尔特怀里停止了呼吸。这场病来的太过于突然，直至去世，也未能查明缘由。和亲公主初到便染病去世，廷济的皇帝自知理亏，便以与大周建交百年为补偿，并公开表明立场，支持周循为首的大周皇室。
　　诏书伴随着周嫣的死讯，在同样的深夜由使者带入宫中。而青鸾，也几乎是同一时间知晓此事。
　　“长公主有事，为何迟迟不报？”青鸾几乎很少动怒，平日里也只会面对周循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因此在瑶内众成员心中，她是一个喜怒不明于面的人，今日这般生气，让前来报信的人竟不知如何面对。
　　他一个做下属的，只能按照上面的命令来办，哪有话语权，如今也只能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来。见他如此，青鸾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突然泄了气，转身坐在椅子上，挥挥手让属下退下。那人如释重负，飞身从来时的窗边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青鸾早就料到上次一别难再相见，只是没想到永久的分离居然来的这么快。
　　公主逝世的消息周循还未公之于众，但各方势力以通过自己的渠道知晓。现如今，青鸾来不及悲伤，接下来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血雨腥风。别人借题发挥的心思暂且不提，周衍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怕他狗急跳墙，做出什么玉石俱焚天事情来。
　　楚奉端还在书房处理政务，青鸾不知他是否已经知晓此事，只能吩咐下去，尽快封锁消息，不要让事情进一步扩大。另一方面，时刻关注着周衍，稍有举动则立刻上报不得有误。这一次，不同于往日的精心谋划，是与时间的竞争，谁能抢占先机就赢了一大步。只要能赶在周衍行动之前将廷济的诏书公之于众，那么事情就好办的多了。因此，今晚就是关键。
　　青鸾知道周衍癫狂的性格，但却低估了周嫣在他心中的地位。青鸾收到噩耗的两个时辰后，又收到了另一条消息，周衍独自提刀闯进了林丞相的府邸。
　　“这个疯子！”青鸾心中大震，忍不住暗骂道。事态紧急，青鸾顾不得太多，只能带上心腹，披上斗篷从后门离开。一路倒是畅通无阻，甚至没有遇到巡夜的护卫，仿佛提前知道夫人要离开，纷纷避过一样。青鸾来不及考虑太多，出门后翻身上马，不敢耽搁一刻，却还是晚了一步。青鸾到时，林府已成为一片血海。周衍手持一柄长刀，势如破竹，林府大小奴仆护卫皆成为他刀下亡
　　魂。林老爷子已经倒在了他的刀下，被一刀抹了脖子，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林宸也白衣染血，拿着剑挡在母亲面前，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而周循站在他面前提高了手中宝刀，正要砍下。青鸾相信，只要自己再晚来一瞬，林宸也会变成刀下亡魂。
　　抽出袖中的匕首挥出，挡下了他致命的一击。那匕首劲头极大，震的周衍虎口发麻差点脱刀，倒退数步才卸下这股力量，稳住身形。将刀换了一只手，周衍活动着僵直的手腕，看向青鸾，却并不震惊此招是出自她手。
　　“来的但是凑巧。”周衍将刀丢弃于地，望向青鸾发出一声嗤笑。他一身红衣似火，松松散散的挂在身上，头发半扎半散，凌乱的披在身后。双手和脸颊上尽是砍杀后飞溅上的血液，双目赤红，俨然一副修罗模样。青鸾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战场上，人人闻风丧胆的煞神。
　　周衍的目的已经达到，既然青鸾赶到，他也不打算和她过多纠缠。“嫣儿走了，你们一个也别想好过。”丢下这句话后，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而他那把刀也就扔在地上，再未理会。
　　见他走后，青鸾翻身下马，径直走过林丞相的尸体，来到林宸面前。林宸早已瘫坐在地，手捂住流血的伤口，狼狈不已。林夫人泣不成声的抱住儿子，仿佛天塌了的样子。青鸾大概扫了一眼，伤口虽然不轻，但并不伤及性命，便放下心来。
　　“林公子，林家百年荣辱，皆在你一念之间。望您还是考虑清楚，不要因小失大。”
　　说完，不等林宸反应，青鸾便转身离去。林宸是个聪明人，死去的父亲和整个林家的未来，孰轻孰重他心里自然明白。至于林衡，从一开始青鸾就未曾想过要保下他，周衍虽然行事冲动不计后果，但也为青鸾省下了一个麻烦。走出林府，青鸾烧掉了一直攥在手中的密函，回了府中。
　　密函并未写太多，只有短短五个字。“嫣丧于尺敷。”尺敷乃是林家密不外传的毒药。
　　第二日，林丞相身染恶疾逝世与长公主仙逝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而周衍大闹林府的消息则石沉大海，无一人提起。一时间，民间谣言四起，人们暗下都传，长公主与林丞相都死于周晋那位妖妃亡魂索命。当年妖妃被秘密处死，心怀怨恨，阴魂不散，如今冤魂出世，为祸人间。而从那日起，世间灾难不断，妖妃为祸人世的传闻也愈演愈烈，闹得人心惶惶。
　　周循向来不信牛鬼蛇神，为了稳住人心，只能下旨彻查此事，而林宸重伤未愈，此事自然而然落在了石云谦的身上。这石云谦平时虽莽撞，这件事到是进展很快，短短数日就有了眉目。据可靠消息，这些灾祸确实人为，他设下陷阱，早早带人埋伏此处，只等那人到来，人赃俱获。却没想到，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我就知道是你！你这不怀好意，一心扰乱朝纲的妖女。”石云谦一脸得意的从暗处出来，带人围住了踏入陷阱贼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楚夫人。
　　青鸾看着众官兵上前围住自己，并没有石云谦想象中的大惊失色，反而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冷静。听闻石云谦的话，她也并不反驳，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不知是自己看错还是另有原因，石云谦竟然从青鸾眼中看到了一丝庆幸。他心中料定是这妖女的诡计，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不要中了她的圈套，抬手让官兵把人拿下，就前去宫中复命。与石云谦想象中不同，周循听闻罪人落网，又知道了那人是青鸾，没有愤怒震惊，也没有不可置信，只是反应淡淡，随手赏了石云谦，让他将此事交由大理寺，公事公办即可。虽心里疑惑，但陛下不被妖女蛊惑是好事，石云谦领赏谢恩，退了下去。
　　不知是周循特意吩咐还是楚奉端从中周旋，青鸾在牢内没有受到任何刑罚，狱卒们也大多恭恭敬敬，不敢出言侮辱半分。大理寺审讯了她几次，青鸾半真半假的应付着，始终不能最后定罪，审讯官员心里着急又不敢处罚，两头为难。所幸他没有为难太久，周衍利用军中势力，逼迫周循拿到了此案的审理权，如此一来，青鸾算是落入他的手里。
　　“大人韬光养晦多年，为周循谋划颇多，可曾想到有今日？”周衍褪下了之前的癫狂，半靠在扶椅上，依旧是一身松垮的红衣，手里摩挲着一块玉佩。牢中一片寂静的，似乎能听到人的心跳。只有周衍带着的扳指偶尔和玉佩相撞，发出的清脆响声成为这里唯一的声音。他指尖翻转，玉佩隐隐透出一个“嫣”字。
　　青鸾刚受了鞭刑，被绑在木架上，面色苍白，身上的囚服被渗出的血迹沾染的斑驳不已，发丝也黏上了血迹和汗，凌乱地粘在脸颊与脖颈上。沾了盐水的鞭子抽在身上，皮开肉绽之际盐水渗入伤口，痛的火烧火燎。疼痛麻痹了神经，青鸾现在有些神情恍惚，鲜血从许久没有进食而干裂的唇瓣上缓缓流下，随着开口又进入嘴中，嘴里顿时充斥着铁锈的腥味。
　　“那殿下也可曾想过有今日。”
　　目光注视着周衍手中的玉佩，意有所指。周衍一顿，手慢慢收紧，攥住了手中的玉佩，不同于刚才玩弄猎物的随意，现在的他带上了几分杀意。很快，他反应过来，收敛了自己的愤怒。“你想逼我动手，了结自己。我偏偏就要你满身罪名，当众死在众人唾弃的目光下。真是可惜，你为了他绸缪了这么久，最后还不是落在我手里，为了他去送死。”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我并非为他去送死，也不是因为你而落得如此下场。”
　　青鸾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周衍脚下顿了顿，还是头也没有回的走出了牢房。狱卒这时才敢上前，放下青鸾。松下束缚，青鸾脚下踉跄，险些跌倒。狱卒怕她跌伤更加严重，却又不敢上前扶她，所幸青鸾扶住了方才周衍审讯搬来的桌椅，稳住了自己的身形。她朝狱卒点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便一瘸一拐的回了自己的牢房中。见此，狱卒长呼了一口气，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这上头的明争暗斗，往往都是拿他们这些底层的人当炮灰的，这次算是逃过一劫，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这么幸运了。
　　今天的狱中倒是格外热闹，周衍前脚刚走不久，青鸾又迎来第二个探视者。青鸾靠着墙席地而坐，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看向他，之前那些疑惑算是彻底的解开了，原来如此，周循已经长大了，看来自己这次真的可以放心离开了。
　　“大人。”他缓缓开口，卸下了往日的伪装的天真和稚气，年纪不大的少年这一刻却格外的沉稳冷静。
　　“你当年拒绝，并不是不想加入瑶，相反，你本身早就是瑶的成员，对吧。”青鸾虽一身狼狈，身陷囹圄，可周身气场依旧不减半分。“赵空。”
　　“瑶乃先皇召集暗卫所创，外界流传这是一个为陛下传送消息的秘密组织，也就是大人一直负责掌管的内容。但却并非如此，真正的瑶其内部组织庞大，错综复杂，所涉领域及人员众多，显于外界的不过是其冰山一角。”
　　青鸾早就有所感觉，现如今他的话也证实了她的想法。先帝看似将实权大业托付给了自己，实际上最大的杀器一直都就在他亲身骨肉那里，而自己不过是暴露于外人眼中的靶子，一方面辅佐周循，另一方面吸引敌方的火力。而自己只要一生二心，就会被真正的组织毫不留情的抹杀。真好，当年自己站了出来，没有让弟弟趟这趟浑水，真好。
　　“处刑的日子定了，是后日，陛下让我来问您，您……”赵空犹豫了，理智告诉他，只要青鸾死了，计划就能如期进行，困扰陛下和大周良久的阻碍也能消除，所以他无法开口，开口询问青鸾是否想要活下去，是否想要逃走。
　　“若是成功了，大周会很太平吧。”青鸾知道他未曾问出口的问题，也不刨根究底，只是转过去，从牢房中仅有的小窗口望出去。
　　“会的，会的。”赵空低声喃喃道，也不知是在说给青鸾听，还是在说给自己。
　　青鸾望着窗外的天，心中一片宁静。世人皆以为她如此鞠躬尽瘁，是为了周循，是，也不是。她辅助周循一是为了报答先皇的救命之恩，二是因为她是臣周循是君，臣理应忠于君。但归根结底，她如此付出一切，只是为了大周一个太平。青鸾自幼饱受战争的苦难，父母亲人死于屠刀之下，幼弟又被迫自小分离，至今不能相认。她清楚的知道战争和动荡带给百姓的痛苦和磨难，上面的纷争与抢夺，受苦的却从来都是无辜百姓。所以青鸾恨，她恨这乱世纷争，恨这不平等的世界，她也知道，与其将希望放到别人身上，虚无缥缈，不如自己动手，亲自创造一个安安稳稳的太平盛世。这是她毕生的追求和心底不竭的信念，是她最远大的抱负，为了这个，她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自己身为东风，又怎么会临阵逃脱。
　　而另一方，楚奉端也在深夜，迎来一个神秘的造访者。
　　来人身披黑色斗篷，周遭被遮挡的严严实实，不露出一丝缝隙。直到进了楚奉端的书房，来人才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了脸庞。而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陛下——周循。
　　往日里看到楚奉端，恨不得冲上去咬他两口的周循，如今却格外冷静的站在他的面前。
　　“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