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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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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本翻看面前的材料。
昨天下午交到自己手里,一份来自两百年前的证据。
关于那个青木家的当主违法泄露穿梭时空的技术、教唆杀人和勒索受贿等一系列罪行。
得到的材料非常详实,可以说是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
但……毫无意义。
他放下纸质材料,拿起另一份:关于报案者的信息。
他眯着眼睛,仔细辨认字句。年纪上去之后,和年轻人不一样,被嘲笑也还是更喜欢拿纸质的、有分量的握在手中,比光脑的投屏更让他心安。毕竟是做这一行的,得仔细些。
照片上的脸年轻得过分……十六岁?
应当是稚气未脱的年纪,但眼神却很稳重,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
嗯……是被父母遗弃后成长在福利院吗,这么说来,确实应该比同龄人更显得成熟。
经历也很简单,小学初中都是在公立学校……两百年前的福利政策也还不错,提供少量的学费就能上学……
接下去的是重头戏,杉本集中精神一字一句读着。
六月入职时之政府,八月进入000076号本丸,半天后率领麾下刀剑闯进时之政府,一天内完成证据收集,完成政府更替,安置好相关人员,没有浪费时间直奔对她而言完全是陌生的环境——不,这已经是字面意义上的异世界——毫不犹豫通过暴力手段胁迫青木先生投案。
杉本眯了眯眼。
行动……非常熟练。
无论是从进入时之政府、收集证据和口供,以及安排人员这一系列,不是一个简单的成长在福利院和学校的孩子能做到的。
以绝对的武力压制刀剑和时之政府,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达成目的,分化整体力量,将涉及到的各方从内部分裂,并树立共同的敌人——青木先生,以最大程度的减少阻力。
时间点卡得准确,行为逻辑也很有条理……
如果没人教过她,是她本能的知道如何去驱使他人,击溃弱点,那这孩子……
真是麻烦。
杉本翻下一页。
与之相比,她所自述拥有的所谓控水能力,也不过是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罢了,没什么好在意。
就像人类除了鱼叉以外,也能结网捕鱼,无非看用什么工具。
超能力者而已,几百年来偶尔也会出现。
杉本再次重新看了一次远山茜的资料,揣摩如何报给上级更妥当。
锐利的目光从照片掠过,最后停止固定在“相关诉求”上。
1.希望青木先生能得到判决。
2.希望能得到穿越时空的技术。
3.希望刀剑付丧神能够继续存在。
4.……
接下去的杉本没有再看,他已然确定。
这孩子很麻烦,但也就如此了。
十六岁,再怎么早熟稳重,提出的要求也未免太不知好歹。
一个普通人类是无法与政府相对抗的,更何况是两百年后的政府。
关于时之政府,既然被毁灭,也就不必在意。青木先生以外的嫌疑犯们,由他们这边与各自时空的政府联系,出具证明后,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青木先生……这可不是区区法庭能做主决定下场的大人物。
购买穿越时空技术这件事,不可能,这是只有为数不多的大国和顶尖庞大的跨国企业才有资格掌握的机密,一个小孩子想为了自己的刀剑过家家般的动用,真是异想天开。
最麻烦的还是所谓的刀剑付丧神……
杉本的手指下意识敲着桌面。
他不了解神学领域的定义,这是另一个部门负责的工作。
这次本来也不该单由负责异时空事物的杉本处理,但神学部门最近忙到要死,抽不出人来,上级便把这个工作全扔给他。
工作就是**(消音)。
从他粗浅的了解里,这种非正常程序召唤出来的神明,从神秘侧而言,大概只是使魔一类的存在,但……
如果他们有了和人类无二的身体,拥有感情,懂得爱情和仇恨……
这到底算不算是人类?
从人权的角度来说,究竟要不要赋予他们权利?
头顶的灯稳定散发着光源。
之前在那孩子身边见过的付丧神……是叫什么来着?鹤丸国永?
连他都听过的太刀,身为御物而在历史上留下刻印。
算是吗?不算吗?
杉本闭上眼睛,回想起太刀看向主人时的眼神。
冷冷的,像是机械那样,像是刀剑那样。
金色的眼瞳毫无感情,平直垂着视线,不与任何人对视。
哪怕在暖色的灯光下也显得冷漠的侧脸,在那时候有了恐怖谷般的效应。
非人的东西拟人后带来的不适。
杉本睁开眼睛,重新坐直,叹了一口气。
算了,算了。
想来那些刀剑付丧神也并未自愿的被召唤出来。
想想也是,当人有什么好的,不断被所谓的审神者驱使,被古老封建的主从关系禁锢,哪里比得上单纯的刀剑。
身为刀剑是没有善恶的,但神却要被罪孽束缚。
一把刀杀了人,人会去怪刀吗?当然是去怪杀人者。
但一旦刀剑有了自我意识,那杀人的过错便压在了他们身上,逃不了也不能逃。
这种时候,有感情不如没有感情。
而且……说到底,从那把太刀对周围的反应来看,其实根本还没来得及诞生感情吧?生和死对他们来说或许没什么区别。
既然没有感情,那也就不算人类,不需要赋予权利。
没有感情的死物,拟人的存在,回归起点应当是不会错的。
就让刀剑们从束缚中解放,全部打碎,把付丧神彻底的消灭罢。
这大概对他们也算是件好事。
打定主意后,杉本拟好意见,将意见并材料转交上级。
很快,或许是涉及青木先生的原因,文件第二天便流转回来,高层同意了他的意见。
在办公室内,杉本呼出一口气,联系远山茜的通讯器。
短暂的停顿后,通讯器联通。
背景似乎是时之政府的大楼,她正和谁说着什么,通讯器里出现自己的脸后,那边的声音便断开,屏幕的角落里露出半个刀柄。
“你好,远山小姐。”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杉本说明自己的来意。
“你那边现在方便说话吗?”
屏幕晃动了一下,像是她在某个宽阔的办公空间里坐下。
“您请说。”
屏幕那方似乎有着其他人的呼吸声,数量不少,杉本想,既然是如同自动机器的死物般的刀剑,那让他们听到应当也无妨。
他继续道。
“关于你之前提交的相关诉求,确认一下,购买穿越时空技术和安置刀剑付丧神的事宜,对吧?”
远山茜点头。
“那么,首先是安置刀剑付丧神。”
杉本交握双手,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
“由于他们是通过青木先生收集购买的刀剑中被召唤出来,之后将交由我们进行妥善的保管。”
“……”远山茜微微偏了偏头,“妥善保管?”
“没错。”
“您指的是?”
“我们会收拢全部的刀剑,按照政府的一贯原则,精心保管在安全的地方,此次的事件不会再次发生。”
杉本以她这个年纪能理解的词语放缓声音道。
“很感谢你作为公民提供的信息和证据,但你还是个孩子,这样的事很危险,下次记得告诉大人,让相关的负责人来处理。”
远山茜沉默了一会,杉本耐心等着她的回复。
“谢谢您担心我……”她不确定的说,“但……或许是我的理解有误。”
“……”
“您所说的保管方式,难道是指将所有付丧神的存在消除,把刀剑的本体统一安置起来吗?”
杉本顿了一下。
这孩子真是……在不应该察觉到的地方敏锐。
眼见他没有否认,她继续道。
“……如果是这样,也就是说,您所在的政府所做的决定是——谋杀付丧神们吗?”
这个指控太严重了。
杉本纠正她的用词。
“这并不是谋杀,原本就没有生命的物体回归本源,属于正当的资源整合。”
“他们有着生命。”
“被召唤出来,从本体中投射到现世的分/身,只要灵力充足,就能一直活动。恕我直言,这和充满电就能行动的机器人有什么区别?”
“他们会感受到疼痛和喜悦,也拥有着感情,品尝到食物时由衷的体会到美味,看见花朵凋零也会感到可惜。这不算是生命吗?”
“这不过是仿真的魔术,机器人也会在指令的控制下微笑。你认为他们真的有那种感情吗?你能证明吗?”
“……”
远山茜摇了摇头。
“假如您们已经预设刀剑先生们是机器般的存在,那我无法证明。”
这句话是在指责我有偏见吗?
杉本感到了不悦,很快又压下。还是个小孩子,没必要和她计较。
“因此,在刀剑被我们保管的前提下,穿越时空的技术也不会提供给个人。”
“……是吗。”
“你能接受,对吧?”
“……您会告知我这些,意味着您那方的政府已经决定了,无法推翻更改,是吗?”
“当然。”
远山茜一语不发,额头微微下低,看起来似乎是接受的样子。
没有提出异议,杉本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能放弃真是太好了,就怕遇上顽固的类型,死缠烂打的给工作增加麻烦。
“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吗?”他确认道。
“是的,抱歉,还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远山茜说。
“请问,青木先生会有什么样的处罚?”
来了,果然问到这个了。
答案是一早就了然于胸的,杉本说的很痛快。
“他被保释回家了,之后的事情,他的律师团正在打官司。”
“……”
屏幕那边似乎有谁撞到了什么,水杯“咚”一声砸到地上碎裂。
远山茜向屏幕外的一处望去,很快收回视线。
“官司可能会打多久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拖个五年十年也是有可能的。”
“……是吗。”
杉本后知后觉的感到,屏幕对面的人或许会有不甘心。
说实话,保释对有权势的人来说是基础操作,他相信,以青木家的地位,最后以精神状态异常或其他理由减刑乃至直接释放都并非不可能。
毕竟……这也算是保障人权的一部分。
尽管会有人钻漏洞,但从整个社会运行的角度来说,国/家机器以正义的名义施暴很容易,为了避免极端,哪怕是犯罪者也得保障其人权。
这些对杉本来说是不需要思考、天经地义的道理。
但她能理解吗?
两百年前的人类,对于人权这东西,和现在的定义相同吗?
远山茜还在沉默。
杉本感到有些棘手。
……真是,他的历史学不算好,21世纪对他来说太遥远陌生,跟中世界没什么区别(当然,他知道,实际上还是差了那么几百年的),法律该不会都是同样的愚昧吧?该不会还是认为杀了人就活该抵命?
他看见远山茜的眼睫垂了下去,似乎在安静的思考着什么。
很简单的动作,她甚至没有开口。但就是这一点,令杉本无端的感到一丝违和。
他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在警局的询问室内,青木对她的恐惧,几乎怕得转身就逃。
那时候他觉得奇怪。
这孩子看上去无害温顺,待人接物显得有礼诚恳,尽管稍稍有些不圆滑,但那种不圆滑是性格本身带来的,更像是经历了不少事情,也依然不愿意改变自己的小孩子特有的直率,通常来说这种直率会在成年后被打磨得世故。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会是能让青木感到恐惧的类型。
但现在,他很明显的能感到她在思考谋划着某些界限以外的事。
短暂的停顿后,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沉默的时间有些过长而不太礼貌,远山茜客气的说。
“我知道了,谢谢您。”
你想做什么?
杉本想问,但没有问出来。她黑色的眼瞳有那么一瞬间,令他感到不妙。
在关闭通讯器的那刻,他呼出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不知为何,他这样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