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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同仇敌忾隔阴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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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禧走进卧室时,凤钗并没有越窗逃走。
凤钗虽然害怕,但她没有忘记使命,她活着就是为了杀言贼。言贼未死,她不能死,更不能逃。无人接应,她只有豁出所有,跟言贼拼命。她感觉自己像流落在荒岛的渔人,岛上四面八方都是刀山火海,还有一条大毒蛇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她不知道怎么杀死毒蛇,也不知道侥幸杀死毒蛇后,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荒岛。
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不能死。
万不得已,要死也要拖着言禧一起死。
门开了。
言禧一见凤钗把玉簪取下来,咬断自己的头发扎着发辫,毛氅依然在贵妃榻上放着,一动没动过,凤钗一身单薄的衣服益发显得她瘦如蝶翅,便知凤钗对他的态度依旧没有好转,心头有些失落。但他打起精神,语气关切地抱怨道:“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可你何必苦自己?你这样瘦弱,又溺了水,要是再染上风寒,又该难受了。”
怎么杀他呢?凤钗想。
言禧拾起毛氅,要给凤钗披上。
假意逢迎,趁他不备,突施奇袭?这样的想法不止一次在凤钗脑海里冒出来过,眼下又冒出来了,但她再一次拒绝,看到言禧她就恶心,听到言禧的声音就起鸡皮疙瘩,叫她心甘情愿让言贼抱,让言贼亲,她做不到。可是言禧离她越来越近,手上没有剪刀,没有玉簪,怎么办?
有了!
手炉!
凤钗突然看到桌上的手炉,那是言禧预备给她取暖用的,里面用的是精炼煤炭,它的杀伤力比剪刀玉簪子大得多。凤钗一边退,一边绕过贵妃椅,来到桌边。言禧步步紧逼,凤钗忽然捧起手炉,道:“你别过来!”
言禧道:“好,我不过去。那你过来,我又不对你做什么,只是给你加件衣服,你怕什么。”
“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言禧道:“最多不过抱抱你。凤儿,你不是我。你如果是我,就会知道抱你是何等让我心旷神怡。把你抱在怀里,闻着你的发香,看着你的面容,你的体香包裹我,熏陶我,那种感觉让我沉醉,让我痴迷。你的身体那样娇小,身子骨那样柔弱,就像新生的婴儿,我想给你温暖,给你保护,给你遮风挡雨,给你一切能带给你安定和快乐的东西。”
“我不需要!你现在滚出去,我最高兴!”支开言禧,或许可以给宝书争取一点时间,凤钗想。
言禧有些魔怔,他仰起头,扭得脖子嘎吱响,尔后盯着凤钗道:“凤儿,让我给你穿上衣服,然后抱你一会,好吗?就一会儿。”
凤钗有些害怕,退一步道:“滚开!”
这两个字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锁在言禧骨子里的魔鬼。他舔了舔嘴唇,双手抓着毛氅的左右衣领,像斗牛士手持红布,朝凤钗一步步逼近。凤钗如同困兽,急得眼泪汪汪,哆哆嗦嗦把手炉盖子揭开,把铜帽朝言禧身上扔,盖子砸在言禧胸口,他却恍若不觉,仍旧一步一步不疾不徐,不依不饶地踏步逼近。
凤钗已退到墙边,退无可退。
言禧越逼越近,离她仅一臂之遥,伸手给凤钗穿衣服,凤钗缩成一团,心越拽越紧,眼看言禧即将触碰到她,凤钗双眼一闭,奋力将手炉口对着言禧一倒。
似乎那一刹那,天地都消失了。
凤钗的意识再次回到体内时,她首先发现手炉不在手上,可能是因为紧张没抓紧,也可能是因为她倒得太用力,手炉飞了出去。紧接着,她感觉到迎面一阵大风,吹的她冷彻骨髓。再接着,她听到言禧大叫一声“哎哟”,然后是他蹦跶哆嗦的声音。言禧的呻·吟声还未落音,凤钗又听到一声“啪”,是铜炉落地之声。最后才是火焰噼里啪啦的声音,继而焦臭味扑鼻而来。
得手了?
凤钗睁开眼细看,只见毛氅掉在地上,正在猛烈燃烧。言禧已经退开到三步开外,正在扑打身上的余火和灰烬,但倒出来的火炭大多被言禧用毛氅挡下,并未给他造成致命伤害。只有几点炭屑飘到他的衣服上,将衣服烧了几个小窟窿,或许轻微地烫到了他的皮肤。
饶是如此,言禧依旧暴怒。
“风花雪月你不选,偏要选雷雨霹雳,你就是贱!”言禧说罢,朝凤钗扑来。
凤钗猛烈反抗,歇斯底里地尖叫。然而荒岛似乎无人,即便有,也是洪水猛兽变化的敌人。凤钗被言禧抱住,言禧像狗一样把鼻子伸进凤钗的头发里,衣领里,吸嗅凤钗身上的香气。凤钗越是推他骂他,他越是激奋,越是与凤钗贴得更紧,抱得更用力。凤钗忍无可忍,抓住言禧的耳朵,猛的一拽,凤钗特意留了长指甲,这一拽,割得言禧耳朵出血。
言禧终于如梦方醒。
“一个多月,为了今天,我筹备了一个多月,就为了让你高兴,你不能让我白忙一场!”言禧把凤钗背到肩上,三步并做一步,把凤钗扔到软褥上,然后压了上去。
言禧似乎对凤钗的气味着迷,他抓起凤钗的一把头发,罩在鼻子上使劲嗅着,嗅一阵头发,又嗅凤钗的耳朵,鼻子,脖子,而后嗅起凤钗的手臂,腋窝,胸脯和肚腩。
凤钗“啊啊”尖叫,可惜没用。
凤钗猛吐口水,言禧毫不理会。
良久,言禧好像酒疯子闻够了酒香,停了下来,准备尝尝酒味了。他眼放精光,伸长舌头朝凤钗的嘴唇上舔去。凤钗抿紧嘴唇,仰着脖子大叫:“娘,救我!”
这时,窗户突然响了一下。
凤钗以为是幻觉,但言禧也扭头望向窗户,她知道真的有人来了。言禧并未停止,毕竟就算有人,也是他的人。他把凤钗的嘴掰正,再次伸出长舌,舔向凤钗抿得发白的嘴唇。
“梆!”
窗户突然洞开。
“别怕!娘来救你!”是贺氏的声音。
凤钗又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她费尽力气转头往窗外望,窗口中探出一颗脑袋,不是贺氏是谁!凤钗这一刻,眼泪突然滂沱而下,如决堤之河,如破云之雨,如断线之珠,再也抑制不住。所有恐惧,所有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
“呜呜呜!呜!呜呜呜!”
“放开我女儿!”贺氏大吼。
贺氏与吴氏抓了有信,直奔醇脂池,在吴氏的指点下,两人从船上穿梭到池边。池中无人,她们挨门挨户地找凤钗。原来醇脂池四周的弧形建筑都是住房,陈设全都类似,清一色都是少女闺房,一共有五六十间。
大海捞针自然费时费力,直到她们听到凤钗的叫喊声。
贺氏把有信塞给吴氏,当先找到了凤钗的房间。
吴氏挟持有信,随后便到。
贺氏跳进屋内,手里拿着一根捣衣杵。此刻她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此刻言禧正趴在她女儿身上,一张臭嘴离凤钗不到两寸。凤钗早已吓得面色苍白,喊得喉咙嘶哑,哭得花容失色。贺氏被急迫和愤怒填满心胸,早已忘了害怕,冲上去照着言禧的背脊就是一杵捣下,这一杵无意间用尽了她的毕生之力,衣杵夹带破风之声朝言禧砸落。
言禧要不是在涤目洗耳先已吃过贺氏一惊,乍一看她敢对自己下杀手,必然会愣在当地,挨这一棍。
可他早料到贺氏护犊心切,抱着凤钗滚到了一边,同时大喊一声:“来人!”
由此,凤钗压在了言禧身上。
捣衣杵敲在床沿上,咔嚓一声,断了。断裂的声响,和虎口的剧痛,震醒了贺氏。她从冲动激愤中醒悟,看清了当下形势,房间内言禧是个精壮男子,而且眨眼间他会叫来帮手,自己是个妇人,女儿幼小帮不上忙,蛮力相争,胜算不大,贺氏骨子里的胆小开始作祟。她忘了己方有吴氏帮忙,有有信为筹码,于是决定趁言禧的帮手到来之前,带凤钗离开险境。
言禧似乎没把贺氏放在眼里,他按下凤钗的头,让凤钗亲他。
贺氏扔下捣衣杵,扑上去拉凤钗的双腋。
凤钗却喊:“别管我,杀了他!”
贺氏愣住了。对她来说,此刻拉女儿走,应是明智之举。可凤钗却叫她杀言禧,她自忖一时半会弄不死言禧,极有可能闹到帮手前来,杀人不成反被杀。可要是坚持己见,就算救下女儿,凤钗不但不会高兴,可能更加大母女之间的隔阂。
她犹豫,言禧却不容她犹豫,早一脚踹在她肚子上。贺氏哎哟一声,跌了出去。言禧又勾住凤钗的后颈,把凤钗往他唇边强拉。
“快!杀了他!”凤钗按住言禧的脑袋,回头对贺氏喊。
话音未落,言禧已撕下她的睡袍。
杀了他。再不动手,女儿马上就要遭殃。贺氏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回荡。为了和女儿步调一致,为了让女儿看得起我,杀了他。贺氏的思绪激荡着。今天不杀他,以后他还会贼心不死,伤害小凤,为了永绝后患,杀了他。贺氏为自己找足理由,终于下定决心。
拼了!
贺氏捡起地上的衣杵,跑上前,往言禧的小腿一捶击下。
打中了。
贺氏的心突突狂跳,几乎要跳出胸膛,手脚剧颤。只不过捣衣杵断了一截,她手中半截衣杵太短,砸在言禧腿上,力有不足,否则言禧一条腿非报废不可。尽管如此,言禧仍痛得锥心刺骨,浑身打了个激灵。他把凤钗推开,起身来抓贺氏。贺氏正准备再在言禧腿上捶一杵,被言禧一瞪,竟下不去手。
“杀了他!”凤钗又喊。
贺氏听凤钗的喊声如此怨怒,便似战场上的号角,鼓舞着她的心。贺氏吐出一口长气,双手握紧衣杵,朝言禧当头砸落。
言禧突然坐起,抓住了衣杵。
“啊!怎么办?”贺氏看言禧准备下床向她反击,吓得魂不附体,形同机械地忙问凤钗。
凤钗忽然想起醇脂池中,用双腿锁喉攻击言禧的情景,当即故技重施,伸腿从言禧背后探出,越过言禧双肩,再迅速收拢双腿,并把脚踝勾连,将言禧的脖子锁在她两腿之间,再猛收腿后拉。言禧坐起依靠腰力和臂力,如今他一手抓着衣杵,一手撑着床榻,一被锁喉,就觉一股巨力把他往后拖,握衣杵的手自然而然地松了,双手撑床,与凤钗的双腿角力。
双方僵持,正是贺氏下手的绝佳时机。
言禧终于怕了,高声大喊道:“来人哪!”
“杀了他!”凤钗催促贺氏。贺氏双手把捣衣杵举过头顶,深吸两口气,她虽怕,但此刻她的想法只有一个:一棒子打中言禧的天灵盖,送他归西,和凤钗合力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定可以挽回凤钗的心。言禧一边掰凤钗的腿,一边扭腰竭力翻身,一边不时瞟贺氏的棒子何时落下,满脸皆惊恐之色。
贺氏一狠心,衣杵捶下。
几乎同时,门啊呀一声被推开。
吴氏和言有信站在门口。
凤钗仰面躺在床上,衣敞发乱,双手扣着床沿,双腿紧锁着言禧的咽喉。贺氏站在床边,举着一根手臂粗的木棍敲打在言禧的肩膀上。言禧浑身是伤,耳朵流血,肩膀塌陷,被凤钗母女前后夹攻的画面,正落在他二人眼里。
五个人都愣住了。
凤钗忽而想起自己袒胸露乳,刚才生死相搏,没放在心上,这时有人进来,顿觉羞耻不雅,急忙松开腿,钻进被子里,整理衣袍。
“你们在干什么?”
有信瞪着眼睛看着三人,心中迷惑重重,当前情形不像闲谈,屋里充满着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气氛,更不像做游戏。有信问完,就要进房间一探究竟,却被吴氏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言禧从床上坐起,道:“你凤姐姐身子不适,爹给她看病。来,你来守着姐姐,陪她玩。”
言禧说着,朝贺氏示意,请她把衣杵挪开。贺氏朝凤钗望去,凤钗微微颔首,但贺氏见到吴氏这个新帮手,胆子比先前更壮,而且她清楚,凤钗之所以中途休战,是为顾念小有信。但在她看来,有信不值得顾念,不值得同情,有有信在,言禧投鼠忌器,反而是下手的好时候。为了女儿,拼了。她眼中精光一盛,抬起衣杵,对着言禧的太阳穴一棒横扫。
然而,她低估了言禧。
她手臂肌肉甫动,言禧早已察觉,衣杵刚从他肩膀移开少许,言禧突然伸手,待衣杵扫来,言禧早把衣杵握在手中。
贺氏只觉衣杵一滞,再拉再推便再也动不得了。
言禧猛一扭衣杵,再一掀,衣杵末端握在贺氏手里,贺氏不肯松手,被衣杵上传来的力量掀得趔趄四五步,突然脚下似乎踩到硬物,忽而一滑,仰面摔倒,下一刻,只觉后脑勺一凉,似被锐器穿透,扎进了她的脑袋里。
她伸手一摸,原来是贵妃榻的床柱。
而绊倒她的,是手炉的铜盖。
贺氏看着满手的血,心头发凉,手脚冰冷,继而闷哼一声,瘫软在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