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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报仇雪恨捐残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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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园已经乱成一锅粥。
由于仆役人多,都拼了命地洗劫情园,因此言禧手下的五百精兵,加上衙门里的一百捕快都已赶来,入园抓人。他们不但要逮捕闹事的仆役,还要阻止仆役劫财,遇到大件易碎的摆件,他们还得上前保护。他们不过六百人,要包抄两千人,谈何容易?因此难免有漏网之鱼,抢了东西或抱着美女早撞破围墙跑了。
如此一来,没抢着东西的,岂能不眼红?
要知道情园如此阔绰,随手取一物,都价值不菲。
人一眼红,就容易失控。
许多人开始联手对抗兵卒和捕快,有的拿锄头,有的拿担水钩,三个打一个,或五个打一个。于是,兵卒持枪,捕快持刀,开始跟仆役发起兵戈之争。尽管他们早已收到领队和捕头的吩咐,切忌不可杀人,尽管他们都训练有素,身手不凡,且有盔甲护体,但好汉难敌四手,兵戈一起,很快就演变成流血事件。
一流血,就难免拼命。
一拼命,就难免死人。
死者中既有情园仆役,也有兵勇和捕快。情园占地千亩,每一亩土地上都在械斗,其中既有民兵之争,更多的是民与民抢夺财宝的惨斗。每一刻都有人在死亡,其中既有凶神恶煞的精壮男子,也有老态龙钟的敛财老妪。随着消息传开,园外的无关人众也涌入园中实施抢劫,继而将园中战事越发扩大。
一发不可收拾。
宝书经过涤目洗耳献艺厅,看到周道生雕刻的八仙过海巨型雕塑都被劫匪掰断,八位神仙已不知去向,只剩下实在硕大笨重的云海浪涛底板躺在门廊上,掰断处犹如狗啃过一般参差不齐,见证着劫掠者的疯狂,宝书不由地目瞪口呆。心想八仙过海连成一体,可以价值连城,像这样掰成八份,却只落个分文不值,可见这帮劫匪如何愚昧无知,暴殄天物。
由此及彼,想必里面的琴瑟鼓筝,古玩字画更已搬空了,或许连戏袍桌椅都已一洗而空。就跟倪府一样。宝书不禁深深地叹一口气。
“申公子,叹什么气呀?”
宝书听到有人跟他说话,从紊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回头朝献艺厅前的广场看去,只见广场上站着一大群人,足有四五十个,个个肥头大耳,锦衣华服。跟他说话的,是个跟言禧年纪差不多的中年人,气质也跟言禧神似,都是在奸诈的脸上戴着一张伪善的面具,宝书一见此人,就从潜意识里就厌恶他。
此人名叫卫长安,宝书不认识,也不想跟他搭话,遂不接他的话。
但那人身旁站着一个鹤立鸡群的姑娘,像一块磁铁一样,吸摄着宝书的注意力。宝书情不自禁地朝那姑娘望去,一看清姑娘的长相,他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姑娘竟是钟潋。
宝书忍不住问:“你怎么跟这些人在一起?你娘呢?”
钟潋跟吴氏吵架之后,先脱离大队,朝园中乱跑,吴氏虽然跟龚氏聊几句话,耽误了点功夫,但她对情园极为熟悉,抄近路追上了钟潋。吴氏强忍心中不悦,口舌说干求钟潋跟她回家,钟潋却死也不肯回,说她已经是言禧的人,这辈子只守在言禧身边,就算别人说言禧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她也相信言禧对她,是真心的爱。
吴氏听钟潋这篇鬼话,知道钟潋已经让言禧迷住了心窍,说是说不通的,只好下跪苦求钟潋,求她迷途知返,回心转意。而钟潋却说,要她回家也可以,但钟满枝必须把他的狗全部赶走,而且这辈子不准再养狗,而且,吴氏要把言禧当做女婿看待,并搬到言禧帮她买的新宅院去住。
那一瞬间,吴氏连杀钟潋的心都有。
可回头一想,女儿再坏再蠢,那也是她十月怀胎从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是她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心肝肺,况且她膝下仅剩一女,钟潋要是死了,等她年老,难道自己爬到棺材里去等死不成?所以她不能那样想,急怒之下,她把龚氏交代的尊重二字早忘了,又回到她的老路上,用蛮力逼钟潋就范,强拖钟潋回家。
偏不凑巧,卫长安正好路过,见一个奴仆欺负一个美貌姑娘,不分青红皂白,就帮钟潋打抱不平,将吴氏推开,把钟潋带走了。钟潋亲眼看她娘被人打,她却无动于衷,跟着卫长安走了。
吴氏心如死灰。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逼迫言禧,让他放过钟潋,她寻思,或许逼言禧说出他对钟潋的所谓感情,都是假的,都是欺骗,钟潋也许会幡然醒悟,也许会变回以前那个乖巧平和的钟萍萍,所以她才独自去了流光亭。
钟潋跟卫长安走后,卫长安看钟潋的相貌和清瘦的身段,就知道钟潋是言禧的笼中鸟,不是他能随便看,随便搭讪的。可他没想到,钟潋却主动提出,请卫长安帮她一个忙。卫长安是霖县知名的富商,情园的座上贵宾,生意极大地仰仗言禧,一听钟潋请他帮忙,真是比天上掉馅饼还令他高兴。
然而,钟潋要他帮的忙,不是小事。
钟潋请他做的,是杀宝书,保言禧。
卫长安刚听到这句话时,还没觉得如何,待他召集几个富商时,情园形势突然大变。当他看到路上暴乱四起,劫掠成风时,他心里开始打鼓。但一来美人在侧,但凡天底下的男子被钟潋软语相求,没有一个会狠得下心拒绝,二来他与言禧是一条船上的人,言禧如果倒了,他也会跟着倒霉,因此又召集了一批人,来到涤目洗耳,捉拿宝书。
宝书不知背后情由,还在关心钟潋和吴氏的感情亲疏。
钟潋冷“哼”一声,指着宝书对卫长安道:“就是他!”
傻子看到钟潋的神态语调,都知道自己要遭殃。宝书看卫长安一帮人打扮得像翘尾巴的孔雀,猜到他们是霖县的富商,就想到言禧作恶多端,特别是残害无数少女,一大部分是这些人怂恿或合伙或代办的,心里对他们早存了恨意,如今见他们受钟潋驱驶,要跟他为难,未做多想,便把双钺拔了出来,怒目圆睁盯着卫长安道:“你爷爷在这等你,有胆的上来动我试试!”
四五十人竟无一人敢动。
钟潋道:“上啊!”
卫长安毕竟是领头人,在钟潋和一众狐朋狗友面前不便太丢面子,这时不想上也得上,他犹如被无数双眼睛架在火山烤,一步迈不出三寸远。好不容易走出人群,便立刻收了腿,脚上淋了铁水一般站定,再也不走了,道:“你有种,用什么兵器!真想逞强,把铁钺扔了,上来动我试试!”
宝书倒没料到卫长安既怂且滑,若真扔了兵器上前跟他打斗,他一下窜进人群里,自己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人围攻,大半讨不到好处。并且宝书的心思放在找凤钗上,无意跟卫长安纠缠,因此懒得跟他斗嘴,弓起马步,就准备纵身一跃,一招送卫长安上西天。
恰在这时,一人在近旁小道上喊话:“让我来!”
宝书朝左边瞧去,说话的却是袁冬明。
冬明背着袁小婉的尸体,身后跟着兰氏、丁氏、周容若、江吟等无极园姐妹,以及这些姐妹的护花使者,其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约有百十来人。宝书推测,这些人中一部分应是姑娘们在情园里当差的亲属,一部分是听说她们的事迹后,热心帮忙的。
宝书对袁冬明笑道:“好,那就交给你了。”
冬明并不是一个轻易会站到大队人马最前面的人,但今天是个例外,因为他看到了卫长安,而卫长安是他的老熟人。正是此人,跟他爷爷签了契约,拐走了他妹妹袁小婉,跟言禧合谋害死了他爹袁杰。卫长安正是霖县大名鼎鼎的大茶商,通过敬献袁小婉,获得一片顶级茶园,从而一跃成为霖县首屈一指的富豪。
卫长安今天命犯太岁,撞在冬明手里,冬明岂肯放过他。
冬明冷眼盯着卫长安,想起父亲的死,给母亲,给袁家带来的苦难,想起活蹦乱跳的妹妹被言禧毒害成傻婆娘,最终成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想起哥哥被烧成一团焦炭,奶奶冻死,母亲被穿候而死,皆因卫长安而起,他就心潮澎湃,手脚发抖,誓将此人碎尸万段。
卫长安虽不认识冬明,但看他兔子急了也咬人的样子,心里一哆嗦。不过很快,他松了口气,因为他发现,对方是个瘸子。
“我跟他打,你们谁都不要插手!”卫长安对那些富商说话,其实是在警告宝书。说完,当即迎着冬明,飞起一脚就踹冬明的小腹。冬明断腿无力,走路都是拖着走,背小婉时,得拄拐杖,走了一大段路,早已全身汗湿,见卫长安踹来,举起自制的树丫就朝卫长安小腿上猛的一敲。
卫长安收腿不及,吃一棒子,骂道:“我操你妈!”
冬明不打嘴炮,只想再一棒子敲碎卫长安的脑袋,朝卫长安天灵盖上又敲一棒。
这一回卫长安却学乖了,仗着自己腿脚灵便,绕到冬明背后,避开了,再在冬明后衣领上一扯,冬明站立不稳,仰面摔倒在地。卫长安一击得手,跟着就是一脚朝着冬明的耳根踢去。他穿的是牛皮靴,鞋尖硬得很,一踢之力不亚于一块大石头砸在脑袋上。冬明刚摔倒,惊愕未定,哪来得及避让,卫长安那一脚便结结实实地踢在冬明的耳朵上。
冬明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晕晕乎乎天旋地转。
卫长安又一脚朝他脖子踢来,他宛若不觉,就在这时,卫长安忽觉后脑勺剧痛,猛回头看时,却是个小孩,拿着一根沾血的树枝,敲在他脑袋上。卫长安一把揪住袁崇山的头发,猛一甩,将他甩了出去。忽而发现,一只脚已被冬明抱住,连忙往外扯,却被冬明绊倒。冬明顺势爬到他身上,按住他的肩,一拳朝他鼻子上捶落,卫长安鼻孔鲜血喷涌。
两人扭打起来。
招招欲置对方于死地。
冬明手上力气比卫长安大,脚却使不上力,被卫长安单腿一拱,拱翻在地。卫长安掐住冬明的脖子,也是一拳砸在冬明鼻子上,鲜血顿时四溅。这时袁崇山又爬了起来,举着树枝朝卫长安的胸口戳来。卫长安早看见了,握住树枝用力一扯,把树枝抢到手,往袁崇山脖子上一扫,将袁崇山横扫倒地,没了声息。冬明惊怒交加,一拳上勾,猛击卫长安的下巴。
卫长安大骂一声,握直树枝,竟朝冬明面门刺落!
千钧一发之际,袁冬明爆喝一声,有如神助一般,砸出一拳,将树枝砸成两截。卫长安吃了一惊,很快收敛心神,将手上半截树枝依旧一插而下,正中冬明的额头。与此同时,冬明将自己手里的半截树枝一插而上,刺进了卫长安的喉咙。
旁观众人见此惨状,无不惊叫失声。
几十个富商一哄而散。
宝书纵身向前,试探冬明的鼻息,发现已微不可闻。再探袁崇山的鼻息,所幸还有气,便掐他人中,将他救醒,交给丁氏施救。再给冬明引渡真气,冬明却艰难地笑道:“我不行了。我杀了大仇人,死也无憾了。言贼,杀言贼就拜托你了。”
宝书本想安慰两句,却发现喉咙干涩,说不出话。
冬明在宝书怀里溘然长逝,宝书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千斤,他缓缓站起身,大踏步往醇脂池迈进。
谁知,宝书刚走几步,就见一大群人围拢而来。
领头人却是周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