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中情，园外园》明月疏星

31、涤目洗耳猫变虎

　　凤钗来到涤目洗耳献艺厅，看到了八仙过海。

　　言禧盛赞雕塑鬼斧神工，认真看了几眼，不时给有信讲解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故事。有信听得悠然神往，便爬上去这摸摸，那抱抱，玩了一回，言禧叫他下来，他也就不敢多停留，乖乖地下来了。

　　进入厅内，首先就见到几条“王”字形的通道，将献艺厅隔成四片区域，分别用金牌写着“金石之声”，用竹牌写着“丝竹之音”，用陶牌写着“匏土之响”，用木牌写着“革木之韵”，代表八种常见乐器的分类。顾客可根据自己的喜好，选定片区，再在片区中寻找自己偏爱的乐器。

　　如琴瑟笛箫属于丝竹之器，则可在丝竹之音中找到相应的乐坊。

　　听戏则在二楼。

　　戏也分多种，既有昆曲，越剧、黄梅戏，也有皮影戏，木偶戏，小调，歌舞等。因为听戏的比听乐器的人多，听戏的厅堂也就大些，所以二楼只有四间剧院，分时段昼夜不停地唱着不同类别的曲目，以供顾客择时观赏。只有一种戏，是霸占厅室，永不轮休的，那就是昆曲，因为昆曲剧目繁多，腔调可刚可柔，涤目洗耳，深受顾客喜爱。

　　言禧选的，正是昆曲厅。

　　厅内一端是戏台，另一端是八张桌子，可坐三十六人。戏台正对面的半空中，则有一个高台，放着一张梨木雁翎桌，桌上柑橘蜜柚葡萄香蕉，酥手茶玫瑰魂自然少不了，桌下放着火炉以供取暖。桌子主位正是看戏的最佳位置，这个位置平时是慕思危的专座，今日言禧驾临，慕思危也就只能站着。站着倒还好，其他一众富商，连登上看台给言禧擦桌子抹凳子的机会都没有。

　　言禧落座后，给路广递个眼色，路广即自觉地在他背后两丈外站定，言禧又示意凤钗、贺氏、有信入座。

　　三人在言禧左右手边坐定。

　　慕思危呈上戏单，言禧先请贺氏点戏，贺氏谦让，请言禧裁度，言禧又请凤钗点戏，凤钗接过戏单，点了一出《拜月亭》，一出《梧桐雨》，言禧则点了一出《倩女离魂》，即把戏单递给慕思危。有信吵着说，他要点《美猴王大闹天宫》，凤钗和言禧都有意支开有信，都说没有这出戏，有信哪里肯信，直到言禧发狠瞪他，他才作罢，至于要跟凤钗单独看戏，自然更不敢提了。

　　点完戏，言禧对慕思危道：“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们一家人安安静静地听几出戏，用不着你们伺候。”

　　慕思危不敢多问，领着众人鱼贯而出。

　　厅内故此只剩五人，凤钗扫视四周，整间厅室一览无余，接应之人在厅内根本无法藏身，宝书兰氏不可能在厅内，不禁有些失落。

　　不多时，好戏开场。

　　戏子们自然都是那一百位佳人中选出来的佼佼者，咿咿呀呀地唱着，唱得十分卖力。在座的四人却没有一个安心听视。有信不爱看这些文戏，在座位上坐不住，就往凤钗腿上爬，可他太重了，凤钗撑不住，他就站着，靠在凤钗怀里，让凤钗搂着他，一会儿吃果子，一会儿吃糕点，一会儿喝果汁，没一刻安分。

　　贺氏不时给有信剥果皮，多数时候注意力都放在凤钗和言禧的表情上。

　　凤钗笑看有信，眼神中满是宠溺，不时观望台上台下有何异动。言禧板着脸，也看着有信，时而透过面纱偷看凤钗。两人的表情都高深莫测，似乎都在等着有信撤离戏院。

　　良久，有信终于耐不住了。

　　他对凤钗说：“姐姐，这戏不好看，我们去玩吧。”

　　凤钗笑道：“姐姐觉得很好看啊，你觉得不好看，肯定是你没有认真看。姐姐讲给你听好不好？你看台上那个姐姐，她扮演的是大家闺秀王瑞兰，你看她多美呀。她在逃难途中爱上了一个秀才，叫做蒋世隆。那个老爷爷是她爹爹，他爹爹是个势利眼，不准她和秀才来往。可是王瑞兰很想念蒋世隆，所以焚香拜月，求上天让她……”

　　“我要拉尿。”有信打断凤钗。

　　“去去去去去，别在这捣乱。”言禧不耐烦，挥手道。有信得令，猴子般早跳出房门去了。言禧连忙对贺氏道：“那孩子胡闹起来没个节制，麻烦亲家母帮忙盯着他。他这一出去，指不定玩出什么花样来，您看好时辰，叫他玩够了，早些回来。”

　　贺氏的心咯噔一跳，想道：“来了。”

　　自从凤钗从泰华书院回来以后，贺氏自觉跟凤钗的隔阂又加深了一层。凤钗从小就跟她爹特别亲厚，跟贺氏总有些疏离。贺氏自忖，这可能跟凤钗小时候深受刘老夫人宠爱，常跟刘老夫人吃住，跟她接触少有关。倪坚去世后，贺氏执意不肯报仇，也让凤钗难受。后来她劝凤钗振作，发誓跟言贼拼命，却终于因怕死而叛变，凤钗因此再不信任她。

　　贺氏每念及此，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这一个多月来，贺氏试图挽回，可于事无补。凤钗态度坚决，她的一切行动，都不让贺氏参与，一切谋划，都不向贺氏吐露。凤钗对贺氏只有一个要求，无论发生何事，都请贺氏自保，不可轻举妄动。

　　贺氏心里难受。

　　直到前两天，春岚来请凤钗，说小少爷在家关了许久，想外出走走，蒋氏不愿抛头露面，叫她带有信外出散心。凤钗提议看戏，言禧和蒋氏都未反对。贺氏当即抓住机会，向蒋氏求情，准她一起去。凤钗虽多次阻挠，蒋氏却欣然应允，凤钗无法，只得带上贺氏。

　　贺氏是怀着重竖威信的目的来的。

　　所以当她听到言禧借机把她支开时，她早有准备，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凤钗脱离她的视线，于是说：“回老爷的话，小少爷虽然爱玩，可他聪明乖巧得很，有慕老板等人守在旁边，不会迷路的。出恭完毕以后，小少爷肯定会自己回来。要是半刻钟不来，再叫路大人去请，也不碍事。路大人好身手，几个兔起鹘落就到了，比妾身快得多。”

　　显然，言禧和凤钗都没料到她会如此作答。

　　凤钗用眼神示意她快出去。

　　言禧脸有愠色，道：“那就让路大人和你一块去吧。”

　　这句话的意思已很明显，要是她不出去，就让路广强行请她出去，言禧当然知道贺氏的斤两，这一威吓，贺氏必然双腿发软，求赦告饶。路广与言禧搭配默契，一听言禧的话，就已走上前来，躬身朝贺氏做个请的手势。

　　然而，贺氏并未被吓垮。

　　她说：“既然如此，请凤儿也一起去吧，凤儿跟小少爷朝夕相处，关系亲密无间。小少爷出去玩，倘若遇到他心爱的玩具不愿回来，我怕劝不住他。但只要凤儿一去，就什么都不怕了。小少爷最乐意听凤儿的话的。”

　　言禧皱起了眉头。

　　路广察言观色，双手伸入贺氏腋下，准备将她架出去。这时，贺氏突然端起桌上的酒杯，使劲往后一泼，一杯酒结结实实地全泼在路广脸上。路广满脸震惊，酒水在他脸上流淌，他却老半天不知擦拭。言禧亦当场惛懵，手上的葡萄掉到了地上。凤钗瞳孔蓦然收缩，看着贺氏，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了。

　　贺氏一声断喝：“别碰我！”

　　戏台上七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唱戏的断了戏，吹唢呐弹琵琶的断了曲，好在她们都是训练有素的行家里手，飞速地镇住台面，旁若无人地继续唱起来。恰恰只是短短一瞬的静默，将贺氏的喝骂声衬托得异常振聋发聩。言禧对自己的失态有些恼羞成怒，对下面吼道：“别唱了！都滚出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优伶们什么都没做错，平白无辜地被人骂一顿，这还在其次，她们或许还将被慕思危罚俸打板子，甚至被雪藏。她们不敢做任何解释，惟有夹起尾巴，一溜烟消失在舞台上。

　　言禧可不管这些，他今天的首要任务，是博美人一笑。伶人们退后，他朝凤钗笑道：“这些戏，的确差点意思。不过听慕思危说，他另准备了一个戏台，准备的戏文也是新的，既然来了，不妨去看看。”

　　凤钗道：“那走吧。”

　　言禧让凤钗先行，两人朝厅外走去，都未看贺氏一眼。

　　贺氏自然明白言禧脑中的肮脏念头，也明白凤钗今天来了，就已做好了与言贼同归于尽的打算，言禧出于躲避她，凤钗出于保护她，都不愿与她接近。两人越是疏远她，贺氏越要证明自己，她将椅子踹开，跟了上去。就在她刚迈开步子时，一股寒流从他后颈透入，她伸手去抓凤钗，让凤钗别跟言禧走。

　　她却悚然发现，身体软绵绵的已无半分力气。

　　——她的穴道已被路广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