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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张机设阱阱未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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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萋萋,书声朗朗。
言有信在冬青挑选的斋长带领下,漫不经心地朗诵着“曰仁义,礼智信。此五常,不容紊。”的词句。
仆从平时都守在讲堂外,今天却被有信遣散,各自寻欢作乐去了。
起居室中,兰氏压低声音说:“我们想的方法,是利用言有信引贼上钩。我们听说,言贼对外人虽然冷血无情,对他这个宝贝儿子却爱护有加。只要我们把小言贼带到某个隐蔽处,就不怕老言贼不来救他。其他的事就跟你说的一样,张机设阱,引贼入瓮。如此一来,就无需你以身犯险,在言贼面前屈尊降贵。我看你和我一样,是个不会逢场作戏的人,倘若漏了破绽,反倒引火烧身。让小言贼做引子,真正是个两全其美的好计策。”
凤钗道:“好是好,只是……”
“只是下不了手。有信毕竟年幼无辜,不必卷入大人的纷争,替言贼承担恶果。要是只引出言贼倒罢了,可要是中途出了差错,有信有什么闪失,那我们岂不害了他?我们也即成了残害孩童的宵小之徒,那跟言贼又有何区别?”冬青又把凤钗的顾虑说了出来。
凤钗见怪不怪,点了点头。
兰氏道:“俗话说得好,父债子偿。别说我们只把小言贼拿来引蛇出洞,就是把他杀了,我也不会手软。他无辜,难道我家容如容若就不无辜吗?小婉就不无辜吗?还有你,从小让你爹捧在手心里,气大了怕把你吹倒了,气暖了怕把你吹化了,何曾受过一点苦。现在呢?家破人亡,一心求死。难道你不无辜吗?言贼坏事做绝,他可曾有一丁点良心不安?想想死在他手里的亡魂,你觉得对付他这种人,还用的着讲良心,讲道义吗?他这种人根本就不配有儿子!我刚才还夸你铁面无情,怎么这时候反倒心软起来了?”
凤钗心里说,对付言贼自然可以不择手段,但对他儿子,不应同等对待。只是她见兰氏气得张牙舞爪,不便直说,便朝冬青望去,希望他代为陈述。
冬青却道:“我明白你的心意,只不过这件事,我站在兰姨这边。如你所见,眼下引蛇出洞只有两个法子,要么你出面,要么言有信出面。相比而言,言有信出面,言贼必来,即使出了岔子,言贼也会投鼠忌器。要是换做是你,他狗急跳墙之时,无所顾忌,可能会对你不利。由此看来,利用言有信,既稳妥又安全,是明智之选。”
凤钗默然不语,显然仍不赞同。
兰氏道:“行了,不必再议,此事就这么定了。下面我们再商讨个主意出来,看把陷阱设在何处,才可确保万无一失?”
凤钗起身站到后窗下,隔着窗纸看着后院挂晒的衣服隐隐约约地飘动,想着要是宝书在,不知道他会赞同哪一方。
兰氏见凤钗仍在生闷气,便特意叫她:“凤姑娘,你先说你的意见。”
凤钗道:“但凭兰姨做主,我都赞同。”
“你怎么也是这副德行,”兰氏微愠道:“说起来,你和申籍才是主角,这下好,你们两个当事人撂挑子,反叫我们两个闲人操碎心。”
冬青听兰氏话中带刺,忙打圆场:“所谓当局者迷,凤姑娘跟言家小子厮混了近两个月,多少有点感情。凤姑娘又是个善良的人,年纪又小,让她转瞬间想个杀人的主意,的确有些难为她。”
“那你好好想,我先说我的。”兰氏道:“要我说,最好就是找口枯井,把言有信放进去,等言禧下井救人,我们就往井里扔石头。枯井又深又狭窄,他上不来,逃不掉,几块石头扔下去,他不死才怪。”
这个法子完全没把有信的生死考虑在内。
冬青不敢置评。
凤钗背对兰氏道:“我不同意。”
冬青忙道:“或许找个山洞或峡谷更合适。我们把言有信绑在一头,等言贼过去解绳索,我们就往下推石块,在中途把言贼砸死。这样既杀了匪首,又不伤害幼儿。两位觉得如何?”
兰氏爽快地说:“的确比我想的好,可以考虑。”
凤钗却道:“如此一来,就迫使言有信目睹他父亲死于非命,眼睁睁地看着他爹变成一滩肉泥。若果真如此,言有信只怕就此毁了。我下不去手。”
兰氏拍桌子道:“这也不同意,那也不同意,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现在的境况!身心受创,自身难保,你还有心思替仇人家的儿子着想!我真不知该说你善良,还是该说你愚昧!”
冬青见兰氏闹脾气,生怕惊动旁人,连忙扶兰氏入座,却被兰氏甩开。
凤钗面不改色,转身扶兰氏,兰氏倒给她面子,气哼哼地坐了,凤钗才道:“从袁先生提议的半路劫杀的法子中,我想到另一个主意。我们不妨把言有信藏在某个隐蔽处,不让他看见言贼。我们再在言贼解救言有信的必经之路上设置机关,他人一到,机关一动,一样可以置他于死地。我方才粗略想了想,想到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办法。”
兰氏笑道:“看来不是真傻。”
凤钗道:“我们可以找一道天堑,在上面放一根独木桥。待言贼走到中间,我们再设法弄断横木。要是沟壑够高,言贼必死无疑。”
兰氏和冬青相视一笑,道:“好办法。”
凤钗又道:“不过我对霖县的地形不熟,寻找天堑的重任就只能拜托两位了。”
冬青霍然起身,抬头挺胸,做个武将的身段,拉长音调道:“包在我——”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啪”的一响,继而被一条铁鞭一拖,整个飞了出去。
言禧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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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禧挺着大肚子,手里拿着那枚凤钗送给宝书的翠玉柳叶口琴,抱拳向屋子里的三人行礼,盛情笑道:“兰夫人,袁先生,凤儿,慎行有礼了。”
那三人一听门响,早惊呆了,一个个全身凉透,像被人揪住头发往上拽,都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盯着门口。一见言禧,三人更是魂飞天外,刚才议论半天的杀贼计划一股脑都抛得无影无踪,听见言禧行礼,也没一个敢答应。
言禧用衣袖擦了擦口琴,对三人道:“说到天堑,我倒是知道一个,就在鸡足山上。希望某一天,你们能用得着。”
三人听了,冷汗涔涔,不敢答话。
此前三人共处一室,犹觉房间过大,言禧一来,顿显逼仄。言禧自己也觉得拥挤,不想逗留,便对凤钗说:“你们商量的事也该商量完了,不如随我去街市上逛一逛,顺道给你做几件新衣服。两个时辰后再回来,正好接有信回府。你看如何?”
凤钗心头一震。
言禧的话,在座五人哪个不明白?凤钗受过切肤之痛,更懂其中滋味。想到从今往后,装傻充愣已不能够,等待她的,将是无穷无尽随时随地的折磨。言禧今日之约,她答应得去,不答应也得去。于是把心一横,默默握紧颤抖的五指,道:“你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说出这种蠢话。我累了半天,没心情逛什么街市。”
“也对。”只要凤钗肯搭理他,言禧就已喜出望外了,毕竟凤钗的声音也如莺啼琴鸣般动听,因而笑道:“衣服我让人送到府上,逛不逛倒不打紧。既然累了,就去找个地方坐坐。正好前两天友人新开一家茶室,请我去捧场,我还没找着机会。今日得闲,带你去坐一坐。听说他家店里的香芋卷做得地道,不知凤儿肯不肯给我那故友赏脸?”
“不去。”
兰氏和冬青不知凤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悄悄对视一眼,暗替凤钗捏一把汗。
言禧并不生气,只是碍于外人,不便折颜面,便说:“不如先上车,想去哪,你再慢慢想。”
凤钗转过身,扫一眼窗外,依旧未见宝书的身影,遂背对言禧,面对兰氏和冬青,斩钉截铁地盯着她二人,朱唇轻启,细语低吟道:“去看戏。”
兰氏和冬青同时愕然一惊——计划变回了凤钗首先提议的那个法子,她打算亲自做诱饵,引贼入彀。然而凤钗主意已定,“彀”却还没挖好。兰氏看凤钗的眼神,便知她已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而她之所以要去看戏,想必是看中了袁冬青戏痴的功力,希望他混入戏班,协助他暗杀言贼。
但兰氏认为,凤钗决定过于匆忙,留给她和冬青的时间不多,要是准备不充分,凤钗的处境将十分危险。因此忙说:“今天你听这个戏疯子唱了半天,还没嫌烦?我倒觉得喝茶吃点心不错,你要是怕无趣,我可以陪你。”
冬青自然也懂凤钗的心思,道:“是啊,我嗓子都唱哑了,你也该听够了。要是有茶喝,务必赏我一杯。”
没等凤钗说话,言禧道:“好,就听戏。我知道个戏园子,也是好友经营的。霖县的戏院属它最好,地儿,角儿,本儿,没一样不是拔尖的,保准你听了一回还想听第二回。”
“不必麻烦,就找个清静点的园子即可。”
凤钗寻思,言禧的地盘,冬青难以混入,要是无人接应,她独自被困戏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因此必须找个寻常去处。
“准备车,去情园。”言禧朝路广递个眼色,又对凤钗道:“凤儿想清静,有何难哉?情园今日就只接待你我二人,想必是够清净的。”
凤钗三人一听,同时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