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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终废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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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参见娘娘。”
阿娇也顾不得虚礼了,忙问道:“公公,外面情况如何?皇上怎么说?”
“回娘娘,皇上让奴才传话,无辜之人不受牵连,有过的,必会严惩。”
这句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是何为无辜?何为有过呢?放在现在的情景中倒显得讽刺可笑。
冯山又道:“请娘娘放心,陛下心里还是惦记娘娘的,娘娘切勿急躁冲动,陛下自有打算。”
阿娇略带嘲讽的轻笑道:“公公说话倒是愈发让人琢磨不透了,一个无宠皇后何来惦念?我的忧虑全在于陛下的打算筹谋,又怎么放心?”
“此事牵连甚广,奴才人微言轻,无权置喙,只是奴才跟随皇上多年,还请娘娘略听进一两句。”
相识多年,冯山一向也算是照顾她的,阿娇也不欲难为他,“有劳公公了。”
冯山道:“娘娘折煞奴才了,娘娘可有话要奴才带与皇上?”
本来想说没有了,可是念及这是亲自求情的机会。
略一思忖,“请公公代为转达,皇上是真龙天子,得上苍庇佑,定会心想事成,椒房殿的宫人对此事不知情,还请皇上念及往日情分,不要伤及无辜,徒增阿娇的罪孽。”
“是,奴才记下了。”
等冯山走了以后,朱红的大门缓缓合上,日暮里隐约看见陈枫的背影。
阿娇久久的立在原地,采薇站在她身边也不知说些什么,宫灯渐渐亮起来,却衬得宫殿更为萧条。
采薇走过来,低声提醒:“娘娘,如今事态如此,可能用先皇遗诏自保?”
知道采薇的意思,那道诏书她只告诉了采薇,只是不得已时以防万一,可是此时她只凉凉一笑。
“采薇,你可记得元光四年的时候,窦婴因为灌夫和田蚡之事东廷辩论?”
采薇虽不明白为何此时提及此事,还是老实答道:“奴婢记得,最后因为窦大人伪造遗诏而……”
“你也发现了吧?当时尚书找不到封存的另一份诏书,可窦婴窦大人一惯刚毅正直,曾多次因为坚持道义而被朝廷排挤,这样的人怎么会再最后关头伪造遗诏,连累家族?”
“娘娘是怀疑有人……毁了留存的诏书?谁这样大胆呢?这可是欺君的重罪!难道……”采薇被自己的猜想弄得心惊胆战。
阿娇还是看着远方,苦笑道:“不知,但是必定不是个某个无名小卒兴之所至做出的事。所以,除非逼不得已,诏书之事不能冒险。”
若再加上伪造遗诏的大罪,不仅她,连家族也都会受牵连。
秋七月乙巳日。
椒房殿的宫门再次被打开,有侍卫领着南霜进来了,阿娇顾不得其他,赶快迎上去“你没事吧?”脸上手上就有外伤,看着也消减了不少。
南霜笑笑:“奴婢没事,劳娘娘挂念。”
“其他人呢?他们怎么样?”
“一部分人被带走了,奴婢也不知去往何处,其余的仍然关押在诏狱。”
阿娇正忧心,又有太监进来宣旨,却不是惯常来的冯山。而是宫里的一贯与她有些不合的方令。
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一行人跪下听旨,方令朗朗道:“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
或许是早已料到的发展,阿娇并不多么震惊,迟早会来的,而且采薇她们没有受到牵连,宫人还没有定刑。
方令又道:“皇帝口谕,即日起,废后搬离椒房殿,去往冷宫,供奉如法,待遇如同往常。请接旨吧。”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待遇如常?
若是寻常废后受到礼待并不太算奇怪,先帝的薄皇后无子无宠被废,也是迁居离宫,算得上是优待。
可是因为犯法被废,还有这样的待遇,皇上又是什么心思呢?
阿娇反而只是略微惊讶,随即反应过来,大概是觉得设计陷害她一场,如今目的达成,他心中多少愧疚吧。
看来从前她的费心经营业不算白费,哪怕疏远了离弃了,他还不至于要置她于死地。
也好,两人既已无情,占着这个结发夫妻的身份倒也怪异,还凭空多处许多事端。
就这样吧,这么多年,她倦了,他也厌了。
方令声音冷冷响起,“小姐,谢恩吧。”
方令是宫里的老人了,为人板正严肃,自刘彻登基随侍左右,比冯山职位略低,和冯山不同,似乎一开始方令就处处看不惯她,只是碍着她身份没有直说。
“草民接旨。”阿娇平静道。
方令皱眉,掀动嘴唇,语带讥讽:“小姐不是娘娘了,倒还是皇后脾性。”
阿娇倒是笑,“不是皇后脾性,是我本来就是如此,公公也看不惯我许久了,可我却不记得哪里得罪了公公,往后也见不着了,若有什么怨言不如今日一次说清,像你说的,我已经不是娘娘了,你也不必顾忌了不是吗?”
阿娇也不想和他打嘴皮子,可是也的确奇怪方令怎么就这么看她不爽。
“小姐何来得罪奴才的?只是奴才窃以为小姐愧为一国之母,不能体谅陛下,不能为陛下分忧而已。”
采薇气道:“你!”
阿娇笑着拦住采薇,看着方令,“哈,这个答案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看来你的确忠心,那如今我这个祸害走了,往后公公大可放心了吧。”
见她笑得不在意,方令眉拧得更甚了,“皇上一向念旧,多年来都是宽恕纵容小姐,小姐若不是如此性子,又何至于落到如今地步!”
阿娇止住了笑,念旧?纵容?呵······有吗?为什么都这么看呢?
或许有吧,可是这不是她想要的。
“我倒是觉得这个结局没什么太不好的。”
在场的几个人都惊异的看着她。
阿娇信手翻看黑金色的圣旨,随随的说道:“既然公公忠心,皇上沉迷的方士方术,许多都得大为有害的,我一贯严令他们有所需必须从御药房取,由少府报销,我和太医院一同监管,以控制来源,往后此事,就劳烦公公注意了。”
方令惊讶抬头。
阿娇已经进屋吩咐宫人:“圣旨说即日搬离,我们要抓紧时间收拾了。”
方令看着那个背影,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这废后之事,她似乎真的是毫不在意的。
皇后干扰方士炼丹之事在那一年是引起不小轰动的,那些方士都是皇上礼重的人,便有妃嫔状告皇后挟制方士,是居心叵测。
最后此事还是被压下来,因为方士们都进言说与皇后无关,是他们为防有人居心叵测,共同商定皇帝所服丹药,所取药材皆是来自御药房或是灵山采取再由御药房存档。
却没想到皇后竟然参与监管这么些年,他的确一贯不喜这个皇后,骄纵妄为,没有母仪天下的心胸和气魄。只是让皇上徒增烦恼罢了。
可是现在却又把这件事交付于他,难道她不怕他动手脚,再给她定下新的罪名吗?
可是他会吗?他不会。
他只忠心于皇上,后宫的恩怨手段,只要不伤及圣体,他就只遵从皇帝的旨意办事。
至于陷害眼前这个人,皇帝没有过这样的指示,否则今日不会嘱咐他找些可靠守礼的宫人。
这个前皇后到底是聪敏还是愚钝呢?
但是不管怎样,她都不适合待在皇后这个位置上,于皇上无益。
如今废黜了,就好了。
许是因为皇帝那一句供奉如同往常的话,负责的宫人也没有在她们收拾东西的时候发难,也没有出现趁火打劫的情况,总算她多年积累的小金库可以保住。
因着时间紧迫,场面简直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
收拾整理时触到一只锦盒,她微微一愣,这是当日两人大婚时的结发礼,彼时他还是太子。
现在他再册立新后,天子身体发肤当然不能有所受损,不会再有结发礼了,她倒是还占了一个唯一吗?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阿娇随手合上抽屉,没有拿走。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大概是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感情,就算有,也不是对她。
跟随负责的太监去了冷宫,看着侍从搬运物品,等终于落脚了,她又想起什么,不是长门宫吗?
可是她记得宫里并没有长门宫,她一直注意着这件事,当初刚进宫时还曾想过要替自己好好修缮,毕竟往后是自己住。却并没有这个宫殿名。
于是问了南霜:“此处是长门宫吗?”
南霜不料她会这么问,据实答道:“娘娘,这里新近被划分为冷宫,没有专门名字的,宫里并没有长门宫。”
“是不是有这个离宫?”
南霜摇摇头“似乎也没有,行宫没有这个名字的,只有长公主似乎有个园林叫长门园的。”
怎么回事?她以前也就大概知道阿娇是因为巫蛊被废黜的,朋友还说过是因为什么妇人媚术。
而陈阿娇所居冷宫长门宫也成了失意文人的抒情代表物。
一旁的采薇听到她们谈话,补充道:“小姐,就是以前去的长清园,大长公主改名为长门园了。”
感情是她自己家啊。说起长清园,她总是免不了想起那年初次去时看到的奇异人影,长袍翩飞,仙风道骨模样的女子,年龄似乎三十上下。明明只见了一眼,不知为何记忆得这么清楚。
不过想想也不错,若能离开皇宫,还得富贵自由,没什么不好的。待在宫中好要防范诸多算计。
这些年便只当是黄粱一梦吧。他做他的千古帝王,她继续逍遥度日。
只是,她还能回到从前那般吗?他又为什么没有让她直接去长门宫呢?
南霜见她沉思,以为她是失落,便宽慰道“娘娘,这里不是寻常冷宫,原是偏殿,是陛下新近划为冷宫,所以物件齐全,娘娘也不会受到冷遇。”
他已遂了心意,为人又一向铺张惯了,此时不想苛待废后,倒是符合他的作风。
等东西搬完,殿门合上,几人才能细细打量这个新住处。
虽然不比其他宫殿富丽堂皇,但是简约雅致,像南霜说的,一应俱全,不像冷宫,倒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别院。
应该庆幸刘彻的阔绰,对待一个厌倦的废后尚能如此。
只有她们几个女子,遇到些重物的确很费劲,可是她如今的身份,安分守己尚且不一定能苟全。实在没有地位去抱怨。
可是不久,殿门却又开启了。
几人循声望去,居然是椒房殿的宫人,为首的是小李子,似乎是刚从狱中出来,狼狈不堪。
阿娇鼻头一酸,走上前去“都还好吗?受伤了吗?”
小李子笑着躬身行礼,“有劳娘娘挂心,奴才们都好,张大人秉公执法,只有点皮外伤。娘娘不必担心。”
可是人数似乎不对,“你们怎么来这了?所有人都没事吗?其他人呢?”
“回娘娘的话,奴才们仍被分到您宫里伺候,其他人······”
“其他人怎么了?”
“一部分分配到低等杂役,还有······还有些说是参与巫蛊,将被处刑。”
“你说什么?他们不可能参与的。”因为根本没有这件事的不是吗?这些只是为了名正言顺罢黜她的理由而已,为什么会牵涉人命?
“我要去见皇上!”阿娇说着就要往外走。
南霜和几个宫人赶忙拦住了她,“娘娘,此事皇上派御史大夫张汤张大人负责查办,张大人一向执法甚严,奴婢们也是受审过的,奴婢还见到了其他宫里的人受审,此事皇上既然已经下令,便是查清结案了,您万不可为此事再触怒皇上啊!”
阿娇愣神期间,殿外方令高声道“关门落锁”。
目光所及,只见古老的宫门吱呀着合拢,还有方令冰冷不屑的眼神。
阿娇知道,南霜是在提醒她皇帝在认同巫蛊之事的基础上还善待她的,如果再触了逆鳞,她和剩下的这些宫人是什么结局,就不得而知了。
她得到的已经是刘彻莫大的怜悯,是皇恩浩荡,该感激涕零的。
阿娇突然又觉得很无力,从前她似乎不是这样容易妥协畏惧的,从前她······是什么样的呢?却又似乎记不分明了。
阿娇怔怔的坐在石凳上,采薇陪在她身边,时光仿佛一瞬退回到多年以前,那时似乎也是相仿的场景,却又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