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何以言引

6、上吊

　　“神仁基金会？”罗凌峰“腾”的一下站起了身，“叫你们查案子，总是越查越复杂，上个自杀案，说有疑点，现在又给我牵扯进了模范企业，顾城啊，顾城，你说说你....”
　　顾城早在汇报之前就料到了会有这一通骂，故而只是垂着脑袋不吭声。
　　沈陵昀站在一旁，看了一眼身旁挨批的顾城，抬眼冲喋喋不休的罗凌峰突然出声道：“罗局，您先别气，我有个建议。”
　　罗凌峰被挡了话，这才想起边上还有个沈教授，也不好再说，便只是郁郁的坐了下来。
　　“罗局”沈陵昀的声音平缓而温和，让人心平气顺，“您看，这案子我们明天就要交结果了，但是很明显，这案子明天办不下来，既然只有神仁医基金会这一个疑点，不如我们就把这个疑点交上去，既能有个交代，说不定还能多宽限我们几天多查查。”
　　罗凌峰听了这番话，一时间陷入了沉思。明天自己就要交差了，什么都没有肯定要挨一顿批，既然疑点出在这个模范企业上，不如就拿这个事做个由头，说自己难办。
　　思及至此，罗凌峰的眉头渐松，竟是如变脸一般，笑着道：“还是沈教授有想法，那行，这个查神仁基金会这个事情吧，等我明天跟那边汇报了，我们再做打算。好吧，那就先这么着吧，小陈不是说有新案子吗，你们去忙吧。”
　　顾城出了局长办公室，转过走廊，垂着头半晌才出声问道：“为什么？”
　　“嗯？”沈陵昀笑了笑，“什么？”
　　“为什么帮我？”顾城扭头看他，目光尖锐。
　　“我们是搭档，案子有疑点，我自然是要帮你。”沈陵昀从容不迫地对上了他审视的目光
　　，“那你呢？不是发现两起自杀案的交集了吗？为什么不说？”
　　顾城闻言又低下了头：“因为没有证据，现在要证明这几起案子是连环案，光说他们三个都出现在医疗补助名单上，证据还远远不够...”
　　“可是...我觉得不是。”沈陵昀突然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顾城，目光紧盯着着他，不容闪躲，“你没发觉吗？你对这些案子没有任何的在意与关心。”
　　顾城转过身，看向身后的沈陵昀，迎着窗户间落下斜阳的光，他就在站在那里，目光过分的敏锐，就像想把自己心底里头所有的肮脏事都要揪出来一般，让人心惊。
　　顾城堪堪压住了心里的起伏：“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只是不喜欢伤害自己生命的人罢了，不管是什么原因。”
　　目光没有躲闪，直视，没有紧张的细微动作，瞳孔微微收缩，抿唇后开口。
　　他说的是真话，只是有所隐藏。
　　沈陵昀收回目光，嘴角扬笑，走上前拍了拍顾城的肩：“不过问你句话，干嘛这么紧张？”
　　顾城心中的波澜尚未平息，他对上沈陵昀的目光，温和而关切，一时间，他竟不知道刚才那个尖锐审视着他的男人，是不是他紧张而产生的幻觉。
　　沈陵昀已然走到了他的前面，回头冲他笑道：“还不走吗？”
　　阳光投过玻璃窗轻快的落在了他微褐色的发梢，映过他的脸庞，他眉眼间皆蕴着暖意，是一个温柔教授的模样。
　　“嗯，我让小江把田宇成自杀案的资料调给你。”顾城快走几步，越过沈陵昀，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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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身上有多处外伤，且新旧相交，应是长期遭人殴打，还有烟头的烫伤。”秦民脱了手套，拿起尸检报告递给身侧的顾城。
　　“家暴”顾城的语气有些低沉。
　　“嗯，这种可能性很大...”秦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手机铃打断。
　　“喂，小陈”顾城接着电话，向秦民示意了一下，转身出了解剖室。
　　“顾队，查过了，何美玲普通农村妇女，有一个丈夫李冬，也是同村的，长皋村。她和李冬结婚三年，一直生不出一儿半女，前两天就上吊自杀了，她丈夫不想报案，一直藏在家里，昨天晚上想趁着夜色把人给埋了，结果被同村上山夜巡的村民给发现了，就以为他抛尸，报了警。”
　　“这边解剖情况是，何美玲生前很有可能长期遭到家暴，你和沈教授走访下附近的邻居，看看有没有新的证词。”顾城脱下身上的解剖服，坐在座椅上脱鞋套。
　　“好”陈峰挂了电话。
　　这边电话才刚结束，那头江华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顾队，查到了，那个发匿名邮件的人，是C公司技术信息部门和凌河云交往较好的同事，许岩明。”
　　“嗯，我这边要去神仁医院一趟，可能赶不过去，你采一下笔录，到时候发我一份。”
　　“好的，顾队。”江华挂了电话，顾城开车直奔神仁医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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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仁医院里，人声鼎沸。
　　听说是调查案子的，便给他给他安排了病历档案部的主管来调资料。
　　“你好，我想查一下，凌河云的病历，还有，何美玲的？”顾城跟在主管身后，进了档案室。
　　“嗯”一般而言，按照神仁医院的习惯，病人病情大多一式两份，医院有一份整理留档。眼前这位主管显然是被突然塞得任务，手忙脚乱的找着档案资料。
　　“啊！找到了，这份是凌河云，这份是何美玲。”主管把资料本递给顾城，伸手指了指。
　　凌河云肺癌晚期
　　何美玲多处骨折，内脏出血
　　顾城扫了一眼，装作不经意的开口问道：“这两位可都上了你们神仁基金会的医疗补助名单啊，你们神仁医院都没有另外记录？”
　　只见那位主管皱了皱眉：“这个我不清楚，神仁基金会和我们不是一个管辖，我们神仁医院隶属神仁集团，神仁基金会是由神仁集团董事长叶问野私人管制。所以他们没有给我们名单，我们也没法独立分类。”说到这，主管似是不满的撇了撇嘴，“他们财大气粗，反正也不走神仁集团的公账。”
　　主管发现自己有失言，赶忙止了话头，话止于此。
　　顾城一副没把他话没往心里去的模样，低着头认真看着两人的病历，拿出手机拍了照。这才把本子还给主管，出声道谢离开。
　　神仁基金会走的是叶问野的私账？那也就是说，每年那么多到神仁医院接受治疗，得到医疗补助病人的钱划得都是叶问野私人账户？
　　也就是说，大众眼中认为的神仁医院和神仁基金会互惠互利的关系其实并不存在，那么为什么？为什么叶问野一个人供养着这么大的基金机构进行运作？太古怪了。
　　顾城打定主意要再去神仁基金会一趟，却被罗局一通电话召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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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干嘛？为什么都不说一声，自己一个跑去神仁医院？上午不是才和你说，让你先去查新的自杀案吗？”罗局蹙着眉。
　　“唔，何美玲身上有多处旧伤，就想着她可能也去了神仁医院就诊，所以去查下有没有她的病情记录。”顾城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
　　“唉”罗凌峰压了压额头，悠悠开口道，“先别去神仁医院也别想去神仁基金会，等我明天汇报完了再动，刚刚神仁医院的主任给我来电话了，问我为什么不事先说好再进行调查，你让我很难办，懂吗？”
　　顾城盯着桌上凌河云案子的报告书，半晌才出声道：“可是，凌河云的案子，他们有义务接受调查。”
　　“顾城”罗凌峰的语气难得的严肃，“这是政府支持的项目，你懂吗？”
　　顾城忍不住抬头，目光说不出的冷厉：“这是上头让办的案子，说时间紧任务重，必须要给个结果。我没问题，现在查线索，又要我缩头缩尾，说要有顾忌。如果我从警校出来就是这么个态度，我也站不到这里！
　　这个案子，我不管上头是个什么态度，反正我是要查到底的，田宇成案也和凌河案非常相似。我有理由怀疑是连环杀人案，我要求并案调查。”
　　顾城一通话说完，压根没理会罗局的反应，径直出了局长办公室的门，没管门口一帮偷听的小屁孩，转过拐角，过了长廊，进了办公室。
　　“唉”罗凌峰看着顾城摔门而去的背影，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
　　亏他还以为，顾城当了刑侦大队队长，做事沉稳老练一点了，结果呢？还是那个鬼样子。莽撞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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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陵昀从长皋村回来，就看见坐在工位上的人交头接耳的说着八卦。
　　“叩叩”
　　被敲了桌子的同事惊的一抬头，发现是沈教授，这才放下心来。
　　“你们在聊什么？”沈陵昀语气轻快，声音明朗，让人忍不住想交换八卦。
　　“嘿嘿”那位同事冲着沈陵昀一笑，低着声道：“听说，罗局和顾队吵了一架，貌似是因为凌河云的案子，顾队想查神仁基金会，但是罗局不让。”
　　“啧，神奇，顾队平时看着挺沉稳一人啊，怎么会顶撞罗局呢？”边上一人忍不住搭腔道。
　　“就是说啊”
　　沈陵昀笑了笑，没掺合他们的讨论，转了拐角，忍不住的思考顾城这个人。
　　能当上刑侦大队队长，沉稳不可能没有，但是直觉果断，是更加重要的条件，顶撞罗凌峰，是因为顾城能意识，神仁基金会是一个再重要不过的线索如果真的等到明天上报过去，走了明路再进行调查，可能真正能查到的东西所剩无几。
　　可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抓到犯人？升职加薪？
　　沈陵昀越思索，越觉得，顾城是一个矛盾至极的人，他轻视死者，却是一个主持正义的警察。他有着升职的野心，却做事有着自己的原则。他待人圆滑，对自己却有着莫名的敌意。
　　思索到最后，沈陵昀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太有趣了，越矛盾越好不是吗？他一直渴望的，寻找的，不正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吗？
　　沈陵昀伸手推开了顾城办公室的门，流金的镜框边划过一道金光。
　　他抬手推了推镜框，嘴角轻笑道：“顾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