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思录》书中人

47、第 47 章

　　斗了数十招，萧慕蔺本就内力薄弱，这时已是满头大汗，气息不稳，胸口起伏不定，他定定地望着宋幼棉，手中的苍鸾剑已拔出大半。

　　宋幼棉一手握住他拔剑的手，一手去扶剑鞘，叹气道：“萧兄，你消气没有？”

　　萧慕蔺终于回过神来，还剑入鞘，他也不知他消气没有，其实他都不知道这算不算生气，他只是需要时间静静消化心中的酸苦，或许，他有一点生气的成分，但他绝不是气宋幼棉，而是气自己，明知道宋幼棉诡诈多思，既然知道渡魂翁会来杀他们灭口，故意留他在房中，不是真的要他保护，而是要保护他，既然要保护他，宋幼棉又怎么可能真让自己入那什么胎息之术陷入任人宰割的险境呢？

　　是他大意疏忽，也是他情难自制，所以才会将心迹表露，弄得自己进退难堪，偏偏宋幼棉还要装作不知道，其实细想，宋幼棉也不比他好受多少。

　　想到这里，他已不再自苦，而是自责，“宋兄，这一路让你费心了，我没事。”

　　宋幼棉松开手，有些委屈道：“我还以为我罪过那么大，你非要用济苍剑法教训。”

　　萧慕蔺是最见不得他这样一副不自知的委屈模样的，当即便笑道：“区区济苍剑法，又如何能伤你呢？”

　　宋幼棉道：“当然能，那晚你绝地乍起惊鸿的一剑，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换着是我，能不能躲得开？就在方才，苍鸾剑即将出鞘时，我忽然感到一阵寒意袭来，我就知道答案了。”

　　萧慕蔺好奇地问：“答案是什么？”

　　“我躲不开。”见萧慕蔺惊讶，宋幼棉解释道：“或许我可以躲得开，但是我不能躲开，这种不能是不受大脑控制的主动的不能，因为那一剑已深深震撼了我，我对此有了畏惧，如果再遇那一剑，我定然躲不开。”

　　萧慕蔺听他赞叹自己剑术，心里颇感得意，这种得意还带一点雀跃，不由想，要是平时剑术也那么好该多好，当即叹气道：“我已想不起当时的剑招，更使不出那样的剑意。”

　　宋幼棉道：“那是你剑术增进的一个过渡，你想不起没关系，我想总有一天，你无需去想便能如意使来，那时，别说那一剑，就是更厉害的剑招，你也能随心所欲地使出，而那一天，便是你济苍剑法大成之日。”

　　萧慕蔺端详着手中的苍鸾剑，轻轻抚摸着剑柄，到了这时，这把跟随他近十年的名剑，才第一次被他这般心爱地握着，第一次被他看作身上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而他，第一次有了习成济苍剑法的渴望。

　　“不过，济苍剑法的剑意‘怒为苍生起’并不适合你练，你的性子太柔，要让你怒而出剑，只怕不易，而且，以怒控剑，可以说是练剑之人的大忌，今时不同往日，大将方十创济苍剑法时，天下动荡，民不聊生，他怒而拔剑情理之中，但现在天下安定，虽谈不上太平盛世，至少百姓安稳，不受战乱之苦，你为谁而怒呢？”宋幼棉说着一顿，接着道：“这就是你始终练不成济苍剑法的原因。”

　　萧慕蔺原本明亮的神色顿时黯淡，不过随即又释然了，他对武学本就没有太大的热情，不过是受宋幼棉激励有了一份心思，能成固然好，不成也不强求。

　　习武不求扬名立万，但求强身健体吧。

　　宋幼棉见他神情几变，便道：“固然不为扬名立万，但行走江湖，总免不得结仇结怨，自保总要吧。”

　　萧慕蔺一愕，宋幼棉又道：“我想我可以找出一门能与济苍剑法相辅相成的心法以助萧兄。”

　　萧慕蔺想了想道：“不必了。”

　　宋幼棉问：“你不想练成济苍剑法吗？”

　　萧慕蔺道：“若是能练成自然好，若是还要你费心去找相助的心法，实在没有必要，我知道你有很多重要的事，就不必为我浪费精力了。”

　　宋幼棉道：“我是有很多重要的事，但你的事同样重要，我既把你作我唯一全心信赖的朋友，为你做事又怎么能叫浪费？就这么定了。”

　　两人回到火堆边，柳故渊伸手拍掉萧慕蔺身上的灰土，笑道：“这下好了，姓宋的把你哄好了，明天我们就可以高高兴兴赶路了。”

　　萧慕蔺顿时脸一红，他对柳故渊一向都是很包容很温柔的，听了这话，心里都恨上了，真巴不得缝了他的嘴。

　　柳故渊兀自不觉得，身子一团，就地睡下了，萧慕蔺真是气，这个小子，惹了事一闭眼睡了，留下他独自尴尬。

　　一时就静了，他暗叹一口气，抬眼去看顾轻鹤，见顾轻鹤很善意地已闭眼打坐休息了，他又去看宋幼棉，宋幼棉也正看着他，他忙一转眼，都不知该看向何处。

　　宋幼棉起身道：“睡吧，明早还得赶路，我去拾些柴来，让火烧得旺些。”

　　为了能在甘州赶上大队人马，四人连日也都赶得急，但越往西，路途越是艰险，其余三人坐骑不比宋幼棉的坐骑云梭那般神骏，脚程就慢了，宋幼棉不得不停下来等一等。

　　好在这几日天公作美，晴空万里，虽是寒冬，但四人离开五张县时，也都置办了御寒的冬衣，一路还算顺利。

　　这日行了大半日，宋幼棉忽停了下来，皱眉沉思，萧幕蔺在他旁边停下，也感到奇怪。

　　柳故渊问：“怎么停下来了？”

　　萧慕蔺道：“不对劲，我们行了这么久，怎么连大部队的一点行迹都没看到？”

　　顾轻鹤道：“是啊，那么多人，也就不过比我们先行一天，不可能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宋幼棉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好一会才道：“恐怕他们并未去甘州，而是直接去了祁连山。”

　　顾轻鹤神色一变，若是这样，那他们岂不是绕了路，再想要赶上那就困难了。

　　柳故渊性子急，一听便道：“那我们岂不是赶不及了？姓宋的，这可是你出的主意，现在怎么办？”

　　宋幼棉道：“放心吧，就算他们先去往祁连山，也不见得就能找到浮生渡老巢，即使找到了，也不见得立马就能拿下。”

　　顾轻鹤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到了甘州再说。”宋幼棉说着，率先策马前行。

　　四人是在城门关闭前一刻进的城，住店时询问掌柜，果然没有见到大队江湖人马，看来确实直接赶往祁连山了。

　　四人随意用了晚膳，打定主意明日城门一开就出发，这几日也都路途劳累，各自回房休息了。

　　一大早，心急的柳故渊已整装待发，挨个去敲门，顾轻鹤和萧慕蔺已起了，唯独不见宋幼棉，柳故渊敲了半天门仍没有人应，他回头问萧慕蔺道：“萧大哥，姓宋的还没起吗？”

　　萧慕蔺一愕：“我不知道。”

　　柳故渊想了想，一拍脑袋道：“姓宋的跑了！”

　　“跑哪儿去了？”宋幼棉这时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猎户打扮的中年男子。

　　柳故渊撇了撇嘴，一叉腰，像是要为自己壮胆似的问：“你去哪里了？他是什么人？”

　　宋幼棉却不再理他，向顾轻鹤道：“顾大哥，这个人是祁连山上打猎的张猎户，我找来带路的。”

　　张猎户面皮黧黑，眉毛倒卷，凶神恶煞，他似乎还懂得江湖中的规矩，一抱拳道：“见过三位少侠，这天寒地冻的，祁连山上都是厚厚的积雪，本来我冬天是不上去的，太危险了，但是这位公子出手阔绰，我便领这一回路。”

　　几人同以江湖规矩见了礼，也就立刻出发，一路上，尽听张猎户说祁连山多么危险，尤其冬天，大雪一盖，什么都分不清看不见，有时候一脚下去，说不定就是悬崖陷阱，所以冬天，几乎是没人上山的。

　　地势不说，就是居住在那里的蛮人，也都凶恶彪悍，就是打猎，也都有区域划分的，不可跨越一步，不然便会被他们擒住当作奴隶，甚或折辱至死。

　　四人听着，不由都脸色凝重，若是这样，浮生渡借地利之便，设置陷阱，群豪贸然前去，只怕不妙。

　　张猎户对地形熟悉，带着四人捡了条小径朝山里走，这条小径似乎常有人打理，竟也不十分难走，除了宋幼棉的云梭，三人的马儿已全然换下，一时速度竟也不慢。

　　走了大半日，张猎户朝上一指道：“上边有个木楼，是猎户们一起搭建的，用以平日歇脚的，我们在那里歇一下，再往上马儿就不能去了，太险了。”

　　宋幼棉借机问道：“你们常年在山里，有没有见过什么古怪的人？或是什么古怪的动静？”

　　张猎户扶了扶头上的兽皮绒帽，想了下道：“没有，这山上有狼，有熊，一般的人哪敢上来呀，就是我们都不敢独自上山来的。”

　　顾轻鹤仰头上看，只见从半山腰开始，全是洁白一片，他们在山脚下走了这么久，并不觉得多冷，这时方停下来说几句话，便觉得那冷意透骨，‘高处不胜寒’，想来再往上就更冷了，浮生渡中虽全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杀手，但也与常人无异，若是真住在那山上，只怕也不好过，当即便轻声对宋幼棉道：“我看这祁连山山势太高，浮生渡的老巢多半不会太高的。”

　　宋幼棉点头道：“我有预感，浮生渡的老巢并不在山上，而是就是山脚哪一处，你看山体这么大，东南西北何处不可容纳上百人，何必到那山上吃苦。”

　　萧慕蔺也在环顾四周，这时道：“可是我们不知方位，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张猎户又叫继续走，约莫一顿饭的功夫，眼前地势突然平坦，就在那方圆四五里的平地上，果然有一座木楼，木楼后竟还有马厩。

　　四人将马儿拴在马厩里，宋幼棉与顾轻鹤使了个眼色，两人一提身形，便一南一北朝山腰上纵去，只见宋幼棉身淡如影，看不清他在何处借力，不消片刻便已消失在茫茫山色中，他所习身法名为‘弄影浮霜’，果如其名。

　　相较起来，顾轻鹤身法就要缓一些，但已看得人眼花缭乱，分不清那白是雪片还是人影了。

　　张猎户长大着嘴，喃喃道：“这莫不是神仙？”

　　萧慕蔺与柳故渊相视一笑，柳故渊忽神色一凝，侧耳倾听，萧慕蔺见他神色不对，问道：“你听到什么了？”

　　“刀剑交鸣之声。”柳故渊微微转了下脑袋，闭目细听，“东南方向，喊杀声惨叫声，很多人！”

　　萧慕蔺道：“定是他们已找到浮生渡老巢，已交上手了，柳兄弟，你能听出来离得多远吗？”

　　柳故渊皱着眉头，凝神细听，摇头道：“不对，好像从地下传来的，又好像是从山上传来的，到处都是声音！”

　　萧慕蔺问张猎户：“山中是否有紧邻深渊的山谷？”

　　张猎户点头道：“有啊，但是那个地方没人去的，别说我们，就是蛮人也不去的，那里有鬼，人有血有肉的进去，出来就是一架白骨！”说着一脸褚色，似是对那个地方恐惧不已。

　　萧慕蔺听了反倒一喜：“你知道在哪里吗？离这里远不远？可不可以带我们去？”

　　张猎户连连摆手：“不行的不行的，那里有鬼，我不能去。”

　　正说着，宋幼棉与顾轻鹤已回来了，萧慕蔺将情况一说，宋幼棉便让张猎户看好马儿，四人就朝柳故渊听到声音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