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思录》书中人

32、第 32 章

　　萧慕蔺却已提着两尾鱼走了过来，柳故渊本来气着，一见之下，又惊又喜，“萧大哥，你在哪里捉的鱼？”

　　萧慕蔺道：“河里呀。”见他冷得打抖，将鱼丢在地上，解下身上的大氅给他披上，这才去拾柴生火烤鱼。

　　宋幼棉看着地上那两条瞪眼鼓腮的鱼，笑道：“萧兄厉害。”

　　柳故渊跟在萧慕蔺身后，吸着鼻子问：“萧大哥，你是怎么弄到鱼的？”

　　萧慕蔺拾了些干柴抱着，“有鱼就能捉。”

　　“可是我没有看到有鱼啊？”柳故渊说着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萧慕蔺从腰间葫芦倒出颗白色药丸递给柳故渊：“别受凉了。”

　　柳故渊接过便放进嘴里，气呼呼道：“萧大哥，你以后离姓宋的远一点，他这个人很阴险！”

　　萧慕蔺道：“他只是年少张狂，谈不上阴险。”

　　柳故渊一把拉住他道：“萧大哥，你太善良了，你看不到他阴险，你听我的没错，你要是继续跟他交好下去，你会被他害了的。”

　　萧慕蔺笑道：“多谢柳兄弟，我跟他其实不交好的。”

　　柳故渊松了口气：“那就好，最好到了五张县，我们就与他分开走，萧大哥，你跟我和师父一起。”

　　萧慕蔺道：“到了五张县再说吧。”

　　几人吃了烤鱼，眼见天色不早，顾轻鹤提议，快马加鞭，最好在天黑前赶到五张县。

　　四人也就加紧赶路，此去五张县不过百十来里，马儿也都不俗，行了一个多时辰，五张县城门遥遥在望了。

　　进了城里，柳故渊便热衷于找一家客栈吃点东西，今日进食不过几个柿子两尾鱼，还是四个大男人一块儿吃的，不过是敷衍一下口腹之欲，哪里吃得饱，一到县城里，不说柳故渊，其余三人也都是先打定吃饭的主意。

　　五张县不大，兜兜转转也就南北二街，这里不属于入凉官道范围，人流不多，显得颇为残破，客栈饭馆也就那么几家，还不如金城治下平镇来得热闹繁华。

　　找来找去，也就一家名为同福的客栈大些，可这客栈只提供住宿，要说能填饱肚子的饭食，那还得去饭馆里。

　　四人各自在房间安顿好，在客栈老板的建议下，去往一家当地不错的饭馆吃饭。

　　柳故渊也不看菜谱，大手一挥，“都来一份。”

　　饭馆伙计哪里见过这等豪客，不敢怠慢，忙不迭去准备了，柳故渊取过杯子，先是给顾轻鹤倒了茶水，接着给萧慕蔺也倒了一杯，他虽气恼宋幼棉把他打进河里，这时饭桌上也就没那么多计较，也给宋幼棉倒了一杯。

　　宋幼棉伸手一挡，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淡淡道：“我不喝外间的酒水，多谢了。”

　　柳故渊眉头一竖，冷哼一声：“装什么大爷！”

　　宋幼棉只抬了抬眉，不搭这话。

　　四人吃了饭，出了饭馆，天已黑尽，柳故渊望着寒肃的街道，提议要回客栈去，萧慕蔺便与他一道回去，宋幼棉和顾轻鹤则要在街上转转，看好路线，做些准备。

　　饭馆离得客栈不远，两人吃饱了，悠着往回走，柳故渊摸着肚子问：“萧大哥，你是大夫，那你剑术好不好？”

　　萧慕蔺道：“不好。”

　　柳故渊奇怪地看着他道：“若不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骗我，我是一定不会信的，你看起来就跟我师父一样，特别大侠。”

　　萧慕蔺苦笑：“我也很抱歉给人造成这样的困扰，因此，总是让信赖我的人失望。”

　　柳故渊拍着他的肩道：“没事，我让我师父教你两招，到时候我们三人一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喝烈酒，抱美人！”想了下又道：“美人还是算了，我看这世上，没有人能配得上我师父。”

　　萧慕蔺笑道：“顾兄确实人中龙凤，能配得上顾兄的美人，只怕不多。”

　　柳故渊问道：“那就是有咯？”

　　萧慕蔺想起杜伊人来，江湖传说中的美人倒不少，可他只见过一二，杜伊人是顶好的，当即点头道：“有一个吧。”

　　柳故渊双眼一亮问道：“谁呀？”

　　“伊人一笑醉九州。”

　　柳故渊也是听过这个名头的，只是没见过真容，在他看来，顾轻鹤这等人物，不说绝后，堪称空前，杜伊人虽名气大，也不一定配得上师父的。

　　两人说着，也就到了同福客栈门前，他们走时，客栈大堂几张桌子都空着的，这时却坐了五个人，一身灰扑扑的劲装，个个精瘦，神色木然，冷眼横眉，一看就知不好相与。

　　柳故渊犹在打量，萧慕蔺却已从那五人紧绷的身体中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气，不敢多待，交代客栈伙计烧一壶沸水送到房中，便拉着柳故渊回房去了。

　　柳故渊皱着眉头道：“这些人好大的杀气啊，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萧慕蔺隐有猜测，解下背上的剑放在桌子上，对犹在琢磨的柳故渊道：“柳兄弟，顾兄和宋兄没回来之前，我们最好待在房中不要出去。”

　　柳故渊嗤道：“我才不怕他们！”

　　萧慕蔺道：“这不是怕，你别忘了，我们来此的目的，到时候坏了顾兄的大事可就不好了。”

　　柳故渊这才坐下，笑道：“萧大哥说的是，我断不能在这时给师父惹麻烦。”

　　话虽如此，柳故渊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等模样的江湖人，好奇心起，忍不住总要靠到窗边从窗缝里朝大堂打量。

　　萧慕蔺只好找话引他聊天，“柳兄弟，你为什么会做山大王？”

　　柳故渊果然走回坐下，他是个直爽活泼的人，心事藏不住，有什么都露在脸上，萧慕蔺这一问，似乎问到了他的痛处，顿时一脸的郁愤之色。

　　“他们容不下我，不把我当人，受不了这窝囊气，还不如做山大王！”

　　萧慕蔺问道：“他们是谁？”

　　柳故渊恨恨道：“自诩高门大宅的富贵人！”

　　萧慕蔺见他不愿说，只好宽慰道：“现在好了，你拜了顾兄为师，以后再也不用受窝囊气了。”

　　柳故渊随即展颜一笑，似乎他已习得上乘剑术般，双眼精芒大盛：“那是自然！什么狗屁柳家枪法，在我师父手底下走不过三招！有什么好了不得的！”

　　萧慕蔺终于想起他这双眼睛像谁了，王孙剑！这么一想，便觉得何止眼睛像，就是那模样也有六七分相似，只是王孙剑完全胡人样貌，柳故渊却带着中原人的一些特征。

　　柳故渊见萧慕蔺紧盯着自己，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萧大哥，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萧慕蔺笑道：“我在想，柳兄弟这样不可多得的直爽儿郎，竟也有人会加以为难。”

　　柳故渊忽又低落下来，闷声道：“萧大哥，一个人的出生真的很重要吗？”

　　萧慕蔺本就身世复杂，对这一疑问感触颇多，当即神色一冷，叹道：“是很重要。”

　　柳故渊一握拳，忿忿道：“都是人！都是爹娘生的，凭什么他们就高人一等！”

　　萧慕蔺苦笑：“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或许，无人可以回答。”

　　柳故渊见他神色黯然，目光幽远，润目如两汪遗世的清湖，盈盈而动，有种凄楚的美丽，当即便把心里的不忿抛下，伸手将他手一握，安慰道：“萧大哥，你放心，等我跟师父学好了剑术，没人可以看不起我们，到时候要是有人刁难你，我就杀了他！”

　　萧慕蔺手被这么紧紧一握，既感动于柳故渊的真情，又感慨于这最后一句的杀意，笑道：“柳兄弟，多谢你的好意，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轻易伤人性命的好。”

　　柳故渊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道：“你是大夫，自然心慈，那我就教训一顿，不杀就是。”

　　两人正说着，店伙计提来萧慕蔺交代的沸水，柳故渊问道：“萧大哥，你这就要净面休息了吗？那我也回房了。”

　　萧慕蔺道：“这不是净面用的，这是用来喝的。”

　　柳故渊伸手一触，当即烫得哎哟一声，咬着手指头问道：“这么烫，怎么喝？”

　　萧慕蔺笑道：“当然是冷了喝。”

　　他说着，便从葫芦里倒出一颗晶莹剔透的药丸，丢入滚烫的壶中，只见那药丸飞快地在热水中旋转，冒出一阵白雾，眨眼便化为乌有，这时他取杯倒出壶中热水，推到柳故渊面前。
　　“冷了。”

　　柳故渊将信将疑地伸手摸杯底，果然冷了，喝了一口，这水竟甘醇可口，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你怎么做到的？”柳故渊惊奇地看着他手里的葫芦。

　　萧慕蔺一向温润谦虚，可他这一金一银百宝葫可是他引以为傲的发明了，葫芦中好些药丸是他钻研古医书，从中习得方法从而研制的，可谓千奇百怪，见柳故渊一脸惊奇，不由也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这叫‘速冰丸’，我自己研制的，放入沸水中，可使沸水瞬间冷却，加之有去味增香的功效，使得水变得干净，口感甘醇。”

　　柳故渊顿时目露崇拜，“萧大哥，你太厉害了！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大夫！”

　　萧慕蔺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笑道：“这下宋兄就可以喝这水了。”

　　柳故渊听他说这是为宋幼棉准备的，脸色立马就耷拉下来，“萧大哥，宋幼棉这个人真的阴险，你别不信！你干什么对他那么好，他又不会感激你。”

　　萧慕蔺又取出一颗褐色药丸放入水囊中，将冷掉的水倒入水囊，拧紧盖子，轻轻摇动，使得药丸化开。

　　听柳故渊这般说，微笑道：“柳兄弟，他真的不阴险，他今日这般对你，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绝不是要害你，你反过来想，若他不出手，顾兄又怎会指点你呢？”

　　柳故渊想起白日里落水之事，只觉得浑身发冷，没好气道：“就算他不出手，师父既然答应收我为徒，迟早会教我的。”

　　萧慕蔺将水囊里的水倒入杯中，又让柳故渊品尝，柳故渊见他目光灼灼，不忍拒绝，只好喝了一口，一时喜道：“这水真好喝，闻着香，入口甘甜，咽下去后香味还在嘴巴里回旋，萧大哥，你哪里是大夫，简直是神仙了。”

　　萧慕蔺自己也尝了一口，十分满意。

　　柳故渊忽又脸色一沉，“这是你特意为宋幼棉准备的？”

　　萧慕蔺道：“当然还有你和顾兄，西境不比江南，水涩而浊，我们初来乍到，冒然喝了易引发水土不服之症，这样一来，便可放心饮水。”

　　柳故渊点了点头，欢乐道：“萧大哥，不如咱俩结拜吧！”

　　萧慕蔺一愣，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要与他结拜的。

　　柳故渊怕他拒绝，又道：“你不知道，我做梦都想有一个像师父像你这样的大哥，可是师父已经是师父了，不能是大哥，不如你做我大哥，好不好？以后我护着你，一个绝世剑客，一个妙手郎中，闯荡江湖，所向披靡！对了！得想一个名称，就叫‘医剑双侠’，多威风！”

　　“不如三结义如何？”屋里两人都一愣，就见宋幼棉推门进来，似笑非笑道：“柳公子有大才，三结义，取个什么名啊？”

　　柳故渊冷冷道：“谁要与你结义！我师父呢？”

　　宋幼棉道：“走了。”

　　柳故渊一惊：“为什么？”

　　宋幼棉走了过来，在凳子上坐下，一甩宽袖，慢吞吞道：“当然是为了摆脱你。”

　　柳故渊盯着宋幼棉，见他那张肤色冷白的脸镇定自若，不像撒谎，心里也有些没底，毕竟顾轻鹤从来都不愿意收他为徒的，当即便有些焦急。

　　“你胡说！”

　　宋幼棉一抬手，“自己去看。”

　　柳故渊已顾不得与萧慕蔺结拜之事，冲出房去找顾轻鹤了。

　　萧慕蔺摇头失笑，“你干嘛骗他？”

　　宋幼棉道：“不然你真与他结拜？”

　　萧慕蔺一想，依柳故渊缠人的本领，就是顾轻鹤都败了阵，只怕自己真耐不住会答应下来。

　　顿了下问：“你与顾兄查探得如何？”

　　宋幼棉道：“地方不大，人气却旺，就在我们前后脚，来了很多生人，不下二十个，看样子，身手也都不错。”

　　“我们所在客栈也有，我和柳兄弟回来时，便见五个人端坐大堂内，浑身杀气。”

　　宋幼棉以指触额，淡然道：“我所料不错，左秀必会经过五张县。”

　　萧慕蔺道：“这些人真是浮生渡的人？”

　　宋幼棉指头在额头上来回划动，一时没有说话，萧慕蔺担忧道：“你头痛？”

　　宋幼棉放下手，看着萧慕蔺，一笑道：“有点渴。”

　　萧慕蔺这才想起手中水囊，当即倒了一杯推到宋幼棉手边：“这个水可以喝。”

　　宋幼棉举杯送到嘴边，见萧慕蔺看着自己，目光说不出的温柔，又隐含期待，便也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好一时，萧慕蔺终于躲闪着别开了眼。

　　宋幼棉喝了口水，笑道：“萧兄，若不是我了解你，见你眼神闪烁，定会以为你在这水里下了药了。”

　　萧慕蔺正待解释，宋幼棉又道：“好喝！”把空杯伸到他面前：“再来一杯。”

　　这杯水喝完，宋幼棉起身道：“既然浮生渡的人来了这里，定然会暗中清查，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我们都会很危险，要小心些。”

　　萧慕蔺道：“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