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4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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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早已过去，梅香坞中的梅花却仍在盛放。清幽暗香在夜色下的梅香坞内浮动，丝丝缕缕，撩人心弦。
莺莺提了酒壶候在桌边，酒杯一空就上前续上。今日她侍候之人，表面看着是个平和普通的中年男子，但她清楚，此人实际是修罗国度帝尊。
自魔世大肆入侵中原后，许多人流离失所，梅香坞本也是要关闭的，机缘巧合下受到三尊庇护，得以重新开张，如今专门招待魔族及投诚魔世的人族。
大约是三月前，应泽开始改换装束出现在梅香坞，一月里总会来两三次。起初谁都没认出来，后来某次，他扮成曼邪音的样子来观舞，被真正的曼邪音咬牙切齿地请了回去。众人才知，这位帝尊有如此兴致。
莺莺后来有了经验，只要是一来就点她作陪，却只让她在一旁斟酒，一坐就是一夜。那多半就是帝尊又来练习他的换装技巧了。
莺莺看着男子温和的面容微微出神，忽然便对上一双冷肃的眼。莺莺一瞬惊醒，连忙垂眸，才发现是他的酒杯空了，又连忙抬手为他斟满。
应泽勾起一抹轻笑，问道：“如何？我的易容可有破绽？”
这竟是直接说破了自己的伪装！莺莺心一颤，果断装傻，笑着劝酒，“公子再饮一杯吧！”
应泽接过莺莺奉上的酒杯，也不在乎她顾左右而言他，“你们这位舞女，名幻幽？”
台上表演的，正是幻幽冰剑。
莺莺摸不准应泽的心思，斟酌着道：“是，幻幽姑娘是梅香坞的招牌舞姬。”
“我记得还珠楼曾有一名女杀手，正是唤作幻幽冰剑。”
莺莺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别紧张。我只是随口一问。”应泽却没再追问，仰头喝了酒，看着台上的冰剑，眸光明灭不定。“既然放下过往，我自可既往不咎。”
莺莺听着他尚算平和的话语，心中却更加不安。她垂下眸，声音温和，甚至带着丝钦佩，“公子宽宏大量，实叫莺莺敬仰。”
应泽轻轻一笑，意味不明。
一年前，史艳文与俏如来布计诛杀帝鬼。不料镇魔龙脉彻底崩毁，修罗国度大举入侵。一名金袍少年带着帝鬼的人头与鬼玺，降临在修罗国度大军之前，成为修罗国度新任帝尊。
史艳文与俏如来失踪，据传已经身亡。
这位新帝尊上任之初，曾下令与人族划地而治，和平共处。但和平的假象仅维持了三个月就被拆破。少年帝尊震怒之下，以铁血手段镇压反抗人士，挥兵直入中原。
现今中原对抗魔世的主要势力有三个。其一是黑水城，其二是行踪不定、人员不明的圣邪封盾，其三便是教坊司。
教坊司是个神奇的组织。这一点，当年西剑流之战，众人便深有体会，如今对抗魔世，教坊司又再次向世人展现了它的神奇。
所有人都知道教坊司位于望断桃源，也知道望断桃源位于中原之内。但，它到底有多“内”呢？当初西剑流攻打望断桃源，都只能派精兵孤军深入，急行军半日，结果被挡在桃林外，寸步难进。
魔兵进军速度更快，但其掌控的地域离望断桃源太远，是以，想攻打望断桃源，仍只能深入中原。结果，又被挡在了桃林外。
望断桃源其实并不大，桃林占据了整个山谷，却不见半点教坊司的痕迹。
若不是曾跟着祝遥来过几次，应泽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
教坊司之人进出都要经过望断桃源，所以最合理的猜测，便是桃林内有传送阵法。结果，魔军在桃林内折腾了两日，中了一堆陷阱阵法，陷进去百十号人，最后应泽一怒之下烧了桃林，仍是一无所获。
那日，应泽看着被烧毁的桃林，面色阴沉得可怕，然后让三尊与网中人炸了山头。可轰开的只有山石，并不像是挖空山体建造要塞的样子。
应泽沉默了很久，方才确认，望断桃源真的只是个幌子。
从前都是祝遥带着他进入，他从没问过方法，祝遥也从未与他说过。
难道，祝遥对他，从始至终都是利用吗？
“……帝尊……帝尊！”
“听到了听到了！”应泽不耐烦地挥开荡神灭，“我没聋，不用喊那么大声。”扫视四周，宾客已被修罗兵隔开，歌舞也早已停下。应泽后知后觉，自己貌似出神太久了。
“帝尊孤身一人，怎可如此大意！”荡神灭面色不善。
应泽这般行事已三月有余，始终未见中原动作，便知他这拙劣的诱敌之计并未奏效。
应泽懒散地支着下巴调侃：“阿鼻尊啊，都那么久了，你还没将人拐到手，若传出去，我修罗国度颜面何存？”
荡神灭冷了脸色，“帝尊！”
“唉——”应泽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枉我每次都带你来，带薪撩妹都撩不到手，阿鼻尊，你真让我失望！”
“帝尊！”荡神灭已然恼了，“比起醉生梦死浪费时间，你是否该回修罗国度处理事务！”
应泽瘫回椅子上，“有煞魔子在呢！你还担心什么？是信不过同志的能力吗？阿鼻尊，你这是挑拨啊！”
荡神灭阴沉着脸不说话。
应泽看了他许久，最终撇了撇嘴，道声“无趣”，起身离开梅香坞。
教坊司确实不在望断桃源，但望断桃源是教坊司最重要的出入口。
当初设计教坊司时，祝遥一意要保留桃林，异想天开地要在山中凿个机关城出来，最后限于人力物力财力时间，只能建在松隐山庄旧址旁。之后，为保证安全，祝遥逼着系统将整个教坊司，连同松隐山庄旧址一同圈入“帮会领地”内。
所以，应泽进不了教坊司，根本原因是他已经离开了教坊司这个“帮会”，自然进不了教坊司的帮会领地。
虽然划入帮会领地后，可以借助“帮会领地内无法进战”的制约保证安全，但出入口也受到限制，必须经由特定的传送阵才能进入。而“帮会领地”毕竟是剑网三的东西，要修筑传送阵，必须使用特制的符石。
幸好当初修筑传送阵剩余的符石在祁子衿手中，否则望断桃源内的传送阵被毁，君逍遥等人就真要被困死在教坊司了。
只不过，符石并不足以修筑完整的传送阵，出入的人数受到限制，每次使用后还要隔一段时间才能继续使用，所以教坊司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
后来与黑水城联系上，君逍遥与惜海棠、琅轩干脆带着一部分人进入黑水城，靡颜毓秀则带了她的二十三名直属护卫入了苗疆，溟失昼夜带着二十名暗探在外围活动，一面探听情报，一面收集铸造符石所需的材料。
龙虎山下，一个粉衣小姑娘百无聊赖地坐在树荫下，支着脑袋出神。她脚边放着盏古旧宫灯，灯上落了只粉白蝴蝶。
撼天阙去万里边城试完魔兵战力，又顺手将幽灵魔刀扔给曼邪音，返回龙虎山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脚步微顿，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就在这一愣神间，小姑娘看见了他，杏眸一亮，嫣然笑开，“你回来啦！”
撼天阙心头一震，沉默着看过去。
小姑娘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提起放在一旁的宫灯，蹦跶着凑上去，“你总算回来啦！我等了你好久！你不回来都没人带我上山！”
撼天阙瞥了眼她宫灯上的舞扇纹饰，没问教坊司为何寻不到上山的地图，也没拆穿她明明可以让王族亲卫带她上山，却偏要等在山下。
小姑娘蹦跶着跟在他身后，明目张胆打量他，自顾自道：“看你年纪，与我师傅差不多大，叫你名字不太礼貌，要不……我叫你大伯吧！”
脚步顿住，撼天阙横了她一眼。
小姑娘笑嘻嘻，“哎呀～一个称呼而已，做什么火气那么大？”她又仔细看了看他，“我看你眼颧赤红，面干气燥，印堂发黑，眉头紧皱，一看就是邪风入体肝火旺。我这里有清心丹，清心降火；寒冰散，降燥驱邪；还有紫雪净魂露，保你服用后清心静气，关键味道还很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撼天阙咬牙：“你找死？”
小姑娘微笑，退了一步。
撼天阙冷哼一声，继续往山上走。
带着小姑娘上了龙虎山，正巧看见苍狼在练刀，却是虚有其表，一时怒火又涌了上来。
靡颜毓秀赶在撼天阙出手前拦了过去，含笑的语气里带着丝恨铁不成钢，“我就说你火气旺吧！老憋在心里伤身得很。我建议你绕着龙虎山跑个十圈八圈，发泄出来就……”
“轰——”
宏大的掌劲击退聒噪的小姑娘，打断她的话语。
靡颜毓秀手中明灯只来得及亮起一瞬，护身术法就被击溃。她踉跄着后退，被叉猡扶住，“姑娘！”
苍狼持刀上前，护在靡颜毓秀身前，“撼天阙！你欺人太甚！”
靡颜毓秀吐出一口血，又抢在撼天阙开口前把话接了过去，“撼天阙！即便全苗疆的人都对不起你，我也不曾对不起你！针对不了仇人就迁怒旁人，不觉得太跌份吗？！”
“你找死！”撼天阙已生出杀心。
“我惜命得很，绝不找死！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太自以为是！你眼里只看得到自己，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义务顺着你！”
小姑娘话语里的某个词挑动了他的心弦。撼天阙看着眼前稚嫩倔强的小姑娘，怒火渐渐平息，自以为是吗……
他瞥了她一眼，沉默着迈步离开。
待撼天阙走远，靡颜毓秀狠狠松了一口气，顺势倚在叉猡怀里，哼哼唧唧喊疼，“嗷好痛啊！他下手怎么这么重！嘤……”
叉猡一时有些好笑。方才明明是不怕死的硬气模样，这会知道喊疼了？到底看在她是个小姑娘的份上，没嘲笑她，“姑娘可还好？”
“不好！我重伤了！得留在这养伤！”
苍狼闻言，不赞同地道：“姑娘又何必蹚这趟浑水？”
“停！”靡颜毓秀打断他，伸手握住苍狼腕脉，“伤得比我重，没资格对我说教！叫我阿颜就好啦！至于你……”她看了眼“苍狼”毫无破绽的容颜，笑道：“我叫你月兔可好？”
叉猡下意识握住骨镖，“你？！”
靡颜毓秀轻叹，低头翻找伤药，“放轻松。我虽学艺不精，但好歹也是个大夫。新伤旧伤，用没用药，我还是分得出来的。”拉着月荒凉坐下，给他上药，包扎伤口，“人魔之战已经拖得太久，中原需要苗疆援手，苗疆内战必须尽快结束。我来，是因为我选了苍狼。我不需要知道苍狼的行踪，我只需要你们赢！”这是向叉猡等人解释她来的原因。
出发前，惜海棠问她，会不会后悔？
其实教坊众人都清楚，相比之下，北竞王更有胜算。但她还是选了苍狼。
既然选择，就不容许自己后悔！
圣邪封盾外，大批魔兵拦阻要道，四面包围。
应泽设计诱出圣邪封盾在修罗国度的内应，趁机查出圣邪封盾所在，大军围困。
风逍遥通知了黑水城众人援救，只等圣邪封盾突围，便现身接应。
亥时，突围之战打响。圣邪封盾成员往北方突围，风逍遥与雪山银燕、君逍遥等人亦开始攻击外围魔兵，意图将包围圈撕开一个口子，掩护众人撤离。
北方是应泽亲自镇守。藏锋出鞘，无人能越雷池。
魔兵放出了信号，守在另外三路的三尊已经开始往北方合围。
知晓时间紧迫，君逍遥与溟失昼夜出手越加狠厉，想尽快突破魔军，帮圣邪封盾拖战应泽。
激战血夜，有人踏月而来。
一轮血色法阵以君逍遥为中心绽开，同在阵法内的溟失昼夜一记战八方扫出，就察觉攻击范围扩大不少。
溟失昼夜一愣，偏头一瞥，看见一名素衣女子自乱军中走来。不疾不徐，如闲庭信步。
“琴主？！”
君逍遥也感觉自己的攻击力略有提高，又听见溟失昼夜的声音，便知又有援军到来。“剑九·轮回！”
当初君逍遥与靡颜毓秀当着任缥缈的面保下了百里潇湘，祝云柔往还珠楼与神蛊温皇交涉，顺便给君逍遥带回了新的飘渺剑法剑谱，是以，君逍遥大概是除任缥缈与凤蝶外，学飘渺剑法学得最完整的人了。
在景行阵法辅助下，溟失昼夜等人终于将外围撕裂。
同时，正拦阻圣邪封盾的应泽也看到了祝云柔。
藏锋刀势一顿，忽然划出更猛烈的刀气，强势逼退突围之人。根基稍弱者，碰到刀气立时便爆体而亡。
浓烈的血气袭来，祝云柔蹙眉停步。
下一瞬，藏锋已至身前。
祝云柔没动，只微微阖眼。
溟失昼夜发现祝云柔没抽刀时，便知不对，再想阻拦却是迟了。
风逍遥早便关注着战局，身形瞬动，已飞身而至。
“铛！”
“铛！”
“轰——”
三柄形状不同的刀相击。
风逍遥的捕风与风间澈的残月惊天同时挡下藏锋，景行的无赦之风紧随其后，逼退应泽。
溟失昼夜看了眼护在千弦羽身前的风间澈，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却不及细思。
应泽以刀杵地，止住后退的脚步。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他喘息着，咬牙切齿地，说出恶毒的咒骂。
他们是敌人，如何咒骂都不奇怪，但这样的语气……应泽与琴主是旧识？
不怪教坊众人不知道。实际上，教坊中人大多只知祝遥自魔世带了魔回来，却不清楚带回来的究竟几人。祝遥虽曾带应泽入教坊，但当时应泽是化作龙形被祝遥藏在袖子里带进去的，实际上教坊众人并未见过他。九龙天书一战，祝遥带着景行援手，众人自然以为，祝遥自魔世带回的就是景行。
祝云柔抬眸，声线淡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风逍遥帮她挡了一击，就又去帮圣邪封盾开路去了。应泽转换了针对目标，正是突围的好机会！但他也关注着千弦羽那边，此时闻言，难免讶异。
又听祝云柔接着道：“但，我既然还活着，便来问你要人了。”
应泽冷笑，“要人？！你与我要什么人？！”
“萧洛说要来寻你。他已很久没有消息。”
沉默。
瞬息的安静在乱战中格外违和。
溟失昼夜默然，移开了目光。
君逍遥剑势微顿，背过身去。
应泽沉默了许久，道：“萧洛死了。”他笑起来，语气嘲讽又悲凉，“我亲手杀的。”
他不喜欢魔世，他讨厌凶岳僵朝。
他不讨厌人世，他喜欢祝遥。
他喜欢祝遥将他当作一名寻常的少年，尤其喜欢祝遥笑着唤他：“阿泽……”
应泽，祝遥给他起的名字，说是泽被万物的意思。
离开魔世那天，祝遥问他会不会后悔，他连头都没回。连眷恋都没有，又怎会后悔？
应泽从来看不透祝遥。
他好像很急切，在浅草千川设下一个又一个阵法。应泽总担心祝遥会被自己设的阵法给困死。
有时候又很悠闲，可以抱着小姑娘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天，亲手给小姑娘梳头发，熬药，教她习武。
祝遥偶尔会给小姑娘讲些奇怪的故事。故事里有繁华盛世，有江南的灵秀女子，蜀中的神秘刺客；有华山的出尘道者，嵩山的入世佛修；有大漠的灵诡刀客，洛阳的守土将士……
祝遥换上不同的衣服，冠上不同的名号行走江湖，怀念着旁人无法知晓的旧时光。
祝遥总能轻易与人成为朋友。他能与佛者谈佛，与道者论道，也能与山匪聊劫富济贫，与小偷说妙手空空。他什么都乐意学，又什么都不上心，他游走于红尘之中，又游离于俗世之外。
小姑娘是不解七情，所以淡漠。祝遥却是万事不萦于心，像是高高在上，冷眼观世。
应泽以为，祝遥会一直那么没心没肺地过一辈子。直到那一年，有两个人进了浅草千川。
黓龙君，得学宗宗主赏识，予他七雅之棋的称号。冥医杏花君，幽冥君的传人。
应泽从不知道，原来祝遥与人相处可以这般任性。明明是个臭棋篓子，却总爱拖着黓龙君下棋，输了还耍赖，悔棋悔个十几手。恣意，傻气，像个十六七岁的幼稚少年。偏偏黓龙君愿意陪着，哪怕生气也只是瞪他一眼，不会像对别人似的两句话说到人家怀疑人生。
后来，四宗爆发内战，被指为罪魁祸首的黓龙君还淡定地在浅草千川饮茶，祝遥让小姑娘与他们一道走。
黓龙君离开后，一向闭锁结界不允许外人进入的浅草千川，开始以教坊司的名义，庇护被四宗内战波及的普通百姓。
祝遥冷眼瞧着众人或感激或怨怼，或满足或得寸进尺。
应泽跟在他身边，听见他忽然问道：“你说，人与人都不能和平共处，人与魔，有可能共存吗？”
应泽没有回答。
霓裳回来的那天，祝遥对应泽说了他的计划。
祝遥要救默苍离。
荒谬，可笑，却在意料之中。
应泽问他，为什么不是小姑娘。
祝遥说，他活得够久了，小姑娘却那么年少。
祝遥说，他来这世上一趟，不想为了结局而走到结局，也不愿此生就那么平平淡淡。人这一生有个目标不容易，能达到那个目标，也算不枉人世一遭。
祝遥说，他前半辈子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后半辈子能完成一件事，也就足够了。
小姑娘带默苍离回道域那天，祝遥送他去中原。
那一天，他们打了两个赌。
祝遥赌小空不会跟着俏如来入魔世。
应泽赌人族与魔族能共处。
第一个赌，祝遥输了。
第二个赌，应泽没赢。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40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