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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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停地往前走。
脚下是尸山血海，耳畔是冤魂哀嚎，目之所及是地狱，鲜血浓烈的腥臭味一阵阵地涌入鼻腔。有鬼手从血海中伸出，撕扯着想拉他同坠无间，却阻不了他的步伐。
他仍在往前走。
踏过尸山，走过血海，看着那些亡于自己之手的冤魂嘶吼怒斥，他不为所动。
……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尽管他很清楚，死人是不会做梦的，而俏如来，也确实杀了他。可他仍可以肯定，自己在做梦。
梦境里人来人往，朋友、敌人、对手、棋子……他看到自己的过往，一幕幕，是他挂在琉璃树上难以忘怀的牺牲。
他仍在往前走，直到看到血色琉璃树。
有个人站在他平日里站的地方，看着满树琉璃串啧啧称奇，“好友啊，你几十年来设计的人，比我几辈子见过的人加起来还要多啊！”
慵懒随性的个性，未语先笑的模样，树下那人是他少有的，还活在世上的朋友。
“祝遥。”
那人看过来，冲着他笑，仍是当年初见时，年少轻狂的模样。
“好友，下棋吗？”
琉璃树下摆了棋盘，祝遥像是看不到满地血污，随意地在地上坐下，迫不及待在棋盘上摆下三子，“来来来！让我三子哈！”
他有些失语，站了会，等祝遥落下第四子，上前一撩衣摆坐下。
走了几步棋，祝遥开始没话找话，“好友，你看过九界吗？”
默苍离不理他。
“你自然是看过的。墨家钜子巡游九界嘛！你去过的地方，想必比我还多。我常常在想，你眼中的九界，是什么样子的？”
与从前一样，过不了五十手，祝遥便败下阵来，哭丧着脸收拾棋盘。
“好友呀，就不能让着我点吗？”说完，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起来，“你与小王爷下棋时，下了个平局，是因你不想赢。那你每次与我下棋总是让子，却总是赢我，是因为你想赢？”
默苍离看他一眼，终于开了口，“是你太差。”
“……”祝遥黑线，叹息，“唉——好友啊……”
再开新局，仍让三子。
“其实我早该与你聊聊的。你知道我眼中的九界是什么样的吗？”
祝遥与人说话，从来不需要附和。
他说起教坊司创立之初，松隐山庄老庄主对他的帮助与照顾，当时惜海棠只有六岁，老爱缠着他说喜欢。
“六岁的小鬼，哪懂什么叫喜欢！”语气鄙夷，目光却分明温柔又怀念。
祝遥说起定址望断桃源，当初只有他们七个主事者的寒酸教坊。
“当初暮雨潇潇与阿韵老爱拿望断桃源做试验场，现在桃林里还留着不少陷阱，海棠说最近还有人被困住呢！”
祝遥笑起来，默苍离也有了些笑意。
“你们总说我这坊主不称职，依我看，你这礼执教更不称职！这么些年了，也没见你回教坊上过课，真是苦了暮雨潇潇！”
那一年，他已拜入前任墨家钜子门下。默苍离只是那么想，却没说出口。
祝遥说起接了暗杀苗疆某个首领的生意，受了伤躲进北竞王府，一躲就是三个月。
“小王爷以为我回天乏术，偷偷躲在床脚哭鼻子。他以为我高烧神志不清，其实我醒着呢！当年多可爱的一个小王爷，怎么就被祸害成这样了呢？”
祝遥看向默苍离，揶揄道：“九龙天书之局，你破得漂亮！不愧是好友！”又叹道：“小王爷也是，当年怎么就不肯跟我走呢？”
祝遥又说起他在霓霞关上淋了两日雨，到第三日终于看到了日出。
“我以前就想到泰山上看一次日出，路过霓霞关的时候，就觉得在那看日出一定很壮美。”
祝遥没提当年拎着大刀追着他跑的比鹏，也没提邀他入王宫小住的先代王上与王后，他只是说那天的朝阳冲破云层的景象很迷人，说霓霞关上的野果很美味。最后，他说，“你真该去看看的！”
默苍离白子落盘，胜负已分。祝遥无奈地笑笑，收拾棋盘。
祝遥仍执黑子，接着说他在海境的见闻。
“鳞王真好忽悠，我只夸了他几句，他就同意我进海境游历。”
他说起鳞族三脉掌权，吐槽说鳞族既是始朝遗脉，为何不明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又说起在宫宴上表演剑舞被嘲笑，没忍住把嘲笑他的护卫揍了一顿，结果蜃虹蜺一直缠着他要把面子讨回来。
“所以说啊！”祝遥一脸不堪回首，“人不能太冲动！蜃虹蜺缠得我都忘记去顺点珍珠宝石什么的，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默苍离无语，他就知道，祝遥这人就没个正经。
“哎哎哎！不许下这！你换个地方！”祝遥开始耍无赖。
默苍离神色不变，依言换了地方。
“小云柔怎么样？”
“很好。”
祝遥笑，“其实，我让小云柔跟着你，是想让你多点牵挂。现在看来，冥医都留不住你，何况别人呢！”眼前这人啊，极致的冷静与理智，又怎会被别人牵绊住脚步呢？
“祝遥，别做多余的事！”知道祝云柔血中秘密的那一天，默苍离就知道祝遥的打算了。尽管不清楚祝遥从何处得知墨家钜子传承的秘密，却不妨碍他作出判断。
“迟啦！”
祝遥轻声叹，默苍离见他迟迟不落子，便也不再看棋局。
“其实，我们都明白的。你一直都知道我的意图，我也一直都知道劝不了你，至于小云柔……”祝遥别开眼，看向虚空某处，“小云柔从来都知道，我的目的。”
祝遥忽然笑起来，“好友，这世上总算还有你算不到的事。我与你下了许多局棋，总归还是赢了你一回！”
心头一动，默苍离想说什么。
有风吹来，迷离的花瓣遮掩了视线。
花？
默苍离抬眼。眼前早已不是那尸山血海的琉璃树，是多年来他再未踏足的地方。
望断桃源……
神志逐渐清明，他缓缓睁开双眼。光线有些刺眼，他想抬手挡一挡，却发现身体僵硬，浑身酸疼得厉害。他怔愣着转头，心头闪过一个荒谬至极的想法。
祝云柔一身红衣跌坐在地，抱着祝遥目光空洞。
祝遥……他心口插着他的醉梦人间，血已流尽，面上却还带着笑。
他心中生出深切的荒诞与无力。
祝云柔终于有了动作。她偏过头看他，露出一个浅淡的，温和的笑。
“先生，师傅说，欢迎回来。”
镇魔龙脉，史艳文、俏如来与帝鬼、戮世摩罗之战接近尾声。
逆神穿身而过，戮世摩罗显然没料到史艳文会放弃防守，硬受他这一刀。握刀的手被死死握住，抬眼，撞见史艳文满眼疼惜与决绝。
史艳文趁戮世摩罗出神，趁机抽出从惜海棠处寻来的三张符纸，不甚熟练地念诵起口诀。
灭却之阵，启！
戮世摩罗愕然，没有王骨加持，史艳文更是从未学过术法，怎么可能开启灭却之阵？！
——“你要想清楚，血祭之法，虽能勉强开启灭却之阵，但以生命为代价，意味着你随时会死。”
——“即便只有一线生机，艳文也绝不愿放弃自己的儿子！既然有此机会，艳文愿意一试！”
惊愕、不敢置信。握住自己的手如此坚定，好似当初将他扔进魔世的人不是他！
戮世摩罗想推开史艳文，想讽刺他白费力气，却被他拥入怀中。
“仗义……麦怕……这一次，爹亲绝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蓄力的手微微颤抖，他满心讽刺，却又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他还能相信他吗？一次又一次，他能保证没有下一次？可是，要推开吗？推开他一直渴望却得不到的温暖？
视线一转，忽然发现史艳文满头青丝中，渐渐生出白发。心头忽然一震。
——“对了，有件事，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声……其实当日与炎魔之战，史艳文事先做了血祭，即使没有我，你也不会有事。血祭的契约，是在炎魔离体后发动，替你承下所有的伤，包括死亡……”
没有王骨加持，又是孤身启阵，他又用了血祭！
“史艳文！”戮世摩罗颇有些气急败坏。
史艳文已是半昏迷的状态，却仍死死抓着他不肯放手。
戮世摩罗气急，挥手击碎其中一张符纸，灭却之阵应声而破。
“仗……义……”是不甘，也是自责。不愿放开的手，离散的意识，终究没能听到那一声压抑着哭腔的低唤，“父亲……”
俏如来拼着重伤击杀帝鬼，强压伤势，赶着去查看父亲与小弟的战场，正好看到戮世摩罗从史艳文身上抽出逆神。
“小空……”压抑着内伤，俏如来声线痛苦。
戮世摩罗一僵，神色复杂地望过去，想解释什么，却又住了口。
“你……没事就好……”
意料之外，不是责备，不是质疑，是松了一口气的安心。愕然抬眸，见俏如来呕出一口血，再也支撑不住地向前倾倒。
“俏如来！”扶住的，似乎不只是血脉亲缘的大哥，还有早已千疮百孔的内心。
“哈！”俏如来笑了笑，“总算，能再听到你叫我的名字。”
戮世摩罗皱着眉头扶俏如来坐下。
“小空，父亲伤势沉重，你速带他前往教坊司求医。”
“你还想做什么？”听这话就知道俏如来不打算跟他一起去疗伤。
“我尚有应做之事。”
“俏如来！”为什么？为了所谓天下人，他的父亲与大哥牺牲他，现在，又要拼着性命去救天下人。可那些人，又是拿什么来回报他们的？！
“小空，”察觉到自家弟弟情绪变化，俏如来及时出声，“这是我的选择，也是父亲的选择。却不该是你与银燕的选择。别逼自己。”
笨拙却真诚，俏如来不希望两个小弟也像他一样。如果史家人注定要承担天命，那他一人便足够了。
戮世摩罗咬牙。他最痛恨的，就是史家人这种爱把责任扛在肩上的性子。
“你们聊够了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突然出现的人。
戮世摩罗直觉危险，立刻将俏如来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眼前人，“你是谁？”
这是一名十分漂亮的少年。
墨发金瞳，一身明艳的黄袍，身周却萦绕着浓郁阴沉的魔气。左手提着帝鬼首级，右手握着一枚玺印。
俏如来皱起眉头。
此地是大祭司带领工匠修筑，一旦封邪之塔被毁，就会升起千丈，成为绝地，因此他方才没急着取出鬼玺。此人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我？”少年皱了皱眉，很快又笑开，“我是应泽。是修罗国度新任帝尊！”
那一年，祝遥举着支钓竿在沉沦海边坐下，在魔世各方势力注视之下，开启了长达三天的钓鱼之行。
放弃尊严化为龙身去咬祝遥鱼钩的那一天，凶岳僵朝失了他们的十一皇子，祝遥身边多了个名为应泽的少年。
祝遥经常会问他，人魔和平共处能不能实现？
应泽说，只要祝遥活着一天，他就愿意做应泽。
当时，祝遥说：好！
可是，祝遥失约了。
祝遥送他离开浅草千川。
他对他说，他应该是翱翔于天的龙，不该因为一个人停住脚步。
应泽问他，就不怕自己杀尽人类泄愤吗？
祝遥只是笑，“这世上总有你能栖身的地方，可那绝不是我身边。人的一生太短，我不是能永远站在你身边的人。”
祝遥，永远能轻易洞察人心。
是啊……最初，是因为什么才会想不开去咬祝遥的鱼钩呢？说到底，不过是被祝遥明艳的笑容晃了眼。整整三天，就那么百无聊赖地坐在沉沦海边，面上从始至终挂着笑，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伤怀。与天说话，与云说话，与树说话，与水说话。分明聒噪，却又无法否认的，耀眼。
他从没见过那样的人，好像有无限的生机与活力。好像，只要看着他，就能感觉温暖。
原来，他是感觉孤寂啊……所以才咬了祝遥的钩，只因贪恋祝遥的温暖。
他喜欢祝遥送他糖葫芦，喜欢祝遥做的桂花糕，喜欢跟在祝遥身后，提溜着祝遥的衣角看祝遥浇花，喜欢祝遥笑着叫他“阿泽”……
黑水城的机关再也支撑不住，已然崩毁。魔世通道彻底打开。
灭世三尊在他身前跪下，修罗帝国众魔拜在鬼玺之下。应泽听着身前一声声“帝尊”，却始终没能听见最想听的那一声“阿泽”。
系统与祝遥做了个交易。
——“你想啊，你绑定我的灵魂不是卡bug了吗？那你换个人绑定说不定就不会有问题了呀！我将生命值过渡给默苍离，相当于将你转赠给他嘛！你跟着他，绝对能达到山河晴昼结局，再不济也会是一世长宁嘛！这样你可以完成任务，我也可以离开，多好！”
系统无法否认，它被祝遥说动了。祝遥或许都没发现，他有轻微的自毁倾向，系统也担心继续与祝遥绑定，祝遥会破罐子破摔，于是，系统同意了。
阵法光华渐散，祝遥借着系统作弊，将内息也一并往默苍离身体里送。毕竟连命都续住了，他再附送点赠品也不算什么。
系统脱离祝遥，开始往默苍离身上转移，接触默苍离灵魂的一瞬间，默苍离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世界]界面一片鲜红。
[警告！世界线发生严重偏移！]
[警告！世界线发生严重偏移！]
[警告！世界线发生严重偏移！]
[恭喜玩家达成结局成就：山河人间]
[恭喜玩家达成成就：生死不离]
[恭喜玩家达成成就：英雄笑对]
[恭喜玩家达成成就：易道殊途]
[系统提示：任务完成，开始灵魂解绑]
[系统提示：灵魂解绑成功]
[系统提示：回收程序激活……]
在一片世界线偏移的警告声中，系统开始自动激活回收程序。它最后“看”了一眼祝遥。他已经没了气息，面上却还带着笑，它仿佛可以听到他嘲弄的笑声。
——“我赢了！”
祝遥一直想改变这个世界。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后，他就试过。他寻到了俏如来，一度想杀了他永绝后患。系统只能一遍遍提醒他，既定事件无法更改，杀了俏如来，也会是别人。
所以祝遥没动手，也没有想办法抹杀西剑流。
他不再试图反抗世界线，但也只是表面上。
祝遥进入魔世，一是为寻丹殊，二是先行探路。他将所见所闻，可能遇见的危险，可以寻找的助力写成故事，在合适的时候借祝云柔之手交给了小空。他没有改变世界线，他只是给了小空一本书而已，所以系统不能做什么。
祝遥将应泽带在身边，系统因此无法推算应泽带来的影响，最终只显示他完成了一项跟宠成就。祝遥因此确认，系统无法预测所有人，他可以借此制造改变。
祝遥派人前往东瀛调查炎魔幻十郎，确认了他的墓地，机缘巧合救下风间澈。他没对西剑流出手，他只是往东瀛传了一本书，还是残缺的；只是在西剑流内埋下了一颗暗棋，还不知道能起多大用处。
祝遥让景行入灵界帮忙看顾魔世封印，提前准备的加固封印的材料却在系统强制干涉下出了错。于是他主动命祝云柔与景行将小空送入魔世，看似对世界线的妥协，实际已经完成了[易道殊途]的前置任务。
祝遥知道系统在强制维持世界线，所以没有明着干涉，他只是像对西剑流一样，用漫长的时间，一点一滴的微小改变，来影响世界线。
系统对祝遥说过，[山河人间]不是HE结局。
醉梦红尘，山河别后，人间相逢。
那是梦幻，是本不可能达成的结局，祝遥却猜到了达成它的条件——改变世界线。
既然改变不了既定的命运，那就引导世界线偏向平行世界。那是玩家期望达成的结局。说到底，他仍没改变原本的命运，但他创造了新的命途。这样的结局，自然不能算是HE.
[系统提示：回收程序激活完成，系统回收启动。]
祝遥赢了！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 3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