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桎梏》若西西

7、短暂温情

　　季非木一开始看到这个只裹了件浴袍就急匆匆赶来的人，惊讶程度丝毫不下于刚到这里的俞子心。如果不是文件还在他手里，季非木绝对会装作不认识他，立马转身走人。

　　走近一看，俞子心湿淋淋的样子像从水里捞出来，薄唇显出一种脆弱而暗淡的苍白，柔软的发梢比往日更加温顺地贴着头皮。见他躲进拐角处，季非木一愣，顿时觉得站在那儿等自己过去的他反而添了几分乖巧。

　　这样一个全身散发消沉气息的俞子心，却满脸不高兴地把季非木的文件夹护在怀里。

　　季非木看到这一幕，这几天积郁的火气瞬间被打得七零八落，什么脾气都烟消云散了，反倒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愫从心底涌出，站在原地一时有些踌躇。

　　直到电话的声音把他唤醒。

　　俞子心转身看见他，立刻冲了上去，气势汹汹地将文件夹甩到他身上。季非木下意识地接过来，狭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头上几缕正往下滴水的发丝。

　　俞子心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心里盘算着回家再找他算账，正想转身打车走人，却十分应景地打了个喷嚏，站在风雨里摇摇欲坠。季非木就在他身后，看着眼前单薄得不堪一击的俞子心，轻轻皱起了眉。

　　几分钟后终于加价打到了车，他拉开车门时却被身后的人拽住手腕，一把拉了出来。受了凉的俞子心头晕目眩，反应也变慢了许多，周围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隐约听见季非木对师傅道了个歉，说不坐车了。

　　出于刻入潜意识里的不对付，哪怕是昏沉沉的状态下，俞子心也不忘对季非木的擅自决定表示强烈的不满。但在明显病弱的情况下，这种抗拒显得极度微弱而无力。

　　“我先带你上去，你在这里休息一下，等我来接你。”季非木拉着俞子心走进电梯，伸手按了五楼。

　　“你带我去哪？”俞子心迷迷瞪瞪的，歪着脑袋盯着季非木的侧脸看。他发现眼里的这个人在收敛了清高和气焰之后，似乎变得柔和了些。这个角度看过去，锋利的下颔拉出一道好看的线条，显得英气逼人。

　　“带你去我住的地方。”季非木一开口，下颔骨就跟着动起来。

　　“有人跟你说过吗，”许是病得不轻，俞子心感觉脚底轻飘飘的，意识也逐渐飘远了，大脑已经失去了筛选语言的能力，脱口而出道，“你还挺好看的。”

　　季非木身型一僵，偏过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缄默不语，眸中翻涌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晦明忽变。

　　把俞子心安置到房间后，季非木就一刻不停地赶去会议现场了。俞子心一沾到床，脑袋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立刻就不省人事地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在城市暴风雨的另一端，一个男人抽着烟，沉默地看着放在桌上的照片。同样是办公的地方，他的办公室却不知为何显得阴暗无比，令人无端心悸。厚厚的一叠照片里，翻来覆去却只有一个身影，那是俞子心。

　　“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盛凌平从嘴里取下只剩半截的烟，弹了弹烟灰，像是闲话家常般，语气平淡地问道。

　　“他还活着，一直待在季非木身边。”回答他的人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脸。

　　闻言，盛凌平了然一笑，没有抬头看任何人，盯着俞子心的眼睛闪过一丝森寒：“长本事了，不过这样也好，让季非木更快地尝到名声一败涂地的滋味。”

　　他将手中没有燃尽的廉价香烟狠狠掐灭在一旁的烟灰缸里。

　　俞子心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漂流了多久。

　　眼前冰冷的海水让他生出一种极度熟悉的感觉，通天的蓝色与记忆中的某处场景毫无分差地重叠。

　　就好像他生来就是为了归属于此。

　　水渐渐没过了腰身、胸口，直至脖颈，俞子心低头看着海水从指缝中滑落又流失，想到了残破而狼狈的自己，穷极一生也逃不过消逝的宿命。

　　一个大浪迎面扑来，溺水的窒息感很快接踵而至，求生的本能让他疯狂地想要挣脱，却宛如被束缚住手脚，掐住了咽喉。

　　他虚无缥缈的意识逐渐融入一派深邃透亮的蓝。

　　“俞子心！”好像过了很久很久，耳边终于出现了人的声音，不断地唤着自己的名字。这个声音明明低沉好听得熟悉至极，语气里的焦急却显得不搭而陌生无比。

　　“俞子心，醒醒！”季非木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还在不断尝试唤醒他。

　　俞子心缓缓睁开眼，意识到了眼前之人是季非木。

　　好奇怪，明明已经是到了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地步，为什么还要摆出这副让人误解的样子，就好像他是真的关心自己一样。

　　“你发烧了。”季非木从床头柜端来一杯水，小心翼翼地喂给他。房间的温度调得舒适又温暖，俞子心注意到自己湿透的浴袍已经被换下，全身裹着一条长长的毛巾塞进柔软的被褥里。

　　发着烧的俞子心看起来软弱又惹人怜，柔软的身体白里透粉，脸上还带有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一对摄人心魄的桃花眼波光粼粼，眼尾泛起薄红，墨色美眸愣愣地望着自己。

　　“先吃退烧药。”季非木把几粒药丸塞进他手里。

　　圆润的胶囊被放到掌心时，俞子心身子突然抖了抖，紧接着眉头一皱，避如洪水猛兽般把药丸推了回去：“我不吃。”

　　季非木好笑又无奈地看着他，以为他又在闹小孩子脾气，也懒得劝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十分敷衍地哄道：“乖，听话。”

　　俞子心身子又是一抖。

　　僵持了很久之后，季非木的耐心渐渐被磨耗完了，一只手扣住俞子心双手的手腕，牢牢地固定在头顶上方。俞子心本就高烧不退，自然没有力气挣脱他蛮横的钳制，身体扳了两下就脱力般重重地摔回去。

　　几粒胶囊被捂住嘴强行塞进口腔，俞子心的瞳孔骤然紧缩。柔嫩的口腔内壁临摹着药物的形状，咽喉处突然出现椭圆形的异物，细薄的喉间毫无预兆地急速绞紧，伴随一阵剧烈的痉挛。

　　喂药后，季非木手上卸了力道，俞子心猛地推开他，眼前阵阵发黑，只顾起身冲向卫生间。在季非木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对着马桶持续干呕，直到喉管里再也没有多余的异物感。

　　他双手发颤地指着季非木，半晌也没有缓过劲来。想不清是指责更多还是愤怒更多，俞子心的手臂终于垂下，整个身子虚弱地靠着浴室的玻璃门，累极般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