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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0 ...

  •   30.
      特别篇《他来过》

      -此面:裴元-

      桂子飘香的时节,九月末的某一天,趁下午没课,你从长医出发,回了一趟落星巷。
      原本打算去给师父帮帮手,不想老神医另交给你一项任务,嘱咐你跑次腿,给他的一位老友送盒名茶。
      师父那位老友家住长安市晖明区,毗邻大学城,世代书香子弟。你将那盒茶叶送到地点,把师父交代的话悉数转达,随即起身告辞。
      一出那间古意盎然的院落,天空落下柔柔细雨。天气预报提醒过本日有雨,你有带伞,一撑开,伞布弹到道旁金桂,桂花香气往你的伞下钻来。
      回到小路路口,一左一右的选择题,往左能直接走到车站回返,而往右——
      你很清楚,那条路的尽头处,坐落着一所中国著名的高校。
      自建校起培养出了无数从事演艺事业的专业人才,它的校名即代表了光影世界群星闪烁的光辉:燃灯照夜,薪火相传——长安电影学院。

      长影的校园一向开放参观,来客只须在门卫处登记即可。你在那本厚厚的来访簿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转头朝里一望,透过细密的雨雾,你窥见高树灌木掩映的背后,有湖水的微光。
      你礼貌地问门卫:请问银杏坡怎么走?
      门卫告诉你,这里是长影的西门,银杏坡更靠近北门,要从这走,得绕大半个明月湖。说着又友好地建议:最好等十一月再来参观,那时银杏叶颜色最漂亮,会有很多人跑来长影拍照。
      你道了声谢,撑起手中雨伞,朝那片湖泊走去。
      光看长影西校门的简素,绝想不到里头竟有一片这么宽广的湖景。因下了雨,水面轻雾缭绕,将湖心人工小岛上的凉亭衬得好似仙境。
      你沿着湖畔那条白石板道,朝门卫指的方向行进,雨落在伞布,仆仆的音如洒豆。
      你记得,他曾对你说,明月湖和银杏坡是长影最美的地方,若你来,他会带你去看。
      如今没人引领,你已不告而来。

      从下一个岔路口沿石阶往上走,即能走到银杏坡的位置。上坡阶梯长达百级,等你走上最高一层,眼前景致倏尔一变。
      前方右侧有一栋雪白的欧式外观建筑,面朝道路的正门前,用典雅的白色圆柱支撑出挡雨的檐廊。而在它的更前方,是一条种满了银杏树的长路。
      就在你想朝那条银杏路走时,急促的下课铃声从那栋建筑中传来,转眼间静谧变为喧闹,靓丽的青年们从中鱼贯而出,楼前的小广场被一把把雨伞占满。
      于是你定住脚,打算等人群散开了再走。你独自站在一棵橡树旁,不与旁人争路,许多人从你旁侧走过,有人好奇地打量你,你全然不为所动。
      人潮渐稀,斜风细雨里,你突然看见了一道不一样的风景,将你的眼睛紧紧抓住。
      就在银杏坡的入口处,雨中出现了一朵清新的云。

      是个容貌极俊逸的青年,深色牛仔裤,浅蓝色长袖衬衫里搭了件纯白的T,他背着单肩书包,一手打了把米白色的伞。
      伞下不止他一个,还有个很漂亮的女孩,个头刚及他肩,脸一直转向他那边,甜甜地笑着。
      他的伞向那个女孩倾斜,全没顾忌自己会被雨打湿。
      好一双璧人,该说是赏心悦目的美景,而看着这一切的你,眼中渐渐浸入温度冰凉的秋意。
      有那么一瞬间,你欲转身拂袖而去,可说不清是什么困住了你,让你不能离开,非得站在那继续往下看。
      你看着他将女孩护送到那栋白色建筑前,两人笑着说了几句,女孩身一转发尾一扬,走进楼里。而他在檐廊下静静站立,片刻后,从楼内又出来了个人。
      这回是个年轻的男孩,与他差不多高,一见他便眉开眼笑,凑向他亲昵地说了句话。他浅笑着,抬手拍拍那男孩的胳膊,将手里的伞递了过去。
      男孩没接,问了他一句,他手指了指楼里,像是在说自己要走进去。那男孩不再多问,笑嘻嘻地接过伞走了。
      橡树旁的你看得很清楚,他并没有走进楼里。他无声地朝檐外看去,不知是在看银杏树,还是在看雨。
      终于,透过绵绵的细雨,他看见了你。
      他的目光像澄澈的溪水,正流淌向你。

      你发觉他意图步入雨中,往你这边来。你比他先移动,向瑰丽的白色建筑快步走去。等到了檐廊之下,你收起长柄黑伞。
      “能找个说话的地方吗?”是你先开口,语气算不上好。
      他沉默着点了下头,转过身,带你走进那栋建筑内。
      是综合式的大教学楼,此刻已开始下午的第二堂大课,走过一间间阶梯教室的窗,能隐约听见老师们高低不一的讲课声。
      最终你们上了二楼,来到一间空置的教室。
      站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你把伞随手靠放墙边,眼一瞥,看到最前方黑板旁的投影屏。
      “你们上课会拿那个看电影吧?”你不咸不淡地问。
      他嗯了声:“有时候会,学校里有专门的放映厅,效果比投影仪好。”
      你自然地像在闲叙家常:“最近有什么好片?”
      “最近没怎么去,不太清楚,”他看了你一眼,很快移开视线,“你呢,大学生活习惯了吗?”
      你不想再绕弯子了,单刀直入:“洛风,你想过我会来找你吗?”
      他低垂的眼睫轻颤了下,小声说:“……想过。”
      “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那时手机不在身边,没看到。”
      “哦,后来看到了,也没给我回个电,”你难掩话中讥讽,“你真以为,一封信就能打发我?”
      他的身体轻晃了下,垂落的手指微微蜷缩,声音很轻,很慢:“我从没有想过,要去打发谁……”
      你紧盯着他的脸不放:“我想问你,是因为我的年龄吗?”
      “不是,”他有短暂停顿,“不完全是。”
      “还有什么?”
      他没立刻回答你。他的手搭在近处那排塑料椅子的椅背,一时间,只闻窗外雨打叶片声。
      “裴元,”他唤了声你的名,抬眼看向你,眸光与嗓音同样诚恳,“今年开春,那次大学生话剧节,我们学校出的戏叫《江北之春》,在剧里头我有句台词,说的是——”
      他的音色一变,像刹那间变回剧中角色,在岁月荏苒中徒留叹息:“‘阿萱,你只见过一种花,就能判定那是春天吗?’”
      你呼吸凝滞,神色一冷,落地有声:“如果我能呢?”
      他摇了摇头:“重要的决定,不要下得太早。”
      “说来说去,还是怪我年纪不如你!”你语气渐急,“可是洛风,在什么时间出生,不是我能决定的。”

      在说这些话时,你有种深深的挫败感,亦感到了情绪脱轨的难堪。收到那封信的那天,你就想来找他说个明白。是根深蒂固的理性思维阻止你,别在气头上去对话,得先确保自己冷静。
      你很早之前就与师父约定,等你考完这场人生中的重要考试,上大学之前的最后一个暑假,师父会携你遍访名山大川:要领你去看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洞庭湖,去看奔流下杂树,洒落出重云的庐山瀑布。他教导你:把山川湖海都盛放进内心,心境才会辽阔开朗。
      等你从灵山秀色归来,自认心情已足够平稳,到了能够与他面对面的时机。
      结果一见到他,你的理智和淡定就成了不堪一击的笑话。
      他的一个表情,一种神态就能影响到你,让你为之焦灼忧心,难以安宁。
      可说不通的是,明明是他拒绝了你,为什么他的样子看起来比你更痛苦。

      “裴元……”他喃喃道,一个字一个字地,像把话自深渊中扯起,“我没有资格,活得太轻松了。”
      那团缠绕不去的迷雾,又在他身上浮现了。自从你与他相逢,隔了一年多,他依然困在雾中。
      你被远远阻隔在雾外,触碰不了他的真心。你真想牢牢抓住他逼问不休:到底是什么在困扰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可你下不了手,狠不下心。
      因为你看见的,是一张把自己绷紧到极致的弓,再承受不起来自于你的分毫威逼。若你强迫于他,这张弓,会立刻在你眼前断裂破碎。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他是你想要去珍惜的对象,不是拿来刑讯逼供的犯人。你看到了他肩背上承受的重负,别让你也成为其中一道枷锁。

      终究,你放低了音量,好似不经意地说:“那封信里,都是你的真心话吗?”
      紧绷的弓松缓了少许,他低低道:“有一部分,不是。”
      你笑了:“我猜也是,”停了一停,“你很清楚,我不是在移情,对吗?”
      他深吸了口气:“……是的。”
      “谢谢你的诚实,最后一个问题,”你的脚尖朝向他,眼锁住他,“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随着你的问话,你清晰地察觉,弓再一次绷紧了。两种不同的力量在他体内角力撕扯,让他陷入两难的绝境。
      假如坐视不理,他会把自己撕做两半。
      你凝视着他的面庞,心在叹息:洛风,你知道你有多么惹人爱怜吗?

      “够了,我不问了,”你决定出声叫停,“我不是为了让你难过才、”
      ——才喜欢你。
      假如你选择后退一步,不去咄咄逼问,能够让他好过哪怕一点,你愿意无视自己的心情,不再耿耿追究答案。
      “不说,是怕说了实话会伤到我吧,”你语气轻松,像并不在意,“但沉默不语,也算一种回答啦。”
      你朝他摊开掌心,如对一位熟识的老友:“哎,洛老师,借我支笔。”
      他从放在椅子上的书包里,找出支中性笔交给你。
      你拔开笔帽,抓过他的手:“我考完试就去买手机了,尾数是我生日,打算一直用下去,不会换号。还是那句话,假如有一天,你想找个人,聊聊那些难讲的秘密,你要记得还有我,会认真地听你说。”
      一串整齐的数字,留在他的手心。
      要放开他的手时,一股冲动攫住了你的心,你想抱住他,把他紧搂在怀里,对他承诺:来依靠我吧,不论你遇到任何难题,我都会帮你解决掉。
      可你哪来的资格呢?你才十八岁,哪有本钱说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空话。无法确保一定兑现的诺言,对他而言只会是负担。

      窗外雨势减弱,树叶上的水珠啪嗒往下落,凝出恋恋不舍的绿。
      你明白,你该走了。
      按照天气预报的说法,这场雨,今天不会停。
      你看向外面灰色的雨云,轻笑出声:“你经常为别人打伞吗?刚才,我都看到了。”
      他正紧握着你递回的那支笔,一时没能回神,等意识回笼,他温柔地说:“我习惯了,照顾下别人。”
      你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无法自欺的心动。
      你走到墙边,一躬身拿起那把雨伞,步一转,将伞挂在他身旁的椅背上。
      走到那间阶梯教室的门口,你没有回头,只留下了一句——

      “那谁来照顾你呢?”

      -彼面:洛风-

      时间回到那一天,当他陪你走过那片紫叶李盛放的莹白花海,在你离开落星巷之前,他忽然抱住了你,在你耳边说:请你等他考完,他有些很重要的话,想说给你听。
      你从他颤抖的拥抱里,察觉他的情难自禁,也了悟出他对你的感情。震惊之余,你还发现了另一个让你心悸不已的真相——
      你与他同样陷入了爱情。
      认识到他注视你的目光远非友情,你心旌神摇,忍不住回想:从何时开始的呢?
      回忆中种种蛛丝马迹,倾盖如故的知交,无须言语的默契,如今都有了新的含义。念及他眼中的柔情,令你脸颊发烫头脑发昏,心却像汲满了蜜。
      你猜得到他打算对你说什么。他会向你陈述一份清澈真挚的情意,问你讨一个答复:愿不愿意跟他在一起?
      那么,你想怎么回答他呢?

      从落星巷回学校的一路上,你都在考虑这个问题。这份可贵的情感,前所未有地占据了你的心。而就在你快要走到宿舍楼下时,你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你师叔的朋友,你曾见过的,长安电影制片厂剪辑部门的一位前辈。电话一接通,他便急急道:小洛,你师叔病倒了,你知道吗?
      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得你措手不及,你对此毫不知情。
      前辈对你的反应并不意外,他说:是你师叔不让我们告诉你,可他都手术住院了,家里也没个人来陪护。我多事给你打这个电话,是希望你劝劝他,他有几条命拿去拼?手上项目一个接一个,叫他休息都不肯……
      你攥紧了手机,手心发凉:师叔现在在哪?
      前辈告诉了你医院地址,来回叮嘱:你要多劝劝他啊,你说话他应该还是会听的。
      当你赶到医院的住院部,走进那间病房,看到躺卧在病床上一脸苍白的师叔,正温和地向为他调整吊瓶的护士道谢。
      他看见了你,很是不好意思地道:一个小手术而已,谁跟你多嘴的?
      你心里说:这才不是什么而已。你走到他面前垂下视线,他消薄的手背能窥见青色的血管。那一刻喉间涌上哽意,你想狠狠地责怪自己:他的积劳成疾并非没有预兆,为什么你没有多问他几句?
      从师父离开之后,你和师叔之间就在小心翼翼地维持住一种平衡,不论你们各自在外经历了什么,承受了多少压力,你们从不对对方诉苦半句,顾虑的都是彼此的心情。
      但现在看来这样不对,讳莫如深的伤痕绝不会自行痊愈,还不如揭开翅膀上的羽毛,把藏在深处的隐痛暴露出来。
      你坐在他床边,注视着他的面庞,勇敢地先扯开自己的伤口:师叔,今天我去学校的荣誉展览厅,看到他们把师父的资料都扔了。
      师叔眼中瞬间出现的痛惜,让你被画框棱角撞伤的手臂创口再一次疼了起来。
      他慢慢地告诉你:我想是因为,学校的领导层有变动,教过我和他的吕教授,已经不是校长了。
      风儿……他唤了声你的名,停顿许久,终于也向你道出了一件他的隐秘:最近厂里仓库搬迁,有领导提议,将无用的摄像带全部处理掉,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你师父当年演绎的作品。
      他的话你听到一半便猜得出全部——师父过往的影视作品母带几乎全存放在长影厂里,被视为公家资产,连你师叔都不能私自拿取。如今竟有人连丢在仓库都容不得,要把他过往的荣光,在镜头前存在过的痕迹一概抹消殆尽。
      师叔看到了你攥握得指节发白的拳头,他强撑着抬手伸向你,安慰道: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你握住了他的手,那一刻,你的心境变得比从前更加坚决。
      即使所有人都会遗忘你师父,那个曾经光芒四射的天才影星,但你永远不会,你只会记得更牢,把那份责任心镌刻到骨子里。
      照片能被丢弃,作品能被销毁,但无人能够抹消你。

      在医院陪护师叔那段时间,你想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才二十出头的青年,本该是最洒脱肆意的年纪,可你的青春岁月好像就此结束了。
      在某个宁静的夜晚,你沉默地坐在病床边,望着师叔沉睡中的脸。长期不得好眠的疲惫包裹住了你,你恍惚记起,你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是了,有个心仪于你的男孩,你还需要考虑给他的答复。
      沉钝的心弦,在想起那个明亮的少年时,被无形的手深深地拨动了下,震荡出久久不息的回音。
      不同的画面在你眼前交错:师叔清瘦的身形和眉目间隐藏的憔悴,他总是体贴你的情绪,叫你专心做你喜欢的事就好;还有去东京时,看到师父寄居的那间狭窄逼仄的六叠屋,只要还能够演戏,多少苦辛师父都不放在眼里……
      你敬爱的长辈们,都在焚膏继晷,兀兀穷年,你又如何能够贪图安逸,自私耽情,去安心享受一份恋爱的幸福?
      何况,你确定要把你所倾慕的那人,拉到你并不轻松的世界里来吗?

      你喜欢上了一个比你小四岁的男孩。他今年才十八岁,拥有完整圆满的家庭,自小在家人的关爱中长大,风华正茂卓尔不凡,有一颗清风朗月般的心。
      他温柔体贴,知情达意,润物细无声地打动了你。
      他太好了,值得拥有世间所有最好的东西,理应由全世界最完美的人来爱他。
      而你呢,你亲眼见过他为你的难过而忧心,本该意气风发无忧无虑的少年人,何苦要为了你眉间染上愁意?
      你真心期望他能拥有前路坦阔的人生,头顶的蓝天永远晴空万里,你想让他去看浩瀚无垠的海洋,别耽误在你这条黯淡无光的小溪。
      你不想再拖累他了,你做出了决定。

      你找到杨导,问他要了陆先生的联系方式。你回了一趟凤城,再次见到你与他拍戏时走过的那些地方。
      相思树依然郁郁葱葱,而写有六郎和许游名字的木牌已不知挂在了哪里。
      陆先生带你去了柯桥,有“笛里”美誉的小镇处处可闻乐声飘扬。你吃了几次闭门羹,才见到能制作柯亭笛的最后一代程工。
      程工起初并不想搭理你的请求,把你丢进竹园不管不问。你面朝着万顷幽篁,风一吹,仿佛听见了久远之前,令蔡邕为之驻足的奇音清响。
      柯亭有奇竹,含情复抑扬。妙声发玉指,龙音响凤凰。
      那一刻你的心忽起涟漪,你想起他曾为你吹奏的姑苏行,六郎对许游念念不忘,而你对他倾心不已。
      程工竹园里那些竹子,你一一为之辛勤汲水。这品性高洁的植物自有灵气,一见你走近,细叶飒飒作响,像在欢迎你。
      数日后的某个夜晚,天上有月,你坐在草屋前,安静倾听绿竹们的悄悄话。
      程工从远处走来,在你跟前站立,一言不发地盯着你。
      末了,他问:你要买笛子,是想送给谁?
      你说:一位重要的朋友。
      他瞅着你,两道浓眉拧起,继而一哂,一语道破天机:什么样的朋友……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你心湖一荡,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是的,您猜的没错。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千年前的一曲汉广,终成可望而不可求的情思。

      精雕细工的花梨木盒里,装着珍贵无匹的柯亭笛。程工递给你时哼了一声:小陆跟我吹那小子的笛音气象清远,悠然空寂,是有大智慧的人,你得空了把他带来,让我领教下他到底有多厉害。
      你低头应了声好,心下却明白,这份告别的礼物送出后,以他的自矜和骄傲,你和他可能从此再不会有交集。
      拇指指腹抚摸过木盒上的铜制搭扣,你心一恻:也许未来他会用这根笛,吹一曲姑苏行给另外的人听。
      那样也没关系吗?
      你明知你可能再也遇不到像他这般珍惜你的人,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让你如此动心,你依然选择要把他推开,想让他往更好更轻松的地方去。

      钢笔灌满了墨水,洁白的信纸铺在桌前。心有千千语,下笔难一言。
      你写:裴元,你好。
      你想说的是:我回了一趟凤城,也走了一趟柯桥,你向往的笛里真的很值得一去。将来,假若你去柯桥镇,一定要走进程先生的竹园,会听见竹子发出最本真的动人乐音。
      这些话被你划掉了。
      你还想对他说:我又见到那棵菩提树了,但我没能从树下的木架上找到我们为许游和六郎写的结缘牌,大概是被挂到树梢了。
      这些话同样被你删掉了。
      而更多的,是根本连写都不能去写的话——
      你们的唇碰过同一只酒盏道具,也曾骑着自行车穿过巷陌从仙乡去凤里,在那尾渔舟上亲密相偎,每一声Action前为对方打气,用同一副耳机听歌,在同一张床上醒来,紧紧交握过的手指,拥抱里的温暖气息……

      还有最关键的,绝不能写出来的那一句——
      裴元,你很好,我也很喜欢你。

      最终,将有一半是谎言的信放进信封封好时,你突然记起一件事情。
      是你从凤城回来,杨导专门找你去补拍的那场单人戏。巨大的透明水箱,灯光从上往下照射,你穿着六郎那身白衣,向水中跌落,拍下六郎溺亡身死的场景。
      水从四面八方向你涌聚,压迫着你,夺走你的呼吸。你在水中睁开眼,混沌不清无枝可依。
      有一瞬间你如遭梦魇,最可怕不过的想象——
      说不定,许游只是六郎所做的一场很美的梦。
      梦醒了,六郎还躺在冰冷的江底,而许游从未来过。
      ……

      后来,九月末的那一天,他来找过你,把他的雨伞给了你,留下一句:那谁来照顾你呢?
      你望着他的背影,眼底悄然落下一场秋雨,无声无息,终归寂静。
      窗外的连绵雨水,像在汇聚成一条湍流不息的长河,你知道这条河,从此将会长久地留存在你的生命里了。

      你这样告诉自己:
      ——没关系,我已经见过春天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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