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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辅导员说陶姜可以申请不上体育课,但是陶姜已经不参加那么多学校里的活动了,他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事事都需人迁就,哪怕他现在隐隐约约觉得,对他的病情,宿舍里的那几个已经有所觉了。
      体育课的强度不大,除了集体活动,别人打球的时候,比赛的时候,竞技的时候,陶姜大多都是在旁边微笑看着,真有实在推脱不过的,他就秉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宗旨,稍微参与一下。
      赵胥过来陶姜旁边坐着,一起看张慕鹤立鸡群那样一伸手把球从对方手里拦过来,转而投进了篮筐里,周遭攸然而起一阵欢呼声,李渔满脸兴奋,在旁边跃跃欲试,奈何先天条件所限,只能望而兴叹。
      “怎么样?”赵胥问,“现在你这腿也好利索了吧,打算什么时候搬回宿舍来,你总不在,大家都想你了。”
      陶姜微笑,伸出拳头在赵胥胸口上轻轻推一下,打趣他,“看你说得夸张劲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似的,这么想我,看上我了啊。”
      赵胥仔细打量了一下陶姜的脸,正色道,“你吧,虽然没长得倾国倾城的,但还挺顺眼,主要是,跟你说话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很舒服,像认识了半辈子一样,时不时就会想起来。”
      陶姜想了想,道,“这不也快过年了吗,宿舍里齁冷的,等过了年再说吧。”
      赵胥点点头,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似乎也对“冷”这个词特别有感受。
      体育馆里虽然没有风直接吹进来,但那么大个地方,房顶又高得很,总让人觉得跟暴露在旷野里似的,陶姜在冰凉的地上坐了一会儿,觉得隔着他从角落里找出来的杂志,地上的湿冷都直接传到他屁股上了,便边起身边说,“哎,你说咱们这么个哪都不靠的地方,不如北方有暖气,又不如南方温度高,过起冬天来,真不容易......”
      赵胥也起身,感觉似乎陶姜突然停顿了一下,陶姜又接着道,“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报个远点的学校了。”

      上次医生给开的药吃完了,陶姜去拿药,医生例行问有没有什么新情况的时候,陶姜思索了好一会儿,还是把他眼前开始出现重影的情形告诉医生了。反正现在也没有谁需要他安慰的了,更不用自己骗自己,清楚知道自己的状况,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样吧,距你第一次做检查也挺长时间了,再做一次吧,还是看检查结果比较准确些。”
      医生如是说,陶姜点点头。
      再次躺上冷冰冰的机器的时候,陶姜心里没有任何的波澜,只觉无论结果是怎样,他都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如果恶化了,正好去见爸爸妈妈,如果还跟上次差不多,那就也只好这样安安静静活着,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陶姜又一次在医生面前坐下,仿佛聆听命运的奏鸣曲那样,他突然发现,医生的表情好像一直都挺凝重,脸上的肉都紧张兮兮聚集着,现出一种庄严肃穆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整天面对的都是这种关乎生死的事,要是自己以后有孩子,应该也会像爸爸妈妈那样,让他活得轻松愉快一些。
      陶姜自嘲地笑了一下,想得还挺多,别的不说,孩子吗,这辈子肯定是不会有了......
      “陶姜,”医生对着电脑叫了一声,陶姜“嗯”了一下,表示自己在听,医生的声音平板道,“你的情况,比上次,能看得出来是恶化了。”
      陶姜在心里轻轻“啊!”了一声。
      “是不是最近情绪波动比较大?有好好做康复训练吗?药有没有按时吃?”
      医生问了几个问题,陶姜没作声,过了一会儿,他自己也终于意识到,其实原因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我想你自己肯定也在网上查过了,一般情况下,这个病,从发病到最终卧床不起,多为十到二十年,不过,也有在几个月内就不受控制的......我看你挺镇定的,应该也有了这个心理准备吧。”

      陶姜从机器上取了片子,他也不知道自己把片子取回来干什么,在公交车上跟着摇摇摆摆走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陶姜把片子拿出来看,看那块医生指给他看的,小脑跟脑干萎缩的部分,太阳光一片金色,片子上黑黑白白的,他什么也分辨不出来。
      但是他听懂医生的意思了,他没在那个大多数里。
      不过,本来这种病,十万个人里大概有十个八个的,那么小的几率,其中就有他,再从这十个八个里,占了那更小的一部分,好像也没什么稀奇的了。
      陶姜把片子放回袋子里,头倚在车窗玻璃上,看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身边挤来挤去的人,皱着眉头的,满面菜色的,张牙舞爪兴高采烈的,跟他,都没什么关系。
      大大小小的店门口,都开始摆上了或稀稀落落或高大繁盛的圣诞树,有的还在上面装饰了满满的彩带跟各种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了,圣诞节就要来了啊。
      接下来,就是元旦,过了元旦不几天就会放假,再往后就是春节,然后开学......自己,会撑到什么时候呢?
      自从得了这个病,陶姜已经三番五次在网上查过,也咨询过不少的医生,最终的结论都是一样的,从最开始的走路不稳,双手震颤,到言语模糊,行动迟缓,再到饮食呛咳,肌肉萎缩,最后就是全身各个器官衰竭,直至卧床不起,昏迷,然后在昏迷中结束自己的一生。
      陶姜呆呆在热闹拥挤的车子上坐着,人们上来了又下去,接电话的兀自在吵闹不休,小孩子哇一声忽然哭起来,众人纷纷退避三舍,可是,这还都是我没有尽情体会过的人生呢。
      “哎,到终点站了,还不下车!”
      陶姜回过神,发现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不走了,司机师傅拿着扫帚开始打扫卫生,陶姜从后门下去,周围一片陌生的景色,不知身在何方。
      如果没有权利选择生的方式,那么至少,我想选择自己死的方式。

      陶姜走到大路上去,打了辆出租车,现在倒是不用担心钱会不够花的问题了,只是不知道,钱花完了人还活着,跟钱还没花完人就死了,到底哪个比较有戏剧性。
      车子穿过一条条街道往家的方向走,两旁的景物都在后退,街边老树上的叶子都落得差不多了,其实,人跟树木没什么不一样,从生下来那刻开始,就是在走向死亡。每一天,每一年,都是向死而生,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向死亡靠近,陶姜并不觉得特别悲伤,他想,如今,只不过是这段时光提前结束了而已。
      只是,接受了那么多年各种各样的教育,却从没有人教过,该如何面对死亡。
      陶姜从小在小区里见过不少的老人,年纪大了得了各种病,亲人从一开始的感同身受不厌其烦嘘寒问暖,随着时间无情流淌过去,到后来的大约只会一天送三顿饭;或者老人难以忍受病痛,频频在死亡线上挣扎,儿女却一意孤行,用尽各种人类难以承受的方法,来吊住那一口气。
      相对于单纯无休止地延缓生命,陶姜觉得,能舒舒服服地死,尽可能减少痛苦,好好与这个世界告别,与爱过的人说再见,维持作为人的最终的体面和尊严,也算是一种幸福。
      “当我升起,就让我升起,像鸟一样,充满感激,当我陨落,就让我陨落,像片树叶,永不后悔......我不是走进黑夜,我是在走向星辰。”
      陶姜内心突然一松,好像又有点失落,原本以为,还会与这病纠缠很长一段时间......

      考试完之后,陶姜把宿舍里的其他三个人挨个送到车站,紧紧拥抱告别,回来把宿舍里的东西都收拾好,又彻底打扫了一遍卫生,临出门的时候把垃圾带上,但是他锁门的时候,想了很久,还是把钥匙留下了。就像他仍然留着床上、书桌上的东西没有动,因为他心里始终还有一个小小的奢望,也许,也许,他还有回来的机会。
      休学的申请已经批下来了,陶姜没跟兄弟们提,不然哭哭啼啼的,伤感又无趣,反正,开学了以后他不回来,他们也总会知道的。
      陶姜回家又把家里彻底收拾了一遍,好多用不到的东西,他小时候的衣服玩具,爸爸妈妈的遗物,除了留了一两件当念想之外,陶姜都处理了,他不想,等自己动不了的时候,这些东西还得麻烦别人来处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身体状况好像真的是不如从前了,虽然药还是照吃,运动也是照做,但无论做什么,都很容易就感觉到累,就这么收拾一阵儿歇一阵儿地,等他全部收拾好了,都快过年了。
      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陶姜都刷得锃亮,这到底是一个家,是家,怎么能没有厨具?他发了一会儿呆,便出去买菜,顺便还买了整套的调料。从爸爸妈妈走了以后,这些东西都没有人动过了,虽然陶姜根本不会做饭,但是,过年,总不能还定外卖。
      除夕这天,陶姜在网上查教程,参考菜谱,鼓捣了大半天,做了四个菜,等最后一个菜做好,第一个早都凉透了,不过,第一次下厨,味道姑且不论,他尝了尝,好歹都煮熟了。
      良辰不知道去哪里了,电视他开了一下午了,里面的欢闹喜庆跟屋子里的冷清格格不入,陶姜坐在沙发上等了半天,等春晚正式开始演,一溜主持人容光焕发身着盛装站上舞台的时候,陶姜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开始一个人吃年夜饭。
      晚上十点,良辰回来了,看见陶姜在客厅里坐着看电视,桌子上摆着冷掉的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问他,“吃不吃饺子?”
      陶姜默然转过头来,看了良辰一会儿,点点头,笑了一下,怪不得觉得少了什么呢。良辰便拿着两个一贯简陋的饭盒去厨房里热。
      窗外忽然映入了彩色的光,陶姜还没反应过来,接着就听见砰啪!一声响,然后就是一阵哗啦啦细小的,像是什么东西撒在地上了的声音,原来是不知谁在放烟花,耀眼的光照亮了陶姜的整张脸,良辰过来把挡住阳台的窗帘哗一下全都拉开了,烟花一瞬间像是从遥远的地方全都涌到了眼前来,良辰轻轻说了一声,“新年快乐。”
      不知道是跟他自己说,还是跟陶姜说。

      陶姜忘了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听到“临终关怀”这个词的了,但是他总觉得,虽然这个词最终落脚在关怀上,但是一旦加上了前缀,还是一个让人不那么愉快的词。
      都临终了,还有什么可关怀的,是陶姜以前一直的想法。
      他在网上找到了网站地址,注册登录进去,按要求填了基本资料,项目划分得很细,关于病情,需要什么样的帮助,自己是否有经济基础,都一一标明,陶姜一项一项往上填,最后在下面备注:我目前情况良好,不需要非常专业的人士,自己也有能力支付这些花费,我只是需要一个,能陪我完成这些事的人。然后点确认,提交。
      电话响起来,陶姜拿出来一看,不禁怔住了。
      过了一会儿,良辰从房间里走出来,敲了下陶姜的门,陶姜回头,良辰笑笑。
      陶姜回过神来,把摊开的笔记本给良辰看,七个愿望:谈个恋爱,跟爱人一起去旅行,在乡下生活一段时间,蹦极,支教,种一棵树,遗体捐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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