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关怀》锦婵

18、第 18 章

　　“良辰，咱这么走太浪费了，差不多是走了一个‘之’字，”车子从上海出来，路过杭州，一路往丽江而去，陶姜半躺在副驾上看路线图，说，“又浪费油，又浪费时间，早知道应该先来这里的。”
　　良辰不以为意，穿过或平坦或崎岖的道路，从海边深入内陆，中间还有一次车子抛锚了，只好打电话给道路救援来救......从出家门开始算起，也不知道多少次跟着导航走错了路，但是兜兜转转的，总会到达他们要到达的那个地方，区别只是早一点还是晚一点。
　　“有什么关系，提前计划好的叫旅游，我们在旅行不是么，最重要遂自己的心意就行。”良辰如是说。
　　随着春天的脚步在神州大地上逐渐散开，加上地理位置的关系，南方的天气骤然跟北方产生了巨大的差异，有的地方太过温暖，会给人一种正置身于春暖花开的境地的感觉。
　　进入云南的那一天，陶姜真的在路边看到了花，隔着车窗玻璃，窗外是漫天花海，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的，也无法辨认会绵延到何处，陶姜震撼之余，跪在座椅上把手机从犄角旮旯里扒出来再三确认，突然发现，原来他们出来已经一个多月了。
　　只是，感觉上，原来的那些日子，像是已经跟他相隔了几百年，千万里。
　　刚开学的那段时间，宿舍里那几个人几乎每天都会有几次电话跟信息过来，慢慢的变少了，现在差不多是隔几天一次，陶姜猜测，大概，他们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不便再那么频繁地来打扰自己，因为他们的每一个电话跟每一条信息，无不是在提醒着陶姜现在的身不由己。
　　他们也不再总是发问，而是开始说一些趣事，或是仅仅发一张图片，有时候是谁的床铺乱七八糟的样子，有时候是阳台上晒的衣服被吹了满地，有时候是一张让人不知所谓信手的涂鸦。
　　陶姜已经渐渐养成了看完还把那些信息保存着的习惯，他知道，他们是在表示，他们没有忘记他。陶姜亦如是。

　　丽江处于青藏高原与云贵高原的过度区，年温差不大，早晚的温度却比较起伏。
　　在古城里面的时候，其实是不太能感受到春天的气息的，于是良辰便按照当地的人说的那样，租了脚踏车，准备跟陶姜一起骑车到郊外去。
　　令良辰万万没想到的是，陶姜竟然不会骑自行车！
　　于是，第一次，是良辰带着陶姜去的。
　　也不必特意问路，只尾随三三两两的行人就是，出了古城，郊外田野里成片成片的油菜花田，也许油菜花田到处都有，但是这里的是不同的。近处是满眼满心金黄色，目光尽头，却总是矗立着巍峨雄壮的雪山，雪山之上，则是像是被水洗过的纯净无暇的蓝天，偶尔飘过来一丝云彩，便正好与雪山顶上万年未融的积雪交相辉映。
　　雪山脚下，有一种红艳艳的雪桃花，据说这是丽江独有的，由于独特的气候和水土，这种桃花的颜色格外鲜艳，等到桃子成熟时，每个桃子更是能重达一二斤。
　　陶姜望着满眼的红色兴叹不止，感叹之余，又不禁口舌生津。只是不能一直在这里等到秋天罢了。
　　在花海包围之中，一个个古村落生活着同样古老的人们，与世无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仿佛真的是跟《桃花源记》中描写的一般。
　　良辰还想继续往前走，陶姜却有点不愿意了。
　　“累了？”良辰问，他倒是还没感觉到累。
　　陶姜抿抿嘴唇笑了一下，他的脸被太阳晒得有点红，嘴唇也是年轻人特有的原生粉红色，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有点移不开眼。
　　“不是，”陶姜摸了摸屁股小声道，“硌得慌。”

　　在这里他们住的是一个两层的客栈，房子大部分是用木头造的，二楼上有一圈栏杆，跟栏杆相连的是一排长椅，旁边有可以移动的小桌，闲暇时可以坐在长椅上边晒太阳边喝茶。
　　一楼大堂后面有一个不小的院落，四四方方，中间是一个古老的压水井，沿着院子一圈摆了满满的花，有的开得正艳，有的才刚刚长出米粒大小的花骨朵，几乎没有陶姜能叫得上名字的。
　　与这一路上住过的众多设施更加齐备完善的酒店相比，这是让陶姜觉得最有人情味儿的一个，也是他最喜欢的一个。
　　接下来的几天，良辰都没出去，他在院子里教陶姜学骑车。
　　“目视前方，别光盯着脚下，大胆往前骑，觉得要歪拿脚一撑就是......”良辰顿了一下，接着道，“我不是在后面扶着你吗，放心吧，不会让你摔了的。”
　　单车很轻便，陶姜坐在车座上双手扶住车把，一脚撑着地，身高优势让他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只是一开始骑，就总有种手脚都不听自己使唤的感觉，不由自主不是往这边歪就是往那边歪。说起来，就跟有时候走路似的，明明照着直线去的，迈出去以后却发现是偏的。
　　院子目测起来不算小，但要练骑车还是远远不够，每次陶姜骑出去一点距离，觉得好像就是这个感觉的时候，一拐弯，又会瞬间要摔。
　　良辰抓着单薄的车座跟在后面小跑，额角上已经遍布密密麻麻的汗珠，有店里的住客觉得有趣停下来看，良辰也顾不得了，整个视线里都是面前这个细瘦的身影。
　　“小心！”
　　车子再次往一旁倾斜，陶姜急着往下拿脚的时候突然被卡了一下，人跟着单车眼看就要一起栽到地上，良辰再如何抓紧后座也阻止不了车身歪斜的态势，赶忙上前一步，一手握住陶姜的腰，一手还死死抓着车子。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在自家院子里学骑车，天黑，院子里有一个小坑，他没注意，车前轮一下卡在坑里，接着车子哐当倒下，人不受控制跟着五体投地匍匐在上面，一只车把正好对着他喉咙重重捣了一下，之后的好几天，良辰都觉得跟吃了个整个的鸡蛋又没咽下去不上不下正好卡在那了一样。
　　如果力量再大一点，就是直接捣碎了喉骨也不是不可能。当然，当时还是小孩的良辰是不曾想这么多的。
　　陶姜踉跄稳住了身形，大人学骑车其实比小孩要容易得多，只需要找到平衡感就好，不用跟小孩那样按部就班。
　　良辰把手收回来，把车子停在院子一角，擦擦额上的汗，对陶姜说，“今天就到这吧，明天再练。”
　　陶姜这才发现良辰满身狼狈的样子，又好笑又感动。

　　客栈外面是一条石板路，似乎每一条丽江的路都是如此，被分割成了有轻微起伏的一块块，与城市里宽阔平坦的大路截然不同，这里的路是需要一步步丈量的，而城市里的路是通向某个目的地的媒介。
　　晴天的时候，古镇的空气被晒得温热，是坐在廊下赏花还是寻一处地方喝茶悉听尊便，细雨一来，则每条巷子都变得湿漉漉的，每一块地砖上的青苔都由来已久，每一个转角的城墙都听饱了故事，空气里也带上了浸润的气息，似乎每一条小河里面的流水都变成水汽蒸腾了出来，伞一撑，便可在时光的隙罅里随意游走。
　　晴天有晴天的爽朗，雨天也让人觉得不虚此行。
　　他们有时候会在客栈里吃饭，提前跟老板说一声就行，不用点菜，也无菜可点，老板有一间私人食堂，每天做什么全看心情，到时候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样围坐在一起吃饭。有时候不，外面多得是各种特色餐馆，陶姜愿意走一走的时候，良辰就陪着他漫无目的地逛。
　　在别人费心心机无所不用其极只为达到目的的时候，在别人面目狰狞互相倾轧翻脸不认人的时候，我们就这么无所事事，就这么正大光明地什么都不做，眼看太阳东升西落虚度人间，会让良辰有种空乏随意的舒适感。这是他从来不曾体会过的。
　　有时候晚上良辰也会到某个清吧坐坐，喝一杯度数不是那么高的酒，听别的人讲讲自己或者听来的故事。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有故事的人。
　　如果陶姜非要跟着来，良辰就给他要一杯牛奶。

　　“刚刚练得怎么样？”良辰擦着头发问。
　　除了刚开始的那两天，陶姜逐渐掌握了窍门之后，会自己练习骑车，良辰本来想时时刻刻跟着，转念一想，还是不盯那么紧为好，于是他吃了晚饭去洗澡，陶姜就自己练了一会儿。
　　陶姜搓搓双手，坐在窗前的书桌前看着良辰笑，良辰被他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过了一会儿陶姜朝良辰勾勾手指，良辰便往前几步，在离陶姜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站住，问，“怎么？”
　　陶姜笑得愈发鬼祟，悄悄说，“我是没事，就是......我刚刚撞坏了院子里的一盆花，还没跟老板说，嘿嘿。”
　　良辰松一口气，刚还以为怎么了呢！回过头去找衣服，边对陶姜说，“没事，今天晚了，明天我去跟老板说，该怎么赔怎么赔就是，你快去洗澡吧。”
　　于是第二天一早，良辰先下去，陶姜在屋里磨磨蹭蹭，直到良辰给他发信息说事情解决了才下去。
　　“怎么解决的？”陶姜问。
　　良辰本来说要赔钱，老板说什么都不要，良辰坚持，最后老板说，“要不你就再买一盆放那，等你们走的时候想拿走就拿走，不想拿走就继续放着，还能做个纪念。”
　　“真的？老板这么好的么？！”陶姜有点感叹。
　　很多长期在这里生活的人，无论是开店的还是做什么的，大多是喜欢这里慢悠悠随性随意的氛围，从紧张拥挤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现代社会逃离，来到这里以后，仿佛也被同化了，开始变得温暖有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