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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五章 ...

  •   黄昏旅店,又名“你为何人”旅店。
      这是一个夹在人世与黄泉之间的旅馆,坐落在月之宫车站与根坚州车站之间,收留徘徊于生死之间遗忘一切的人,帮助他们回想起自己的过去与结局,还活着的人就回到人间,已经死掉的人就去往来世。
      还没有想起记忆的人要小心坐过头到了如月车站,那样的话,就只能掉到下一站黑暗,灵魂消散,再也不得转世了。
      开玩笑的——说的是列车的事。
      去往黄昏旅店不需要列车,离开也不需要。只不过,如果一直找不回自己的记忆的话,灵魂确实会慢慢消散,如同坐错了列车,又在错误的站台下了车一样。
      “你最近好像和那个叫太宰的男人走的很近啊。”
      某个讨人厌的男人正对着自己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大学生的话,勉强应该能称作男人吧。
      她在心里胡思乱想,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或者说,是一种隐秘的杀意。
      嗯,她只是个普通女高中生,是绝对不会在心里想着杀人泄愤这种可怕的事情的。
      一身日式女仆打扮的少女露出客套至极的服务笑容。
      “鄙人对大外先生也是一样的热情周到哦。”
      塚原音子,现在是黄昏旅店的员工,同时,也是一个还没有找回全部记忆的迷子,主要负责前台接待和打扫卫生。
      要问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地步——虽然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但是仍然遗失了非常重要的记忆——自己为什么会处于可能濒死的状态,出于打发时间的想法,塚原音子没有选择成为客人,而是变成了这家店的帮工。
      眼前的大外圣生,虽然一开始假称是侦探,但塚原音子通过推理发现了真相——这个家伙是个连环杀手,瞄准的目标有很多都是无关端庄身材也超好的女大学生,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
      不过,为了避免骚乱,这件事只有旅店的工作人员才知道。经过了一系列的事情过后,能对他抱有寻常心的恐怕只有根本不是人类的经理和吧台姐姐——还有一个同样不知道是什么物种的房客。
      无论如何,既然他是客人,就没办法对他恶语相向,所谓服务行业就是要低人一等,不过没关系,她有的是办法恶心对面的混蛋。
      “像你这种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女学生,只有被太宰先生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份——不过我觉得你本来也不是他的菜。”
      大外圣生惯来是瞧不上女人的,但他对女人又有着超于常人的欲/望,这种矛盾性让他有时候看起来很像个熊孩子。
      不过熊孩子不会去杀人,大外圣生只能被称为人渣,还是最低级的那种。
      塚原音子在心里蛐蛐道。
      此时此刻,人品低劣的人渣在诋毁太宰先生,只会让他更加面目可憎。
      “啊啊,虽然我知道你是在嫉妒,不过还是多谢你好心的忠告捏。”
      塚原音子阴阳怪气地反击道,趁着大外圣生还没张口的时候当机立断地对新来的客人热情地打招呼。
      “欢迎光临黄昏旅店!”

      ……等一下?
      先打完招呼才仔细打量客人的塚原音子愣了一下。
      一开始想不起自己过去的客人们是没有面孔的,大多以代表性物品为头部,比如爱玩柏青哥的客人,头部就是小钢珠,再比如杀人犯大外圣生,一开始的头部是大丽花,还有常年生病无法外出行动少女,一直想要一副健康的身体,想和朋友一起在外面打羽毛球,最开始过来的时候头部就是一颗巨大的羽毛球。
      这么一看,他们的头部或许也是自己内心野望的具象化也说不定呢。
      塚原音子倒是不知道自己刚开始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见过的人都遮遮掩掩地不告诉她,仿佛是什么很可笑的东西一样。
      顺带一提,一开始身上的装束也和现实世界无关,都不是日常服装,也不是死前穿的服装,大概只是跟家境有关,自动生成的与阶级符合的服饰。
      这么一看,死后的世界也要靠财富拉开层次,真是让人绝望。
      阴暗偶像宅女高中生如是想。
      经理说,很少有人能以原本的样貌入店,一般这种人内心都十分坚定,很少见。从塚原音子短暂的就职生涯里来看,上一个符合这个条件的是名为太宰治的青年。
      顺带一提,大外圣生来的时候,穿了一身英伦风的衣服,比起乡下土包子塚原音子来说,看起来已经格外精致,然而和太宰治身上的高定西装一比还是立刻就相形见绌了。最重要的是,据塚原音子观察,太宰治其人似乎并没有失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一直留在这里。
      因为很有意思,所以塚原音子也只是在一旁静观其变而已,这种时候,她属实不像个普通高中生。

      话归正题,今天的主角,并非是化神秘与财富为一体的谜样男子太宰治,眼前的这位客人,也并非内心坚定到一开始就能以本来面貌示人。
      来客是一位女性,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军装,头部是一个大鸟笼,鸟笼的围栏被无数经济缠绕,而最中央则是一个精美的机械夜莺,随着客人的动作而活动。于是客人每次开口的时候,就像里面的夜莺在唱歌一样。
      好像,不如说,完全一样。
      ……就像太宰治曾经给她讲过的故事,里面的那个夜莺一样。
      不知何时,太宰治已经出现在了角落里。他靠在一边,抱着双臂,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前台这边。
      好像隔着无数迷雾,却从一开始就已经认出了那个人的面貌一般。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很浪漫……或者说很值得感慨一声缘分的事情,亦或是羁绊或者执念等等,随便怎么说,总的来说,大抵是值得让人会心一笑的事情。
      然而,为什么?
      塚原音子疑惑地想。

      此情此景,太宰先生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呢?

      ————————————————————————————

      “总是让你过来,是不是有点太冒险了?”
      津岛美知子翻窗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屋子里的人这么说。
      她匪夷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加茂宪纪,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句话。
      早寻思什么来着……虽然她很想这么说,但是已经逐渐成熟的津岛美知子也开始学着圆滑了一点,不会像以前那样不给人留情面了。
      “说的好像你能出去一样。”
      变得稍微委婉了一点。
      ——稍微。
      加茂宪纪早已见怪不怪,也许有些可悲,但不如说,哪天津岛美知子突然对他温柔起来那才会让他大惊失色——他面不改色地把整理好的资料顺着桌子往前一推。
      “你想要的都在这里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想看神乐舞相关的资料……我把家族里收藏的相关书籍全都拿过来了。”
      年轻少主非常慷慨豪气。
      “效率可真高,”津岛美知子意思意思地夸了两句,粗略地翻动着书籍看了两眼,“动静不小吧,没人发现吗?”
      “这些资料都不重要,根本没人管的。”
      神乐舞最多也只是正向增益,对于实力至上的咒术界来说虽然锦上添花,但单拿出来却没什么竞争力。
      加茂宪纪并不清楚津岛美知子不正面回答是否是有意为之,他也没有问第二次的兴趣。也不知道是否是一种孽缘,他在津岛美知子这里受到过不少冷待,因为不能立刻领会到她是否不愿意回答,笨嘴拙舌的他为了不惹对方生气,得不到回应的问题就习惯性地不再重复。
      “关于另一件事……关于加茂香织的事情,家族里其实并没有太多关于她的记录,连死亡的日期都不太确定。”
      但是——
      加茂宪纪来了一个转折,表情有些不自然。
      “因为她在加茂家生活的时间……和母亲在这里的时间有所重合,所以,我找机会去拜访了一下母亲。”
      津岛美知子怔了一下,她的睫毛微颤,虽然没有作声,但是微微用力的手掌却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她像是掩饰一般握紧了手中的竹简,假装自己在仔细地听。
      “她们确实认识,但关系并不算熟悉。母亲说,加茂香织并没有死在加茂家,而是因为试图触碰禁忌,未果后畏罪潜逃了。”
      母子之间还有一些别的闲话,比如在常人眼里,加茂香织其实是个很诡异的女人……或者说,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魔性。
      不过加茂宪纪觉得这不算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省略掉了。
      “嗯……啊。”
      还在想着之前的话题,津岛美知子的情绪有点复杂,语气也随之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关于那个禁忌……加茂家的禁忌,说来说去也就那一个。”
      也就是说,加茂宪纪应该是知道了自己母亲已经怀孕了的事情。
      津岛美知子的心突然有些焦躁,像是被火轻轻地燎过一样,让她一瞬间得有些坐立难安,也算得上是很难得的体验。
      “……就是九相图。”
      她抿起嘴唇,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加茂宪纪的神色。然而他侃侃而谈,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常。
      是不是已经一个人把这件事消化完了呢?
      “胆大包天,听起来不像是在这种环境里会养出来的人,尤其是女性……怎么了?”
      终于意识到津岛美知子似乎一直一言不发,加茂宪纪疑惑地看向她。
      而津岛美知子则若无其事地拿着竹简扇了两下风,别开视线。
      “没什么……我只是在思考而已。然后呢,明明是出逃,加茂家却把她记为死亡……应该不是一个失误吧。”
      加茂宪纪看了津岛美知子两眼,习惯使然地把心头的疑惑压下,继续说道。
      “当然是有意为之。毕竟如果被其他两家知道加茂家内部有人打起了九相图的主意,不仅对整个家族的形象也不好,总监会里也肯定会有人借此事弹劾加茂家。反正最终九相图什么事也没有……”
      加茂宪纪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冷漠的不屑,似乎是对着做出当初那个决定的时任家主——也就是他的生身父亲。
      他并不尊敬他的父亲,准确来说,他憎恨着这个男人。
      “为了不让事态扩大,最终就把加茂香织直接记为死亡了。”
      津岛美知子微微点头:“现在也确实已经死亡了。”
      很冷的笑话,理所当然地并没有得到回应。
      “另外,关于你特意强调的那个缝合线,我也调查过了,应该是离开加茂家以后才出现的。”
      加茂宪纪继续说道。
      “毕竟御三家的女性……外貌也算是评估价值的一项,所以无论是她们本身还是家族,还是挺在意这点的。”
      如果真的有女性脸上有那样明显的疤痕,那位女性大概也不至于一点儿个人资料都没留下了。
      非常可笑但是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津岛美知子沉吟片刻,冷不丁突然说道。
      “那男性呢?”
      加茂宪纪愣了一下:“什么?”
      津岛美知子在心里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行,很快又摇了摇头。
      “算了,就算那个人还藏在这里……你这段时间的行动也有可能惊动他了,还是不要打草惊蛇比较好。”
      “你是说,有个幕后黑手……可能藏在加茂家吗?”
      加茂宪纪皱起了眉。
      虽然不太喜欢御三家,但对于御三家的实力,加茂宪纪还是比较信任的。这话要是别人说的,他多少还得反驳两句,但谁叫说话的是津岛美知子,加茂宪纪心里的天平会倾向哪边毋庸置疑。
      他缄口不语。
      津岛美知子凝视着加茂宪纪周身萦绕的情绪,她能感知到一种微弱的挣扎。人总是在逃离着自己的生长环境,却又摆脱不了生长环境对自己刻骨一般的影响。对于土生土长在咒术界的人来说,御三家大概就是婆罗门,永远高人一等,会永远屹立不倒。加茂宪纪没能摆脱这种刻板印象,至少现在如此。
      然而实际上,五条家只会以五条悟马首是瞻,因为有了五条悟打破平衡而一家独大,也促使了其他两家抱团分化,这样的五条家没了五条悟就是一盘散沙。以现有情报分析,加茂家看起来还很有可能发生内乱。虽然对禅院家还不太熟,即便如此,以津岛美知子的视角来看,御三家里面已经有两家在摇摇欲坠了。
      至于禅院家,能扛得起大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总是想要谁来拯救,谁来领导,然后在看似稳固的局面下搞自己的小动作,无论是咒术界,还是整个国家,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毁灭吧。
      不过,想要加茂宪纪明白这件事,大概还为时尚早。毕竟他现在还被家族影响着,无意识地对五条悟抱有敌意,明明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她无声地喘了一口气。
      只是一眼,就看出了好多信息……假以时日,她一定能变成人形测谎仪吧。
      随手把好友当成实验对象的津岛美知子毫不心虚地笑了笑,坐直身体。
      “我有一个好主意。”
      应该不是普世意义的好主意,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
      尽管清楚这一点,但加茂宪纪还是十分认真地侧耳倾听。
      “先不管那个家伙真身是谁,现在人在哪里,他现阶段的目标不是已经很明确了么。”
      津岛美知子正襟危坐,对着他露出期待的眼神。
      加茂宪纪眉毛抽动了一下。
      ……他好像明白了。
      “你是说……九相图?”
      他的面色有点为难。
      “这……或许确实如此,但你打算做什么呢?”
      他偷偷地在心里猜测着,评估着风险。
      瞧瞧,现在就有未来家主的风范了。
      津岛美知子面不改色:“现任家主为了稳固地位,不想让别人知道九相图差点出了事,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到时候,你猜九相图的去处会是哪里?”
      对于咒术界来说,最安全也是最毫无私心的地方——自然是与薨星宫相连的东咒高专忌库。
      为了避免一些会让加茂宪纪心烦的词汇,她特意用了最为官方的称呼,现在的她,真的很贴心。
      “问题是,加茂香织的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突然翻出来反而会让人起疑吧?”
      加茂宪纪的担心不无道理,但这只是从庸人、咳,普通人的角度来说。
      如果绫辻行人在这儿的话,就不至于多费口舌了。
      津岛美知子心里虽然这么想,但面上只带着毫无变化的温柔微笑,把书收了起来,然后站起身。
      “所以,要搞出新的乱子啊。有无名小贼与加茂家的叛徒里应外合,想要偷走咒胎九相图,而为了查阅古籍的少主恰巧在附近,及时出手……”
      她绕到加茂宪纪的背后,按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循循善诱。
      “虽然没能抓住贼人,但好歹守住了九相图,你说,到时为了证明家族的立场,家主会不会让立了大功的你加入护送队伍,并且担任最近身的护卫任务?”
      加茂宪纪欲言又止,他不安地摩挲着膝盖:“等一下,你这样会显得你是个坏人。”
      他们也没在做什么坏事吧。
      津岛美知子怔了一下,然后无可奈何地笑了出来,她没有正面回答这句话,只是轻轻拥抱了他一下,很快又直起身。
      加茂宪纪背对着她,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只听到她如此说。
      “具体的计划,我还得再想想,之后我会再联系你的。”
      一阵狂风吹过,加茂宪纪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那个短暂的拥抱像是一种预告,又像是一种无声的告别。

      这是上午的事情。
      下午,津岛美知子和五条悟一起拜访了虎杖悠仁的爷爷,虎杖倭助。
      “你还记得你妈妈的事情吗?”
      在进入虎杖家之前,津岛美知子突然这样向虎杖悠仁发问。
      虎杖悠仁懵懂地看着津岛美知子,仔细地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没什么印象……”
      他冥思苦想了半天,恍然大悟一般敲了敲手心。
      “啊,她的头上有黑色的花纹!”
      应该是在说头上的缝合线吧。
      津岛美知子微微挑了一下眉。
      这就奇怪了,按照档案上记载的加茂香织死亡时间,那时候,虎杖悠仁到底是几岁?
      如果她没算错的话,大概虎杖悠仁刚出生没多久,加茂香织就在医院去世了。
      这样的话,那为什么虎杖悠仁会对那条缝合线有印象?
      时间线,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疑的地方一个一个地冒了出来。
      咒术师做的梦,多少都带些暗示语言的意味,尽管那并不是梦,说不定只是因为在两面宿傩的生得领域里呆久了而产生了精神污染,然而她无法不在意,那个一闪而过的,头上有缝合线的夏油杰的身影。
      话又说回来,虎杖倭助只是一个普通人——至少从肉/体方面来说,他既看不到咒灵,也并非像天与咒缚那样拥有强健的体魄,就算是五条悟的六眼过来,也只能得出一个普通人的结论。
      看来六眼也并非想象的那样万能,至少在灵魂方面,他看不出来什么。
      津岛美知子思索着。
      或许是因为身体里的常世神,又或许是得益于京极夏彦的“栽培”——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对自己的身体再做什么手脚——言而总之,津岛美知子对于灵魂,尤其是像两面宿傩这种和常世神有关的角色,她总是能察觉到一些别人看不出来的东西。
      比如,虎杖悠仁和虎杖倭助之间有一条暗红色的线相连,再详细点说,是两面宿傩与虎杖倭助的灵魂在隐约产生共鸣。
      双胞胎共用着一个灵魂。
      “所以你认为,这就是两面宿傩再也没出来过的原因吗?”
      趁着老爷子去准备茶叶的时候,两人不动声色地交换着情报。
      两面宿傩的暴走似乎只是昙花一现,在津岛美知子离开他的生得领域之后,他就再也没出过声。
      “他的实力也比我想象的要弱一点……假如我的判断没错的话,应当有一半灵魂被压制的原因。”
      “我还以为会是他父亲……不过,这下就能明白为什么他能成为容器了。”
      五条悟下意识翘起了二郎腿,往后一靠。
      “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两面宿傩会在悠仁的体内?双胞胎兄弟既然已经完全转世成普通人了的话,大概也不会因为前世的兄弟情为自己兄弟找个地方呆吧?”
      这是个不好笑的笑话。
      “你觉得问题出在谁身上?父亲?还是……母亲?老爷子知不知道?”
      说到这个话题,五条悟看起来兴致勃勃,不过津岛美知子知道,他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吊儿郎当。
      这种敌暗我明的境况,实在不好受。
      是旁敲侧击,还是开门见山?
      津岛美知子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环视着周围。
      虎杖家摆在外面的照片大多数都是虎杖倭助和虎杖悠仁,偶尔有两张属于虎杖悠仁的父亲虎杖仁——而属于加茂香织的则是连一张都没有。
      虎杖倭助的态度可见一斑。
      这样看来,无论出了什么事,老爷子都会认为是加茂香织的问题吧。
      她这样想着,站起身,仿佛闲逛一般随手拿起一个相框,语气亲和。
      “悠仁君长得像他爸爸呢,乐于助人的性格也是随爸爸吗?”
      “那你就猜错了,他爸爸就是个扶不上墙的,心志远远不如他儿子啊。”
      虎杖倭助端着托盘,把茶放在了桌子上,而虎杖悠仁迈着小碎步把饼干递给了津岛美知子。
      津岛美知子向他道了谢,摸了摸他的头,下一秒,她能感觉到来自虎杖倭助的视线温和了两秒。
      果然一举一动都在被观察着——彼此彼此罢了。
      津岛美知子与虎杖悠仁耳语了两句,与此同时,五条悟喝了两口茶,插科打诨般地和虎杖倭助寒暄了两句。
      “这样啊,那就是随妈妈咯?”
      ——然后熟练地开始踩雷。
      虎杖倭助没有正面回答,语气平平:“倒不如说,有点儿随我吧。”
      很不动声色。
      “嗯——”五条悟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悠仁君这个性格,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他话音又是一转。
      “你好像挺不喜欢你儿媳妇的呢。”
      话题转换得相当生硬。
      他说这话的时候,虎杖悠仁已经被津岛美知子忽悠着出去跑腿去了,正因如此他才敢这么说——说完,五条悟也坐直了身体,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
      这话说得好像他之前客气了一样。
      津岛美知子也转过身,站在客厅中央,轻咳了一声。
      “悟,开门见山,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比如试图套话的时候却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反派。
      五条悟“哦”了一声:“你应当也有所察觉吧,虎杖爷爷,你们家里有个人不太正常这件事。”
      糟糕到极致的谈话技术。
      屋子里的温度一下子降到了零点,虎杖倭助眼神锐利地来回打量着两人,看起来已经准备赶人了。
      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接着五条悟的话头继续说下去了。
      津岛美知子倒是不紧张,一边在屋里闲庭散步,一边慢悠悠地说道。
      “悟的性格有些差,还请谅解一下,我们没有恶意——这就是我们来拜访您的原因。你的孙子身上被人动了一些手脚,比起你珍视的儿子,我想,你一定觉得是儿媳妇的问题吧。”
      她走到了虎杖倭助的背后。
      “一张照片都不肯摆出来,你是在逃避什么吗?比如说,虎杖香织这个人?”
      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虎杖倭助的情绪动摇了一下,厌恶与恐惧就这样交杂着泄露了出来。
      这样看来,五条悟这种无所顾忌的风格也挺适合开头的,就是得让他背点儿仇恨就是了。反正五条悟在扮黑脸上也挺熟练的。他大概不是很在意那些不痛不痒的误会。
      以前,是夏油杰来扮红脸吧。
      总是在这种时候想到一些不相关的事情。
      “你会对我们产生疑虑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现在也只有我们能保护悠仁君了,如果我们掌握不到足够的情报,失去了先机,悠仁君的处境就会危险起来了。”
      出于对长辈的基本尊重,还有保持友好立场,津岛美知子和对方还是保持着一点距离的,不过如果加茂宪纪在场的话,大概会对这场面产生一种既视感。
      虎杖倭助没有说话,津岛美知子也不在意,她只是继续温和地陈述着事实。
      “虽然我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不过我们过来找你本身就是一种证明了。如果我们真的想做什么,直接把悠仁君带走就是了。法律无法约束我们——不然,你也不至于对她抱有恐惧了,不是吗?”
      五条悟还想说什么,但是被津岛美知子的眼神制止住了。
      “根据我们调查的资料来看,虎杖香织在生下悠仁君没多久后就去世了,但是啊,悠仁君竟然还对自己的母亲有印象,尤其是她额头上的花纹——倭助先生,可以从这里开始为我们说明吗?”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然后,虎杖倭助的脊梁缓缓地塌了下去。
      比起五条悟那种毫不客气的说法,津岛美知子彬彬有礼的态度反而更有压迫感。
      “那个女人本身就是灾难,我早就跟仁这样说了。”
      虎杖仁的性格说好听点儿是随和温柔,说不好听的,就像虎杖倭助自己评价的那样,扶不上墙。
      没有自己的主见,也没有应该有的危机感。虎杖倭助对他的保护很周全,所以让他失去了应有的警惕性。然而虎杖倭助和虎杖仁的关系却也没那么融洽,父亲觉得儿子过于软弱,不像个男人,而儿子则觉得父亲过于武断,从来无法理解自己。性格上的不合让父子内心的距离越来越远,随着年龄逐渐增长,父亲也再也无法掌控儿子的一举一动,于是虎杖仁就这样陷入了名为加茂香织的陷阱里。
      加茂香织是个很有主见的女人,由于性别的优势,让她在表述自己观点的时候又显得没那么强硬,以外人的角度来看,这两个人的性格是相当互补的,不满意的只有虎杖倭助一个人——他的直觉告诉他,加茂香织是个很危险的女人。
      然而,对自己隔阂颇深的儿子显然听不进去父亲没有好气的劝告,虎杖家就这样保持着一种僵持的气氛,直到加茂香织生下虎杖悠仁,之后不到一年,留下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就撒手人寰了。
      虎杖仁陷入了一种死寂的沉默中,说他深情,倒不如说他太过依赖加茂香织来为他做决定,失去了路标的虎杖仁似乎也失去了活着的执念,就连照顾孩子都成了一种行尸走肉的肌肉本能。
      但是,至少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虽然虎杖仁一直沉溺于加茂香织的死亡里,但虎杖倭助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然而……
      “那女人,那个魔鬼,死而复生了。”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虎杖倭助的脸部肌肉微微颤动。
      津岛美知子和五条悟诧异地对视了一眼,神色开始变得严肃了起来。
      在加茂香织死亡半年之后,她又回来了,头上多了一道缝合线。
      仿佛久旱逢甘霖一般,虎杖仁再次无视了父亲的警告,沉溺于魔鬼为他打造的梦境中,而唯一清醒的虎杖倭助只能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再次沉沦,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这样地狱一般的生活持续了几年,加茂香织再一次的死亡,这次的死亡也带走了虎杖仁最后的生气,夫妻俩双双撒手人寰——只留下了还不太记事的虎杖悠仁。
      到了这个地步,虎杖倭助最终竟然为自己儿子的死亡而感到轻松,看起来荒诞无比,但是仔细想想,又感觉这才正常。
      可悲可笑却又真实的是,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也许真正的灾难并不是加茂香织,而是一直自欺欺人的虎杖仁。
      但是,灾难远远还没有结束。
      津岛美知子在心里思索着。
      假如虎杖悠仁成为容器这件事是早就被计算好的事情,那这计划至少要在虎杖倭助还年轻的时候就开始了。
      人不可能死而复生。
      活下来的或许是妖怪,鬼魂,诅咒——但绝对不是活人。
      眨眼间,京极夏彦坐在了虎杖倭助的身边,所有人都浑然不觉,只有津岛美知子的眼底倒映着他的身影。
      鸠占鹊巢之人谋算一切……
      “悠仁君的处境,实在有些危险呢。”
      就像她一样。
      津岛美知子慢慢地说道。
      “但是,利用什么也不知道的孩子,实在是太过卑鄙可恶。”
      五条悟冷淡地接着说。
      “是魔鬼,是妖怪,还是人,我都会粉碎一切,让一切阴谋无所遁形,让所有该活下来的人活下去。”
      ……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到底,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呢?
      津岛美知子不再去看京极夏彦的身影。
      她的这位老师,看起来可不像是会大方让出黄雀一角的好人呢。

      就结果而言,这次会谈还是大成功的。虎杖倭助最终同意虎杖悠仁跟在他们身边适应崭新的世界,而五条悟也打定主意要把他的存在隐瞒下来。
      “这也是很奇怪的地方。”
      五条悟难得认真地分析着。
      “我完全没听到过哪根手指丢失的风声。”
      所以从理论上来说,虎杖悠仁的身体里不可能有两面宿傩,而咒术界也就完全没想过两面宿傩复苏的事情。正因如此,五条悟才能把虎杖悠仁的事情给瞒下来,一个完美的闭环,但这个闭环本就不应该出现。
      “确实很奇怪,就算把思考角度代入主谋视角,现在也不是让两面宿傩苏醒的好时机。”
      津岛美知子望着夕阳。
      “……只是偶然吗?因为和我产生了共鸣?”
      “那前提也得是悠仁君的身体里已经有了一根手指了。”
      五条悟面色阴沉。
      “假如是有人偷偷把手指带了出去……就是另一方面的问题了。”
      “咒术界有内鬼这事儿也不是头一天了……两面宿傩的状态也很奇怪,不只是实力上的弱,总感觉,他整个人的形态都不太稳定。”
      津岛美知子思考的其实并不是这件事。
      明明虎杖倭助自己就可以当容器,甚至虎杖仁也可以……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虎杖悠仁呢?
      是时机的问题吗?
      幕后黑手在等什么?
      整个事情,和夏油杰……又有什么关系?
      与夏油杰有关的事情,还不能和五条悟说,所以津岛美知子只能自己推理了。
      难道是为了……咒灵操术么?
      线索全都摆在面前,然而却因为没有最关键的因果,所以无法成为一条完整的推理链。于是思路又一次陷入了死局。
      在津岛美知子烦恼的时候,她听到五条悟这样说。
      “嗯……总之,以防万一,还是先清理一下东京这边吧。”
      对于这点,津岛美知子没有异议。
      她没有回话,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
      “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
      “是……啊,今天,只能到这里了啊。”
      五条悟仰望着天空,他并没有直视着哪里,只是靠着自己的感知感受着周围。
      有人的视线一直在注视着这边,但是并没有恶意。
      于是他明白了,那是津岛美知子的人。
      她还有别的要做的事,但那是五条悟无法插手的世界。
      她已经变成了出色的,却又让人陌生的大人。人总是在成长,总是会变的,这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为什么,他会有种两人即将渐行渐远的感觉呢,明明那个人就近在咫尺,然而,他却觉得,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一定会分离。
      五条悟还想不明白。
      津岛美知子也希望,他能明白得再晚一点。
      至少在她将风浪搅起之前,他不要明白。当整个棋局都被她搅乱以后,无论他们明白与否,都不会再影响她的计划。并且,他们一定会在风浪之中走向高位,得到比现在要更加稳定的地位。
      这是一个将死之人能想到的,最合适的礼物。

      “目标已经进入境内。”
      津岛美知子坐在后座上的同时,驾驶座上的朝雾司如此说道。
      “要进行抓捕吗?”
      “不必,那是国际刑警该烦恼的事情。”
      津岛美知子拿起放在一旁的资料,翻了几页,若有所思。
      “ICPO这次一定要插手,麻取部的任务大概不太好做吧。”
      “是……吧,不知道他们会闹出多大的动静,夜长梦多,我们这边还是赶在事态暴走之前先把本职任务结束比较稳妥。”
      津岛美知子说着官方话,心里还在琢磨别的事。
      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朝雾司能看出来她的敷衍,是因为对象是他所以无所谓吗——他压下心里冒出来的阴暗情绪,绷着脸继续说道。
      “需要警视厅配合什么吗?”
      “啊,这么说来,确实有件事……这次的任务,我没办法参与抓捕,但是,让我们家的人参与进来也不像话,所以,我需要一个临时保镖。”
      津岛美知子的语气并不是很严肃,她仍然在一心二用地看着资料。
      “不过,夏目君的气势实在是撑不起来啊,菅野君也是同理。”
      “今大路呢。”
      朝雾司不敢多想,只是中肯地提着意见。
      “……怎么想都不行呢。”
      津岛美知子没有说具体的理由,只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苍生君当然很合适,不过我有别的任务要交给他,不能呆在我身边。找秀先生的话,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啊。”
      “你看起来……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了。”
      朝雾司没有回头。
      “是啊,我也有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希望找一个可以信任的,而且不会干涉我的人跟在身边啊。”
      津岛美知子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很特别的话,她确实就是在实话实说。
      荒木田苍生无论从性格还是身份立场当然是最优选,可惜世事两难全,那让朝雾司顶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看来,招很多新人进来还是有好处的。你瞧,总能找到和上面牵扯不深的好苗子。
      至于那个人是朝雾司,还是别人,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只是,恰巧是朝雾司,恰巧过去曾有一段渊源,于是相比其他人来说,他更能让人托付。
      虽然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司君,你愿意协助我吗?”
      过去若有似无的感情没有怀念的价值,帮助了她的人,她自然会给予回报,这是等价交换。升官加爵,什么都可以,说到底,人最终都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才执着的。
      津岛美知子微笑着合上资料。
      至于感情上的问题,她不负责解决。

      “八百比丘尼的……宝藏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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