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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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的实验室，除却精密而复杂的仪器，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营养囊，营养液借着透明的玻璃折射出青白色光，成为整个黑暗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绕过缠绕不休的各种数据线，男人走向房间中央，伸出手环住巨大的营养囊，他将脸紧紧地贴在玻璃壁上，茶白色的头发在冷光的照射下更显病态，他本人也并非是什么正常人，明明地下的温度偏冷，他的额头却慢慢浸出了汗水，连脸颊也缓缓泛出不正常的红晕，在青白色的光影下愈发诡异。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睁开眼睛时，竟然有泪水流下。
他望着营养囊内部，在各种输液线的包裹下，有一个女人沉睡着，她的头发在营养液中微微浮起，白色的长发反射出华美的光泽。
“即便是这样，也还是如此美丽。”
他泪流满面地赞叹着。
“请等一等，再等一等。我会拯救您，这次，我一定会拯救您——”
“「女士」。”
“不过那个人这么多年都没有一点线索，现在这么说大概用处也不大。”
绫辻行人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又吸了一口。
“我只是带着个人情感觉得那个人很可疑而已。”
“这种事情名侦探也已经想到了，更何况，也不完全是情绪断案吧。”
江户川乱步冷哼了一声，叉着腰说道。
“桑树，伏魔钉，听起来都很关键，但是要直接找到根本不是件易事——既然现阶段最重要的是阻止她化茧成蝶，那我们不如直接去找本人。”
“她最近活动的地点都在贫民窟。”
绫辻行人叹了一口气。
“问题是，她现在依附的到底是谁……？”
“还有……”
江户川乱步立刻接下了下一句。
“那个人在这件事上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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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辻村深月的大脑超负荷运转，连发出疑问的声音都做不到了。而后，她的额头被枪抵住了，并不是特殊部队所使用的步/枪，而是——
“坂口兄，你最好丢掉你的枪，我也不想做无谓的杀生。”
那个人的声音，即便是从额头上的枪管处也能感觉到声音的共鸣。
“你……为什么……”
脑中亮起红灯，全身散发警戒讯号。那个人的声音虽然低沉微弱，但是毫无疑问……
“为什么？一定要说个原因的话，那就是——他的「术式」还没结束。”
他的脸上，已经无法确认那是什么表情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
若说那张脸上有什么别的反应，肉眼也是看不出来的，可若说什么反应都没有，在辻村深月的眼里，那张脸又如同被恶鬼诅咒了一般，可怖地扭曲了起来。
“我也不想这样啊，辻村妹子。我很尊敬那位大人，我也很憧憬永井小姐——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仍然难以置信。
对于眼前发生的事。
脑中像是刮起沙尘暴，痛楚与混乱让辻村深月实在跟不上眼前的状况。
她捂住了疼痛的胸口，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
“为什么！京极不是杀了你搭挡的……仇人吗！为什么你却这么做！回答我啊……飞鸟井先生！”
用枪抵着她的，正是那名为飞鸟井的搜查官。身为军警特等搜查官，长年追查京极夏彦的骁勇搜查官。
“我也很害怕啊。”
辻村深月的耳边传来飞鸟井的声音。
尽管从表面看不出来，但实际上那声音竟然在发抖。
“所以等到老师死了我才敢采取行动。不过……你应该明白吧？”
“明白……什么？我完全不明白……”
辻村深月的声音也在颤抖。
“不明白也没关系，反正时候到了啊，辻村妹子……马上一切都要结束了。”
飞鸟井半挟持着辻村深月，一步一步往后退。
“辻村妹子，没事的，你很幸运，只要乖乖配合我，我不会让你死的，好了，过来这边。”
他逐渐退向靠近瀑底那一边。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为什么？为什么飞鸟井会做出这样的事？
辻村深月头盖骨下的大脑如今已然思考紊乱。
飞鸟井本来就一直在追查京极夏彦的事情。再加上搭档的杀身之仇，他应该是恨京极夏彦的。事实上，这次的事件中，他也确实为绫辻行人以及辻村深月提供好几次协助，直到最后也在毫不犹豫地帮助津岛美知子的搜查。而且那次港口边的飞车枪战，他甚至在她的车上一起被港/口/黑/手/党追杀，差点被枪击身亡。如果他是执行犯，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当复数理论存在时，拥有最少假设的就是真相。”
这句话，绫辻行人和津岛美知子都曾这么说过。辻村深月清晰地记得，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句话。
——所以，难道不是这样？
——难道事情正好相反？
辻村深月想起在郊外的地下污水处理场里遭到特殊部队袭击时的时候，飞鸟井也正好在场。
事实上为了不对第三者泄漏，那次秘密会谈的场所明明是她精心挑选的，理论上最适合密会的地方，会被人恶意举报本来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在港口边那场飞车枪战中，要让辻村深月的车在正确时机开上那座桥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要是她在木箱放上去前先过了桥，整个计划就泡汤了。
越是这个时候，辻村深月的记忆就越是清晰，她坚信津岛美知子即便没说出来，也一定能察觉到那些怪异，所以才会让她去联系飞鸟井。
仔细想想啊，辻村深月，津岛美知子当时是什么样的表现，她看到了什么，才会让她去联系飞鸟井的。
——没错，正是她在叙述飞车枪战的时候，她察觉到了，津岛美知子的表情变了，尽管十分微小，但是毫无疑问，那正是最有力的证据。对于辻村深月来说，这点东西已经足够了。
快动脑子啊，辻村深月，那些即便自己当时没能说出口，但是依然被察觉到的蛛丝马迹。
拜托了，快回想起来，这可是津岛美知子生前交待给她的最后一件事！
——辻村妹子，看到了！是那家伙的车！
——辻村妹子！那家伙的车在那艘船上！
带有诱导性的话语，和那时津岛美知子脸上隐约浮现出的微妙笑容，一起重合在了她的脑子里。
“你所能相信的，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脑内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那句话，绝不是毫无意义。
辻村深月瞪大了眼睛。
所以，那该不会是他算准时机，刻意诱导她的吧？
……准没错了。
“在绫辻老师和永井小姐死去后的现在，终于要进入「术式」的最后阶段了。”
飞鸟井的声音变得极为冷静，他似乎短暂地说服了自己。
“其实，所谓的「术式」就是对我下达的一连串指令。而现在，这就是最后的「术式」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飞鸟井依然用枪指着辻村深月的头。
的确，如果是飞鸟井先生的话，要藏起京极夏彦的尸体也不成问题。但是，那个明明充满正义感的飞鸟井先生为什么……？
“飞鸟井先生……你该不会……”
感受着从肺部涌上来的灼烧一般的疼痛，她勉力挤出声音。
“该不会被那家伙……被京极夏彦的「妖魔」附身了吧？”
即便是这种时候，辻村深月仍然不愿意相信这些行为是出自飞鸟井自身的。
“没有喔，我没有被「妖魔」附身，这一切都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
然而，并没有为自己开脱，飞鸟井很清醒地否认了。
“过去我确实曾和「他」奋战过，怀揣着满腔的热血以负责追捕他的搜查官身份。可是，他现在已经到达人类去不了的地方……人类怎么可能战胜妖魔？”
妖魔——京极夏彦。
是构陷辻村深月成为杀人事件的犯人，设陷阱杀死绫辻行人和津岛美知子的男人。
“原来你想成为妖怪，京极。”
津岛美知子的声音又一次在辻村深月的脑海里响起。
“有史以来，当人们面对超越人类的事物时，都会采取什么行动呢？辻村妹子，让我来告诉你吧——那就是畏惧与崇拜。祭祀、奉献，祈祷自己不要被对方心血来潮的想法烧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辻村深月难以掩饰自己的愤怒，用冰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飞鸟井，但飞鸟井不以为意，只是滔滔不绝地讲着。
“所以我也这么做了——不只那时，十三年前也是。”
然后视线所及之处，辻村深月看到了令她诧异的东西。
飞鸟井总是戴着皮手套，很少见他拿下来，之前他倒是在车上拿下来了一次，不过当时车内灯光昏暗，辻村深月的心思也不在那上面，所以没能发现什么。
然而，现在的他也没有戴。
被月光照得发白的手指上，有一道旧伤。伤痕沿着整只指头绕了一圈。痕迹很淡，如果不是靠得这么近，根本完全不会察觉。
那道伤痕——就像是把曾经断掉的指头接回去治疗过的痕迹。
左手无名指。
曾经少了一截。
立刻，还在车上的时候，津岛美知子投过来的眼神得到了解释。
辻村深月想起久保。
那家伙承认过自己是囹圄岛的杀人犯。那是他自己说的。
“不会吧……”
辻村深月难以抑制自己的动摇。
“难道……你就是……”
不过，的确除了他的自白外，没有其他任何客观证据。
十三年前，囹圄岛居民十七人屠杀事件，那是京极夏彦的阴谋，执行犯则是他忠实的魔仆，代号「工程师」。
特征是他没有左手的无名指。
案件由绫辻行人的侦破，于是紧接着他的异能力发动，岛上的所有居民都被判定为杀人凶手，只是一瞬间，所有居民都意外身亡。
包括当时被卷入其中的，辻村深月的母亲。
辻村深月记得清清楚楚，她的母亲死于一场突发的火灾，整个人被压在了倒塌的房梁之下，尸体面目全非。
这是绫辻行人被判定为特级危险异能者的起因，津岛美知子最后选择去港口黑手党潜伏的缘由，也是辻村深月加入异能特务科的引子。
但是现在……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辻村深月的回忆。
“飞鸟井搜查官，请放开她。”
坂口安吾用枪对着飞鸟井低声警告道。
可是，飞鸟井恰好能躲在辻村深月的身后，把她当成挡箭牌。
辻村深月心中有种预感，或者说是一直留存在她心里的绫辻行人和津岛美知子在她耳边耳提面命一般告诉她，现在就算冲出去也没有用。
不知为何，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放心吧，我并不打算活着逃走喔，坂口兄。我也不是想对辻村妹子做什么，她对这场仪式毫无意义，我只是得小心，不能被你在这个地方杀死。”
飞鸟井以平静的声音说道。
“绫辻老师、永井小姐和我，当我们三人死在同一个地方，死在这片悬崖之下的时候，就是「恶之祠」完成的时候。这是「他」说的。以永井小姐的身体为引，这里将会诞生连追杀自己的东西都能杀害吞噬的不挠妖怪。谁相信祂、谁崇拜祂，谁就能获得邪恶力量。这样的谣言将会不断自我增殖，在这个国家几近永久地流传下去。这就是——无法留下基因的他希望自己成为的模样。”
说话间，他已经带着辻村深月走进瀑底的水潭中。浸在水中的部分已然有了冻僵的感觉，辻村深月只能僵硬地看着那只手，说不出一句话。
“好了，让一切结束吧。”
他向后退，一直退到水深及腰的地方。到了这个位置，瀑底的隆隆水声近得直接撼动天灵盖。
“现在，这里没你的事了，辻村妹子。我会死掉，而你会活着，你一直觉得我是你的仇人，现在仇人就要死了，你该感到高兴才对。”
这是宣告终结的声音。
“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飞鸟井将辻村深月一把推开。
啊啊。
就要这么在这里结束了吗。
连母亲的事也没能问，白白浪费了那两个人牺牲自己为她救下的这条命。
什么也没能阻止。
什么也没搞懂，但是，以身体为引，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那孩子死了以后，仍然无法得到安宁。
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吗？
「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该怎么办……”
辻村深月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喉咙迸出。
开什么玩笑啊！
“谁来，帮帮我……救救我……”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
“拜托了……”
【我想要的，不是这么残酷的结局啊！】
声音停不下来。辻村深月绝望地重复着。
“妈妈……美知子……老师……求求你们了……”
看着飞鸟井的身体逐渐没入水中，辻村深月的身体也一并冷了下来。
“……「救救我」？在最后把所有能依靠的人都求一遍，你还真是了不起的一流情报员啊，辻村。”
辻村深月听见了这个清亮的声音。
她甚至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那并不是女声，
是幻听吧？怎么可能听见这个声音。
与之相对的，还有女孩儿真正在那话语之下轻轻发出的笑声。
不可能吧……
因为……
因为这声音是——
“真是的，不只是你，飞鸟井也一样。我们才刚死就立刻露出马脚……果然除了京极之外的对手都太逊了。”
他如此冷淡地叹息。
“怎么可能……！”
飞鸟井也朝声音的方向转头。他似乎想用枪指向对方，手臂却被无形的力量禁锢了。
“在看到案宗的时候，我就知道久保不是「工程师」了。以他那种程度的口才，怎么想都不可能怂恿十七人成为共犯。京极夏彦的魔仆，那必须是更有说服力的人——比方说，以国家权力为后盾的搜查官。”
说话的人因为寒气而轻轻咳嗽了两声。
那个身影是——
那两个连在一起的身影是——
从头到脚都湿漉漉地滴着水，颀长的身影，以及他怀里纤瘦的身影。
站着的人有着人偶般没有生气的苍白肌肤，眼中是宛如已被夺去生命力的冰冷气息。全身散发冰冻的寒气，那站姿连冷血的蛇看了都会窜逃。
而他怀抱里的人拥有着仿佛不该存在于世间的美貌，脸上划下的水珠如同海里飘浮的珍珠一般映衬着那双无比耀眼的眼眸，她只是轻轻向这里一瞥，就仿佛带着月光扫过这片土地。
“老师……美知子……！？？”
没死。
还活着。
可是，为什么？
“这个嘛，因为死而复生是京极的拿手好戏。”
绫辻行人眯起眼睛。
“我早想抢过来试试了，现在看来果然很好玩。”
“什么……！枪……手……动不了……！？”
飞鸟井压着自己的手。持枪的左手静止不动，仿佛被缝在了半空中。明明没有任何人碰他。
无法用常理描述的诡异景象，他因此而感到惶恐。
“既然听到你的自白了。这么一来，必要的人事物都已到齐。”
全身湿透的津岛美知子又咳出了一口冷气。
“那么我们也就不必继续装死了，排练了这么久，只为了在我疏忽大意的时候把我推下去……你现在心情如何呢，飞鸟井先生？”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这、不对！绫辻老师……至少你必须得死！要是你活着，辻村妹子就得死了！”
“你说得没错，不过为时已晚。”
绫辻行人用蛇一般的视线看着前方呆愣住的辻村深月。
“唉，还不懂吗？杀死久保的犯人，刚才已经死了。还是超越因果的死。喏，往后面自己看吧。”
听到这话，辻村深月不由自主发抖。
因为，杀死久保的犯人是——
那时，开车辗过木箱，杀死久保的人是——
忽然觉得有什么在蠢动。她朝脚下的水面看去。水中有什么在挣扎，发出类似金属摩擦的尖锐哀号。
她低下头窥看脚下的水中物。
在那里是黑色的，没有固定形状的怪兽——「影之仔」。它正在扭动挣扎，身体的构成部分看起来就快撕裂破碎。
“确实有点难检查出来，不过我毕竟找了行家来看尸体，他和我说。那个尸体上最致命的伤口，大概是由镰刀之类的锋利武器造成的。”
津岛美知子虽然声音虚弱，但是眼神明亮，说话的语气也带着没有温度的欢快，这时候的她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一样，颇为有耐性地解答着疑问。
“没错，深月确实开车辗过了久保。不过，在久保被压死之前，「影之仔」早了一瞬潜入木箱，割断久保的喉咙。为什么这个家伙要这么做呢？因为这就是它接收到的命令。必须永远比深月早一步杀死即将被她杀死的人。这就是它那……已逝的真正主人下的命令。”
话语中微妙的停顿，大概没有人会在意，即使察觉到了也会以为是因为寒气阻在喉咙里说话不顺畅的产物。
辻村深月忽然想起一件事。
在地下污水处理场和军警特殊部队对战时的事。
那时，她被特殊部队队员用枪指着，为了不被杀死，她没有办法不开枪。要是当时就那样开了枪，子弹一定会打中那位队员的脸，不是使他当场死亡就是受到濒临死亡的重伤。
但是，那枚子弹终究没有射出，因为在那之前，「影之仔」突然出现刺伤了那位队员。
辻村深月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
“久保的尸体遍体鳞伤、千疮百孔，几乎都是被车辗过时造成的伤痕。所以，就算其中掺杂了一道镰刀割过的痕迹，想必也不会有人发现。伤口几乎同时造成，按理来说，即使司法解剖也判断不出哪个才是最初的致命伤。”
不过这个世界上总有这种能违背常识的人存在——津岛美知子在心里如此叹息。
「影之仔」
辻村深月的母亲留下来的，总是跟随着她自己的诅咒异能。
不过，这么一来，岂不像是她早就料到会有今天的事态，才将影之仔——？
“「影之仔」其实并不是你的特殊能力。”
看出她心里所想，津岛美知子微微沉吟，继续说道。
“差使「影之仔」的真正异能者，已经在十三年前死了。只是特殊能力残存下来，守着主人的命令，守着已逝主人的女儿，一直保护着你的性命。”
怎么会有这种事。
辻村深月忍不住大声咳嗽了起来。
这不就表示，死去的妈妈对她——
“没错，你是被爱着啊，深月。所以挺起胸膛吧，你的母亲是爱着你的。”
津岛美知子声音柔和了下来，也为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句号。
那句话似乎不止是对她一个人说的。
“那么，让你久等了，飞鸟井。”
绫辻行人怀里还抱着津岛美知子，就这么缓缓走向他。
“轮到你了。”
“等……等一下！绫辻老师，我还没……！”
“这反应真不错。”
绫辻行人嘴角带笑，唇边露出一股寒气。他此时散发的，已经不属于人类的气息——而是从绝对零度的冥府里溢出的死亡气息。
他尤其喜欢这个时候，无论是最后结案时犯人的表现，还是怀里揣着的——
“要我说，你应该早就知道这天会到来吧，飞鸟井。打从你扮演「工程师」在囹圄岛上指挥杀人那一刻起。甚至在更早以前——在京极的命令下，亲手残杀自己的搭档那一刻起。”
飞鸟井无法反抗。
“当你的身上被溅上代表新鲜生命的血液的时候，你就应该预想到这一天才对。”
津岛美知子又咳了两声，眼神死死地瞪着飞鸟井。
紧握的手枪，违反他自己的意愿，开始自己往上举起。尽管另一只手伸过来想压下，但手枪却像拥有自我意识地动了起来。
枪口对准飞鸟井本人。
“不、你……你应该还不能杀、杀了我！”
飞鸟井以及其颤抖的声音呐喊。
“我、我还知道很多关于京极的计划……！”
这种时候，他又开始惧怕死亡了。
他或许可以用信仰与使命来欺骗自己自愿死亡，然而，只要让他面临无法达成愿望地死亡这种境地，这种粗制滥造的催眠也就不攻而破了。
这就是津岛美知子为他选择的最适合他的舞台。
“没那个必要。”
绫辻行人脸上浮现浅浅的微笑，那是足以媲美勾魂冥鬼的寒冻微笑。
「冷血死神」，名副其实。
“明明事先检查了瀑布下绝对没有能装人或者缓冲的网——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看着瑟瑟发抖的飞鸟井，津岛美知子终于冷笑了起来。
“看在你要毫无价值地死了的份上，让你知道点国家机密吧。京极夏彦一定没告诉过你我的异能力是什么——整整十年，在他终于知道这件事的那天，他就死了，就在这里，所以他当然没机会告诉你。”
飞鸟井的枪里装的是被设计为对人体具有极大杀伤力的空尖弹，那颗瞄准津岛美知子膝盖的子弹，如今正安静地躺在津岛美知子摊开的手心里。
这是不可能的，若是没有专业器材辅助，是不可能徒手掏出来的，即便硬要掏出来，那受伤的地方经过二次撕裂也应该更加惨不忍睹。
飞鸟井看向那里，那里除了淡淡的一条红色痕迹，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若非那里还有之前留下的洞，他甚至要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打出那一枪。
“我的异能力，可以随意控制血液哦，哪怕是你射向心脏，只要血液迸出来的一瞬间，子弹就无法再向前一步了，而且——”
如她所说那般，她腿上的痕迹突然变化了起来，仿佛收线一般，源头——那是从他们爬出来的地方开始慢慢出现的，最终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暗红色的如同蜘蛛网一样的东西。细密的纹路在月光下展现了独特的美感。
“没错，随便什么血都可以，血袋里的也可以，你身体里的血当然也可以，就是连这种事都可以做到哦。好了，现在——”
还没来得及让人去感叹，津岛美知子就慢慢地将血液都收了回去，当然了，大部分的是绫辻行人身上放的血袋里的。
此时，飞鸟井自己的手举起枪，抵在自己的下巴，他看到两个人嘲弄地笑着看他，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
“吃子弹去吧。”
飞鸟井的嘴巴不顾他的意愿自动打开，枪口塞入口中，此时他的眼神流露极大的恐惧。
绫辻行人靠了上去，从近处欣赏那双充满恐惧的双眸，甚至默默为自己怀里的津岛美知子调了一下位置，确保她也能以最好的角度欣赏这一幕。
“再见了，飞鸟井搜查官。你是个优秀的搜查官，却也是远远比不上京极的。不如说，即便是最肮脏下流的臭粪便，或者是塞满死蛆的尸体和你相比都高级太多。在你那张卑劣的长相和熏天的臭气让人们大脑腐烂之前，快点死一死才是对社会的贡献。”
“咕呜……！”
在飞鸟井嚷出声音之前，口中火光一闪，爆音炸裂。
从塞在嘴里的枪里射出的枪口火花与子弹，轰飞了口中的肉。
空尖弹冲破口腔，击碎喉骨，而后扭曲变形的子弹继续往前飞，在头骨之中横冲直撞。
子弹会搅动小脑运动中枢，造成全身不由自主的抽搐。然后飞鸟井的指尖无视了飞鸟井的意识自行抽搐，一再扣下自动手枪的扳机，击出数发子弹。
连续发射的子弹接二连三将他轰得血肉模糊，骨头碎裂。脸上所有孔窍喷出鲜血，他发出惨叫。子弹轰飞了肌腱、轰飞了血肉、轰飞了脑髓，血液与脑浆一齐朝后方迸散。
绫辻行人表情不为所动，只是微微侧身避开可能会溅射到津岛美知子身上的血液，然后就站在那里看着他。
他的一只手下意识想像以前那样捂住津岛美知子的眼睛，但是随后就被她清晰的笑声制止了，他低头和她对视了一眼，看清了她眼睛里的含义，扯了扯嘴角，最后还是把手放回了原地。
直到子弹射尽，抽搐的手指徙劳扣空板机，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时，飞鸟井的生命才走到尽头。几乎有半个头部都被轰掉的飞鸟井，在喉头发出一阵短暂如鸣笛的微弱哀号之后，向后一仰，就此断气。
四下恢复一片寂静。
“安心长眠吧。”
绫辻行人拍了拍飞鸟井满是鲜血的肩膀，然后轻轻一推。他的尸体倒卧水中，溅起小小的水花，沉入水底。
特务课的每一个人——即使是历经千锤百炼的士兵们，没有一个人发得出声音。
他们惊愕地凝视这一幕。
——杀人侦探。
比起至少现在还有发动原理的地狱之花，能无视因果造成犯人死亡的特殊能力Another，它实在是太强大太异常了，令他们连手指都动弹不得地呆站在原地。
“……绫辻老师。”
在这种情形下，只有一个人还在用着一如往常的带着嘲讽语气的声音呼唤他。
是坂口安吾。
“真的会伤脑筋啊……你这种独断独行的作战方式。辻村是杀害久保的犯人，而「影之仔」是受到命令杀死辻村意图杀害的对象，这两件事我都是现在才得知的喔？”
“我已经给你充分的情报了吧，坂口。”
绫辻行人的语气也一如往常，他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分过去。
“找机会交给美知子不具杀伤力的橡胶子弹，和为了让真凶掉以轻心而装作真心想杀我还有逼迫美知子的演技。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什么是你需要事前得知的吗？连我身上的血袋都是我自己准备好的。其他的事情，美知子自己会理解的。”
“这次的实验很成功哦，多谢你配合了，坂口先生。多亏了这次的危机，我能更好地掌握这个能力了。”
一只胳膊搭在绫辻行人的脖子上，津岛美知子也弯起眼睛，笑眯眯地望着坂口安吾说道。
“是吗，虽然不理解你们两个为什么非要在这个关头玩激发潜力的游戏，还表演了一大场苦情话剧，总之真是恭喜了。”
坂口安吾冷漠而毫无诚意地恭喜着。
“如果弄巧成拙真的死在这里可怎么办？”
“真情流露，那能算演么。”
津岛美知子面不改色——这种厚脸皮的地方尤其像太宰治，一想到这儿坂口安吾就胃疼。
“更何况，其实瀑布下面有颗大树，顺着树干滑下去的话也不会死的，只是到时候想再回来谢幕有点困难。”
足足有好几秒的时间，辻村深月张大嘴盯着他们三个人。
接着她终于发现。
他们三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串通好的。
为了让「魔仆」掉以轻心并采取行动，必须让他误以为自己的目标都已经死了，所以绫辻行人暗中对那两个人做出了那些指示。
“怎么这样！”
辻村深月情不自禁地提高嗓门。
“太奸诈了！太过分了！别的不说，至少事前应该告诉我真相吧！”
“呐，她是这么说的哦。”
津岛美知子暗笑着，看向绫辻行人道。
“……坂口，你代替我回答她吧。”
绫辻行人接收了眼神，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又看着坂口安吾。
“……辻村，你要是事先得知的话，会把什么都写在脸上，所以不行。”
于是坂口安吾面无表情地回答。
这两个人都太过分了！
辻村深月下意识把津岛美知子排除在了捉弄她的人之外。
“魔仆——也就是被京极夏彦的疯狂行径传染，拥有「精神感应」的人在警方内部，这点算是比较容易发现的事。毕竟要将跌落瀑底的京极夏彦尸体带走，没有现场警官协助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但是，我们没有证据，哪怕是美知子作弊一般的天性直觉——”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津岛美知子叹了一口气，继续解释道。
“这些都不算数，所以我们只好演出这场射杀秀。不过好在，我从那份恶意里面分析出来他的目标是我和行人，那么只要我们一死，真凶意外身亡的可能性就消失了。这么一来，魔仆肯定会有动作。”
“可是！”
辻村深月试图提出反驳。
“那家伙才是「工程师」的事……难道两位也早就发现了吗？”
“半途发现的。”
绫辻行人耸了耸肩。
“虽然只要和他说上话，就会很快明白久保不是当「工程师」的料，可是他却真心相信自己就是「工程师」。换句话说，可以解释为真正的「工程师」想让久保替自己顶罪，所以把他整个记忆换掉了。”
整个记忆换掉？
真是匪夷所思的说法。
辻村深月理解不能。
“猴子——那个线索的意思是，久保看到过猴子的幻觉没错吧，如果没猜错，那大概是京极夏彦的特殊能力，他给久保投放了「觉」。”
对于津岛美知子的话语，绫辻行人点头表示赞同。事实上当津岛美知子得到猴子两字的时候，除了一瞬间的想歪，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我有听说过。”
坂口安吾开口。
“我没记错的话，那是一种栖息山中，能读取人心的妖怪。”
辻村深月瞠目结舌。该不会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不是妖怪博士吧？
“是啊。不过，让久保读取的是属于「工程师」，也就是飞鸟井的记忆。长时间让他读取飞鸟井的思想与记忆，结果就是久保完全把自己当成囹圄岛的杀人犯——「工程师」。话说回来，直到最后他都误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人种，对久保本人来说或许是一件幸福的事。”
绫辻行人冷哼了一声。
桀骜不驯的久保，一直相信杀人以及被社会放逐，是证明自己比别人特别的证据。
「为恶」这件事，或许是他为了不被社会压垮的一种保护自己的捷径。说不定也正因为如此，京极夏彦才选上久保。
——传授邪恶来拯救个人。这就是他想透过水井做的事。
对此，绫辻行人的态度果然还是嗤之以鼻。
“话虽如此……这次还真是捏了一把冷汗。只要一环失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坂口安吾叹了一口气。
“绫辻老师，这次去向长官报告时，请你务必同行。我可不想一个人承受那位老大的抱怨。”
带着疲惫的神情，他对特殊部队下达命令，走回运输车。
条野采菊转身就走了，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过来。
荒木田苍生犹豫了一下，看向津岛美知子，得到对方的点头之后，便也跟随着大部队的脚步走了。
“随便吧，别带美知子就行。”
这样说着，这两个人默默目送他们的背影远去。
“老师，美知子……”
然后，就到了辻村深月的时间了。
“那个……谢谢你们。”
绫辻行人用不怎么感兴趣的眼神低头看了她一眼。
“？？什么？”
“就是说、那个……那个，也就是说……”
辻村深月绞尽脑汁找寻着适当的词汇。
“谢谢老师那个……无视特务课的委托选择逃亡，美知子也是……大家都是……为了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
绫辻行人挑了挑眉。
“不，就是说，那个、我……代替我……那个……”
“怎么了，听不清哦~”
津岛美知子疑惑地歪着头。
“啊，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啊？该不会是你们明知我想说什么，还故意逼我亲口说出来吧？”
辻村深月就是有这种感觉。
“不管你刚才想暗示什么。”
绫辻行人露出狐疑的表情。
“我们完全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
这两个人平时聪明绝顶，怎么就这种时候这么迟钝啊！
辻村深月破罐子破摔了起来。
“我是说，绫辻老师是为了不让我死才逃亡的吧？美知子明明也是知道的，但是完全没有要说出来的意思，还一直反过来安慰我，并且为了保护我不惜自己受伤……所以……我真的很高兴！很感动！想要跟你们道谢！就是这么……一回事……”
越到后面，她的声音越小。
听了这句话，津岛美知子突然一脸要笑不笑的表情。
“喔，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坦率。”
绫辻行人也是如此，他一边憋着笑一边点头。
“顺便告诉你，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杀死久保的真凶不是你，而是「影之仔」。只是为了让飞鸟井掉以轻心，所以装作被特务课追捕的样子罢了。完全不是为了不让你死才逃亡。谁要为你牺牲到那种地步啊，你以为你会影响我的选择吗——美知子，难道是你给她什么错误的暗示了吗？”
并没有。
「你难道以为你一个人的存在能动摇他的选择吗？」
不如说，是很直白地否认了这个错觉。
回想起这个，那一瞬间，辻村深月的魂都飞了。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放在蒸笼里一样，浑身烫得厉害。
“总之，多谢你们的愚蠢了，给我这么好的一个平台，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哎呀，你们的用处也就仅此而已了。”
绫辻行人歪着头，声音带着笑意。
“光论这一点倒是做的不错啊，值得褒奖。”
“这倒是……那一枪下去，真的是心里舒服了不少啊。太好了，人与人之间就是应该多点这种友好交流才对。”
津岛美知子也是煞有介事地赞同道。
“现在身体也轻快了不少，我觉得我的精力充沛，可以一口气打八个绫辻行人。”
友好交流，指往脑袋上开枪嘛——辻村深月在心里不住地吐槽。
“好好好，随便你打，绝对不还手……但是在那之前，先送你去医院吧。”
绫辻行人低头凝视着津岛美知子，将她又往上托了托，她下意识两手环住了绫辻行人的脖子。
津岛美知子听到了绫辻行人闷闷的声音。
“对不起，之后，就算一直对我生气也没关系。”
津岛美知子难掩惊讶地偏头看了一眼绫辻行人，被他立刻用手把头按下去了。但是她还是看到了，藏在浅色发丝下发红的耳垂。
就这么一直按住她的后脑勺，绫辻行人继续说道。
“仅此一次的坦诚机会。要我说多少次都没关系，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珍宝。”
陪伴他走过这么多年，走过黑夜，走过最痛苦的时候，一直以来相互支撑的珍宝。
“啊啊，是这样啊，好哦，哈哈，我就是你们的垫脚石，没关系，没关系哈哈，这种事情我一点都不在意。”
辻村深月跟了上来，皮笑肉不笑地自嘲道。
“哈哈，老师，既然如此，你可以快点办正事嘛？也老大不小了，我真担心到时候你一点竞争力都没有了，这是我的真心话。”
话是这么说的，不过辻村深月这辈子也只会磕这么一对儿cp罢了。
“明明只是一个仆人而已，话怎么这么多啊，真是缺少调/教。”
“哈？你说要调教谁啊！我可是你的监视者！！！”
辻村深月挥舞着拳头，但是绫辻行人早有预料，轻松躲开，三个人就这么往森林深处走去。
能够有这样一个机会，真是太幸运了。三个人发自内心地这样想到。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