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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   “实际上,知道她的人已经死的七七八八不剩谁了,所以,我才一直对一件事抱有疑问。”
      绫辻行人点燃了烟管,半途呷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又没有摄像机,真当自己是电视剧演员吗,还要等高光打到身上才能说台词吗?
      “别卖关子,快说。”
      江户川乱步没有任何犹豫就远离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尽管他知道,杀人侦探是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在行动,恐怕对于如今的他来说,连呼吸都会给他带来痛楚。
      但他还是不可能忍着烟味跟他说话——这辈子都不可能。

      绫辻行人隔着烟雾望向有些孩子气的侦探,他正皱着眉举起手在鼻子前面扇风。
      那孩子是否也会如此行动?
      他完全猜测不出来,因为他们相遇的时候绫辻行人还没有这个习惯,而现在,他们再无可能相遇,所以他也不可能猜出这件事的答案。
      这对于侦探绫辻行人来说,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无法解开的谜题。
      “她的父亲——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所扮演的角色,一定不可小觑。”
      吐完嘴中的烟,绫辻行人才继续说道。

      “这个人藏得越深,就越是可疑。”

      ——————————————————————————

      “掌握目标座标了,在距离这里五公里外的林道上。”
      特型警备车中的通讯士做出报告。
      坐在这辆兵员运输车里的,有全副武装的黑钢队员两名,特务课情报员四名,以及军警搜查官四名。众人并排坐在长椅状的车座上。车内光线昏暗,唯一点亮的只有一盏红色的车内灯,把坐在车里的人影照得形同幽灵。
      运送特殊部队的车子当然不只这辆。另外还有四辆搭载各部队的运输车,准备从四面八方、滴水不漏地包围目标。
      “辻村妹子,装备检查都没问题吗?”
      坐在辻村深月旁边的飞鸟井,刻意用轻松的语气问道。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至少检查一下防弹背心和预备弹匣比较好喔。”
      无法回答。
      辻村深月知道,按照常理来说应该要老实接受他的建议。但是,以她现在的状态,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
      美知子也是同样吧——她抬起头,坐在斜前方的津岛美知子不苟言笑至今,她身边是坂口安吾和一个军装眯眯眼——条野采菊,津岛美知子告诉过她这个名字。
      感受到车内非比寻常的气氛,飞鸟井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搔了搔头。
      “啊,对了,要不要吃腌菜?新产品喔。”
      “……不了……”
      她得用尽力量才能从嗓子里挤得出一丝微弱的声音。
      ——射杀的命令绝对不可违抗。
      就算说出真相,说出绫辻行人实际上是为了不让辻村深月被异能力杀死才搁置委托跑掉这件事,但绫辻行人瞒过监视者逃亡,还捏造假犯人背叛特务课,这些也都是不动如山的事实。更何况他原本就是特级危险异能者,虽然一直有予以监视,但至今仍然有让他能够自由外出的情况,或许早就被视为异常状态了。如今那股反作用力,正排山倒海反噬而来。
      飞鸟井忽然大叹了一口气,露出凄然的神色。
      “其实大家都一样的。”
      他紧盯着车内墙上的一点,低声絮语。
      “我也一直在思考是不是有什么方法,可以扭转这个状况。但是,眼前的状况实在是太严重了,一点办法也没有。”
      车内光线阴暗,辻村深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压低的声音,在摇晃的车内响起。
      “我就直说了吧,关于绫辻老师逃亡的真正原因……你和永井小姐是不是已经有底了?”
      “……是。”
      辻村深月沉重地说出这件事。
      没有杀意的共犯们。
      不管是潜逃专家,还是原本是欺诈师后来金盆洗手加入港/口黑/手/党的佐伯、以及和他一起私自售卖武器的手下。还有那些把久保装进木箱,搬到桥上的犯罪者们,他们的行动皆出于自由意志。他们根本没想到自己在做的事,会牵涉到杀人事件。
      换句话说,他们不会成为绫辻行人发动「意外身亡」特殊能力的对象。
      最终这件事情将犯人的矛头指向辻村深月——这个状况不可能是巧合使然。尽管他们自己浑然未觉,但事实如此,他们在幕后黑手的操纵下完成了这个闭环。
      那是对「造成犯人意外身亡」这个特殊能力理论上的不完整,所做出的突击。谁都没想到,这是绫辻行人唯一的弱点。
      能做到这个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绫辻行人的宿敌,那个能自由操纵他人意志的傀儡师。是这智慧的恶魔亲手组装了这套堪称面面俱到的齿轮。
      毫无疑问,这就是他的阴谋。
      那个妖术师的邪恶与狡猾深不可测。
      想到这里,辻村深月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京极那家伙,终于将绫辻老师逼上死路了啊。”
      飞鸟井低声嘟哝,但是他话锋一转。
      “就算如此,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听到这话,辻村深月才缓缓抬头望向飞鸟井。
      “刚才永井小姐也说了吧——置之死地而后生。她作为最了解老师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种话的,所以我猜想,绫辻老师大概是想和京极直接对决。”
      那段被风声掩盖的话语,如今细细想来,大概确实如此,于是辻村深月沉默着继续听了下去。
      飞鸟井一边露出思索的表情一边分析道。
      “即使是绫辻老师,也无法逃过特务课的追捕。所以,他应该是打算在有限的逃亡时间内,和京极直接见面,做最后一次的对决。那个瞬间,将是捕获京极最好的机会。”
      “捕获?”
      辻村深月忍不住大声嚷嚷,索性并没有吸引到旁人的注意力,她的声音被发动机声音所掩盖,只有同行的一个白发男人似有所感地瞥了她一眼,他就坐在津岛美知子的身侧,靠近车门的一边,绿色的眼睛像狼一般冰冷锋利。
      “小声一点。”
      飞鸟井小幅度摆了摆手,压低声音。
      “这确实不是个聪明的方法。不过,绫辻老师现在虽然渐渐地被特务课包围,却也确确实实地在朝京极接近。我们要抓准的就是那一刻。只有京极的自白,才能证明绫辻老师不是叛徒。”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突然开口道。
      “……这件事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了,最近会被提起也是因为绫辻老师和永井小姐先主动询问的。好几年前,我和搭档两人彻底调查了京极夏彦的周遭。事件本身很无趣,最重要的是对方毫无罪状可言,就是个清白的普通人。但是,那家伙身边却发生了好几起血腥杀人事件,所以为防万一,我们开始监视他。”
      他似乎回忆起了过往,将目光望向远方。
      “某一天,我回到监视用的房间时,发现搭挡已经被分尸死亡。”
      飞鸟井伸手抹了抹疲倦的脸。
      “马上就查出犯人了,只是个偶然闯空门的小偷,找不到任何人命令他这么做的痕迹,不过我心里清楚,是京极干的。”
      他把老是戴着的皮手套拿掉,盯着自己的双手。那模样就像是正在回想倒在血泊中的搭挡,有那么一瞬间,辻村深月余光看到津岛美知子把脸偏了过来,她面无表情,似乎是在打量飞鸟井,但是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搭挡——由伊她当时怀孕三个月。从那天起,我一直在追踪京极。不需要证据,只要看到他的尸体出现在我眼前就够了。”
      京极夏彦,绫辻行人,津岛美知子,甚至于还有坂口安吾,他们是站在云端上的人,他们的斗争,凡夫俗子无法理解,也参与不进去。但是若是京极夏彦就这么小瞧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的力量,那也是大错特错,辻村深月坚信,他们的子弹也一定可以射得中这个狡猾的妖术师。
      “正如你所说。”
      辻村深月摒除杂念,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你也听到追踪的状况了吧?卫星在林道附近发现了绫辻老师。只是由于夜间的缘故,被树林遮住之后就看不到他的踪迹了。所以,特务课只能以包围的方式,在山林里展开广范围的搜查。他们认定老师正在逃亡,打算缩小包围网追捕他,不过——”
      辻村深月猛地睁开眼睛,坚定地开口。
      “绫辻老师不是逃亡——老师要去哪里,我心里已经有底了。”
      “特殊部队只要包围住他,就会对绫辻老师开枪。”
      飞鸟井重新戴上皮手套,谨慎地点头。
      “想要救绫辻老师,就得比他们更早揪出京极,让他坦诚一切都是他的计谋。这是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了。”
      让京极夏彦坦承自己的罪——那是多么困难且不切实际的事,他们当然很清楚。
      可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辻村深月看着一直沉默的津岛美知子,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美知子无法明说出口的事情,就让她来执行吧,她一定要派上用场,才能报答这两个人对她的救命之恩。

      冲上山路的时候,因为震撼,辻村深月一时之间竟忘了继续前行。
      刚才传出来的枪声,总共三发。
      宛如野兽咆哮般的发射声,迅速被周围黑压压的林子吞噬消失。
      悬崖就在眼前,闪光就在那个方位。
      是谁开的枪,是谁先攻击的谁,这些都无从知晓。无论如何,决战就在不远处的那里进行。
      要赶在一切结束前,赶往决战之地——抱着这样的信念,辻村深月拔出枪,比她更快的是津岛美知子,并且在她们动身的时候,那个像狼一样敏锐的男人——荒木田苍生微微动了一下身体,挡住了有想要跟上来的人,为她们能脱离大部队奔跑争取了一点时间,直到两人来到一处开阔的空间。
      这让她坚信了自己的理解没有出错,津岛美知子的想法和他们是一样的。

      任谁都能看见那个持枪的人影。

      在月光照耀下,绝不可能看错的那个颀长背影。是绫辻行人,他手上还拿着枪。
      “老师!请从京极身边离开!”
      辻村深月举着手/枪,一边对周遭保持警戒,一边慢慢靠近。
      “你们……怎么跑来过种地方,真伤脑筋。特务课呢?射杀我的部队应该正往这里来才对。”
      绫辻行人平静地回头,好似很苦恼般叹了一口气,他望向津岛美知子,想要她给自己一个答复。
      然而,津岛美知子并没有回应他。这是头一次,两人没有对视,只是因为她下意识地望向了一旁,怔然无言,月光在她的眼底缓缓荡开,仿佛红宝石从中间开裂,流出了零星银白色的光点。
      “没时间了!”
      另一边,辻村深月在大喊。
      “京极在哪里!一定能让那家伙坦承全部都是他设计的陷阱!为了救老师你,我们现在只有这个方法了!”
      枪口搜寻敌人的身影,但是四下黑影幢幢,却看不到任何人。
      “够了,辻村,已经够了。他明明就在这里。”
      月光为津岛美知子的脸庞镀上一层神秘的光辉,那张仿佛只会在画卷上出现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种名为痛苦的情绪。
      而与此同时,绫辻行人也看向了那里,开口道。
      “是啊,京极明明就在这里啊——你说是吧,京极?”
      “没错。”
      京极夏彦发出愉悦的笑声。
      “竟然能无视组织命令追到这里来,绫辻君,没想到你也拥有着一个忠心耿耿的魔仆,真令人羡慕啊。”
      “她不是魔仆。”
      绫辻行人的眼前,是随着他的动作而努力寻找京极夏彦上气不接下气的辻村深月,还有一直凝视着京极夏彦,神色茫然而痛苦的津岛美知子。
      他能听到特种部队在森林里奔跑的声音。
      “结束的时刻,好像马上就要到了,美知子,我们终将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啊。”

      他冷淡地瞥了一眼身旁,那里在辻村深月眼里仍然什么也没有,但是看绫辻行人和津岛美知子的表现来说,那里站着的是京极夏彦,绝对不会错的。
      “什么?喔,抱歉啊京极。你一定很想看我露出害怕的表情——真不巧,对于已经知道的结果,害怕也没用。”
      绫辻行人仿佛在对话一般一边聆听一边说道。
      “不、不对喔京极。你应该懂的啊……什么?”
      “老师,这里什么也没有,谁也不在,没有人!”
      倏地,辻村深月喉咙深处冒出冰冷的恐惧。
      她回头求助般看向津岛美知子。
      “美知子!一定是什么手法吧,灵魂也好,鬼怪也好,趁现在赶紧揭发出来,只要赶在部队之前,一切都会……”

      “冷静一点,辻村,我早就说过,与鬼魂无关吧。”
      津岛美知子将目光移向辻村深月,拍了拍她的肩,将她拉到身后,此刻,她的脸上已然褪去了刚才的时常,她微微抿起嘴,像是无情的神像一般,一副略显冷淡的样子。
      “在看到叛逃之前最后对决的地方——地下避难所的证言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那里是彻底的密室,再厉害的天才也不可能从那里离开。既然如此,答案就只有一个。”
      “没错,你也很有当侦探的天赋啊。”
      一旁的京极夏彦笑得很愉快,展开了双臂。
      “美知子,你一直很聪明,我也一直都知道这点。我不想让你过来的,但我知道你一定会过来,我现在既高兴又不高兴,但你放心,我对你的心是永远不变的,我永远不会怪你。”
      京极夏彦似乎是真心如此说的,但津岛美知子完全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辻村深月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打从一开始,京极夏彦就不在那里。”
      辻村深月不理解地站在原地。
      “这就是脱离密室的伎俩。无法破解的密室从一开始就不是密室,从悬崖上跌落瀑布的京极夏彦到底是如何生还的,而事实上——就是他根本没生还。这其实并不难想出来,我从一开始就只把他当死人看,很简单,只因为没有人能逃过「意外身亡」。”
      津岛美知子移开视线。
      “如果这样说你还不明白的话,那么,辻村,还记得之前在教堂说过的「奥坎简化论」吗——当复数理论存在时,拥有最少假设的就是真相。”
      她转而看着京极夏彦的笑容,无感情地宣布着真相。

      “三个月前,京极夏彦就已经从瀑布跌落身亡。”

      “怎、怎么会……”
      辻村深月脸色铁青,声音颤抖。
      “可,那、那些事件是……”
      “随便怎么称呼吧,是他留下来的妖魔也好,诅咒也好——京极夏彦在临死之前,对行人发动了他的特殊能力。那是只有绫辻行人本人能看到的诅咒,总的来说,因为那家伙已不在这世上了,所以无论是坦承罪行,还是证明清白,都没办法了。”
      听到了这里,绫辻行人的脸上也蒙上了奇妙的阴影,他看着津岛美知子一字一顿地说出让他心里流血的真相。
      “我也能看到,那只是因为——”
      她的声音逐渐转为低沉,如今正清晰地在月光下回响。
      “我早就被他诅咒了,从相遇的那一天开始。”
      异能力——「天降邪魔」。
      这代表着,如果没有什么机遇,那么京极夏彦会永远活在津岛美知子的精神中,直到她死亡。
      这不是普通的诅咒,不是咒灵,虽然相似,但就本质而言,这是异能力造成的。
      “……仔细想想吧,除了我们两个人,你们还有谁真的在这一连串的事情里,见过京极夏彦本人吗?”
      听着津岛美知子如机器一般冷漠的话语,辻村深月无法控制着后退,她拼命唤醒着记忆,只留那两个人在悬崖上无言对视。

      三个月前的事件过后,京极夏彦第一次出现的时间,是那对夫妻枪击彼此自杀的时候。按照报告来说,那对夫妻已经死了,也就是说那里唯一的目击者是绫辻行人,或者,那个时候他把津岛美知子的踪迹掩盖下去了。即便如此,目击者也只不过是他们两个人,特务课都是接到报告书后才知道京极夏彦再次现身,没人直接见过他。
      接下来和京极夏彦的接触,是在车站的高架铁轨上,与久保对峙那次。当时京极夏彦透过无线电通话。负责跟他通话的是绫辻行人,其他人连他的声音都没听见。后续一切判断,也都是奠基于绫辻行人的说明。
      后来在地下避难所的对决更是只有绫辻行人与京极夏彦两个人,其他人都没有见到他。包括潜逃专家和久保在内,没有人,没有人直接和京极夏彦见过面。
      既然如此,他们一直以来所斗争的到底是什么?想到这里,辻村深月握着枪的手就微微颤抖。
      “京极是诞生于这个国家的奇点。”
      沉默之中,绫辻行人静静地说道。
      “那家伙在死前把创造出来的巨大无形诡计传递给人们,超越时空,如传染病一样扩散。至于他本人的□□存在与否,已经不再重要。”
      “难道是……模因?”
      津岛美知子睁大眼睛,仿佛恍然大悟一样再次开口。
      “水井、邪恶祠堂的传闻、不断自我增生的模因,原来如此,你的目的——”

      她叹息了一声,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以一种干硬扁平的声音肯定地说道。

      “京极,原来你想成为妖怪啊。”

      “所有人丢下武器!”
      崖上传来怒吼。
      无声包围,全副武装的黑衣士兵们——在镇压异能者方面被誉为国内最强的特殊部队,「黑钢」。各方势力集结的突击部队队员一共二十二人,还有专业狙击部队队员六人,如今完全包围了这个地方。
      已经没有任何余地了。
      “辻村,退下吧。现在这种情况,动机是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辻村深月无法抑制地颤抖着,但津岛美知子似乎毫不受影响,只是挥了挥手臂让辻村深月远离。
      而紧接着开口的,是站在黑暗森林前方的坂口安吾。
      精明能干的特务课情报员,过去不知成功完成多少次秘密作战的异能犯罪防治专家。
      “异能犯罪者,绫辻行人。我们已经认定你是可能扰乱社会治安的特级危险异能者。据此,接下来将会基于「危险异能者处置法」,将你就地「惩治」。”
      他冷冽的声音,在悬崖上带着正气回荡。
      “等等……!”
      想要阻挡在中间的辻村深月被夺去了枪,摔在了地上,而后黑钢里的好几人/压/在她身上,挤压着她的肋骨,限制着她肉/体/上的自由。
      但是不能在这里停止,那样的话,绫辻行人的隐忍,津岛美知子的痛苦,都会烟消云散,变得毫无意义。抱着这样的信念,即便步枪已经抵在了她的后脑勺,尽管那两人早已相对沉默,没有回应,她还是含着眼泪大声喊道。
      “美知子!绫辻老师!拜托了!你们一定要说出真相……!”
      包庇歼灭对象的人也会被歼灭,尽管如此,辻村深月无法不开口。假如在这里退缩,辻村深月无法想象自己之后如何苟活下去。
      “住手!辻村妹子不是犯罪者!拿开你的枪!”
      飞鸟井跑过来阻止,无论如何,抵在她后脑勺的枪还是挪开了。
      “绫辻老师,以你的聪明才智,对眼前的状况不会感到惊讶吧。”
      坂口安吾冷冷说道,对于即将取走绫辻行人的性命这件事他没有任何的踌躇,他的确是完全属于云端的人。
      “我在和京极的对决中落败了。三个月前京极掉下瀑布的瞬间,胜负已定。京极想要的是我的死——我已经无能扭转局势。”
      绫辻行人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平静,他似乎对这种结果已经可以坦然接受。
      “关于京极事件,我已经把自己的看法写成报告,藏在事务所里,等我死了你可以去看看。”
      这让他看起来格外的宽容悲悯。
      听见绫辻行人话语,坂口安吾的表情出现了瞬间的动摇。
      “直到最后仍然在为我们提供协助……感谢你,你的尽责也会为之后对津岛小姐的惩处提供减轻刑量的帮助,我会尽力让她平稳着陆的。”
      他的眼皮微微颤动。
      “那可真是太好了,好了,让我最后和她说两句吧。”
      绫辻行人一直冷硬的脸软化了下来,露出了罕见的温柔的笑意,那是只为津岛美知子展现的独一无二的样子。
      “抱歉啊,我真是个无能的男人,为我这种人彻夜不眠,实在是太浪费了,美知子。”
      “现在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实在是太晚了。”
      津岛美知子向前走了两步,一直绷着的脸也软化了下来,她自嘲般说着。
      “你果然注意到了啊……”
      有一道光从她的脸颊划过,如同流星一般一闪而过,然后隐入无尽的黑夜。
      “那当然,美知子,我不会错过你的任何变化,因为我一直在注视着你,我曾经发誓永远将目光放在你身上,直到死亡之前,永不分离。”
      绫辻行人话锋一转。
      “但是果然,是啊,实在是太晚了,明明应该是在更正式的场合,结果现在竟然只能在这种情况下仓促地说……”
      他认真地注视着津岛美知子的眼睛,望着她眼底缩小的属于自己的倒影,柔和而郑重地说道。
      “对不起,美知子,一直以来我都太自以为是了,我以为我能做到的,我以为我一定能保护你,我以为只要按照我设下的道路走下去,就能让你获得幸福与安稳,不会步上她的后尘。但是我错了,我没有那么强大,你也不是我的人偶,我的风筝,你是真正翱翔在天空的鸢,是活生生的人,是我在人世间最重要的羁绊,是我挚爱的美知子。”
      他的瞳孔里倒映着津岛美知子越来越苍白的脸,那张脸曾经在他面前露出过各种表情,没错,即便京极夏彦讨厌的笑声在他耳边不断地响起,他还是能坦诚地说,那张脸的主人,津岛美知子,是他绫辻行人绝对无法割舍的守望。
      有一点他就承认京极夏彦说的没错吧,那是彼此双向的,无法分割的,纠缠不清的爱。
      “怨恨我吧,那个时候竟然猪油蒙了心去诅咒了你的我,给你带来无数痛苦的我,对此仍然一无所知的我,独断自大的我,毫不考虑你的心情的我,尽情怨恨吧。”
      所以别在心里偷偷地哭了,美知子,笑起来吧,甩掉他这个包袱,然后笑起来吧。
      “把这股怨恨用这把枪发泄出来吧,然后,愿我再也不是你的枷锁,愿你我,能学会正确的爱。”
      “我知道的,你每次看着我的时候,其实很痛苦吧。变成只有你记得那些只剩痛苦的回忆,这都是我的错。”
      津岛美知子举起了枪,无法抑制住那些回忆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一点一点地回放。
      尽管平日里说话总是那么犀利,但同时会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痛苦的绫辻行人,心里一直有着自己的正义的绫辻行人,一直想要和她一起抗争命运的绫辻行人,与她紧紧互相依靠的绫辻行人,再也未曾真正开怀大笑过的绫辻行人。
      她认为他真是再温柔不过的一个人了。
      “所以,这一枪下去,我们为彼此带来的伤害,一笔勾销。”
      然后,枪口准确地对准了头部。
      绫辻行人没有穿防弹背心。其实就算穿了,只要朝头部射击,也就什么都防不了。
      为什么两个人会发展成这个地步啊?不该是这样的,哪怕是袒露心声,是辻村深月所期盼了很久的场景,那也应该是在更加平和更加普通的环境才对——
      “不要啊……明明好不容易才互相表明心意……”
      辻村深月感受着肺部的疼痛,艰难地发声。
      津岛美知子的枪已瞄准绫辻行人。她逐渐靠近,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两公尺,这个距离是不可能射偏的。
      “没关系的,我们的灵魂会永远在一起,即便是死亡也无法让我们分离。”
      津岛美知子露出了温柔至极的笑容。
      “哪怕要我去诅咒你也好,哪怕必须要这样让你我相连,我也会这样去做的。因为无论如何,我们已经约好了,永不分离。”
      绫辻行人也缓缓笑了起来,他的眼底满是柔情。
      “这真是再浪漫不过的约定了。”

      “一直以来都辛苦你啦,行人,接下里的日子,你就好好的休息,安静地看着我大显身手吧。”

      枪声三响。

      绫辻行人的头部在冲击力下向后仰,有血液喷射出来,而后他的身体往背后倾倒,就如同地下室里那个巨大的和风娃娃突然轰然倒塌一样。
      ——然后就这么落入瀑底。
      一切声音从辻村深月耳边消失,只能听见不知何处灵魂发出的哀号。
      几近下意识地,她扭住并反转押着她的「黑钢」部队队员手腕关节,趁对方力度放松时挣脱束缚冲出去。
      “绫辻老师!美知子!”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
      此时此刻,津岛美知子仿佛被抽取了灵魂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任谁呼喊都没有反应,这时候她仿佛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人偶,连胸口的微微起伏都将看不到了。
      绫辻行人带走了她身上无形枷锁的同时,似乎也把她本身给带走了。
      脑袋完全无法思考。
      辻村深月在心底发出哀鸣。为何、为何、为何,为什么、为什么老师会为了她这种人——
      “深月,你瞧啊——”
      无暇顾及忽然改变的称呼,因为津岛美知子突然伸手指向山下,辻村深月也只能下意识地望向那里。
      瀑底被轰隆水声和弥漫的水雾笼罩,那里仿佛不是这世上该有的所在。别说找寻绫辻行人了,连靠近水潭都没办法。
      她想起三个月前关于京极事件的报告。
      ——这座瀑底非常危险,一旦坠落便必死无疑。
      “怎么会这样……”
      绫辻行人是为了保护她才死的,绫辻行人和津岛美知子是因为她才变成现在这样阴阳两隔,贯穿头顶到脚尖的情感灼烧着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她问心有愧,甚至不敢去触碰津岛美知子。
      背后传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周遭有没有其他异能者或协助者的痕迹?”
      “没有。”
      身后传来的是坂口安吾对黑钢下令的声音。
      “在这片黑暗中要展开搜索太难,目前先对周遭保持警戒,明天早上再找尸体。”
      津岛美知子听到了,但她没有回头,只是不断凝视着瀑底,然后,辻村深月看到了,从那双比月亮还璀璨迷人的眼眸里,白色的珍珠缓缓流淌下来,逐渐连接着一条又一条没有间断的线,坠入无底的悬崖。
      除此之外,她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辻村深月看得心都要碎了。

      为什么?
      只要绫辻行人接受委托,指出她就是杀死久保的犯人,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样,他也可以不必死,津岛美知子也不必如此伤心,他们可以再回到事务所里慢慢地互诉衷肠,而辻村深月本人的死亡绝对不是没有价值的。
      为什么老师要救她?为什么美知子要救她?
      内心发出悲伤的嘶吼,答案明明很清楚,思考就是跟不上来。
      这时,一股起火般的热流窜遍全身,一个疑问从脑中爆发。
      是谁让他们变成现在这样的?
      “辻村,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回去吧。”
      坂口安吾在她们的背后说道。
      “津岛小姐……算了,我没办法强求你回应。”
      辻村深月也没有回答。
      即便坂口安吾再次发声。
      “不对……这太奇怪了。”
      辻村深月只是喃喃着,僵硬地回过头。
      “辻村……?”
      “奇怪,总觉得很奇怪。”
      迎着坂口安吾的视线,她像个机械娃娃,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不断吐出字句。
      “坂口前辈,请仔细想想。为什么京极的这个作战计划能够成立呢?我知道京极在三个月前准备好一切,然后死了。可是光是这样……果然还有无法说明的地方。”
      她清楚感觉到心在抽搐,脑内的违和感越来越重,于是她的嘴巴停不下来地张合,就像是有一把火在烧。
      “久保以为自己能逃得过,可是他却死了。久保搭船的日期与时间、港口黑/手/党交易的日期与时间,还有开阖桥自动开阖的时间。必须有人同时凑齐这三件事,才有可能完成这次陷害绫辻老师的陷阱。但是,凑齐这三件事的不是久保。那么会是谁?谁可以代替死去的京极调整细节,为陷阱收口?”
      “那是……”
      就着这些话,坂口安吾的脸上浮现思考的神情。
      “京极在自己死前,缜密地做好凑齐这三件事的计划。或许可以这么想没错。问题是,就算能事先安排久保配合开阖桥开阖的时机逃亡,但要连港口黑/手/党的非法交易都在三个月前就安排好,那未免太天方夜谭了吧?纵然水井可以做到某种程度的操控,整个计划却有很多不确定因素,我不认为那个京极会计划出这种不可靠的作战。这么重要的策略,他会这么草率吗?”
      辻村深月心中有个人在说话。
      【我只是个平凡人,能力远远不及美知子和绫辻老师,当然也比不过京极。然而跟在老师身边看了这么多的事件,那些许多亲眼目睹他解决事件的经验,现在正借着我的嘴巴说出某些有意义的事。】
      这起事件——
      “执行犯。”
      尽管没有回头,津岛美知子还是准确无误地接了下去。
      “那是京极夏彦的手下,而且还是极为亲近的存在。水井的维持,传闻的散播。那个人还一一掌握了我们的搜查状况,对京极夏彦展现绝对的服从,早一步预料我们的行动并修正计划内容。京极夏彦死后,那个人就继承了「术式」——他并非是久保那个棋子,而是真正的魔仆——”

      久保不是京极夏彦的魔仆,他脑中没有犯罪的全貌,只是颗棋子。

      津岛美知子的话继续促使着辻村深月思考。

      那么,真正的魔仆会是——

      “真正的魔仆——”

      “别再说下去了,辻村妹子。”
      枪声忽然响起。
      津岛美知子的膝盖突然弯曲了下去,那是有人向她开了一枪,随后没有任何的停顿,有一双大手在她后背用力一推。
      辻村深月没来得及抓住她,或者说,连她飞起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折翼的蝴蝶一般。

      以这样一个姿态,从绫辻行人掉落的同一个地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哀嚎,又或是别的什么——津岛美知子就这样掉入了瀑布的最深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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