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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忍辱负重 ...

  •   皇后听说,近些日子以来圣上几次出宫狩猎都是带萧妃母子。自己仍旧还是一如既往地被冷落在宫里。而且,燕王忠儿已经被自己收到膝下好几多月了,圣上除了起初曾来探望过两次,之后再未来过中宫。
      皇后越发感到束手无策了。于是叫来了郑公公,命他去寺里看了看,听郑公公说武才人蓄发已长及过颈却还不能梳拢发髻,不过因娘娘送去的补养,倒是比过去显得丰润好些时,便跟郑公公商量:夜长梦多,不如先把武才人接回宫来,头发的事可以使用义髻,先安置在中宫做过过渡,如此,也可使圣上尽早脱离萧妃的蛊惑。
      郑公公以为极妥。于是,当即便用一辆带篷的宫车,亲自把媚娘从感业寺悄悄接回了帝宫。
      宫车是从掖庭宫一个狭窄的偏门悄悄驶入的。
      帝宫十几年,媚娘知道这样的偏门是专为那些下等内监出入采买所僻的。当初的媚娘入宫时,虽说走的亦非帝宫正门,却是宽宽大大的东西侧门。就算当年随母亲入宫探亲那时,也从未走过这样专为掖庭宫低级内侍采买或是倒便桶出入的偏门。
      郑公公安抚她:“这只是为了避人耳目。主儿只要能重回帝宫,迟早会有从正门进出的那一天。”
      媚娘闻言苦笑了笑——郑公公还当自己是原来那个心高气傲的武家二囡呢。其实再次踏进这黄顶碧瓦的繁华帝宫,媚娘已经没了当年入宫时的那份自信,更没了当年的心高气盛。
      此时她突然记起了第一次入宫前曾劝慰母亲的那句话来:“见天子庸知非福?”
      是呢,正是为了一个巨大的梦想和一份巨大的诱惑,媚娘一入深宫很快便被淹没其中,整整度过了十二年劳累坎坷、惊险困厄的侍妾生涯!末了,不仅梦想化为泡影,最终还被赶到荒郊尼寺,差一点在绝望与悲凉中了却余生……
      想想那时的自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自以为一入帝宫很快就能像淑妃她们一样从此安享荣华富贵,每天金珠绮罗、歌台舞榭,常常伴驾帝王并享受帝王的爱宠,母亲和妹妹也再不用为生计发愁,就连老家的兄嫂们也再不敢轻视她们了。
      哪里料到,如今竟会沦落到这步境地……
      帝宫还是这座帝宫,却早已物是人非了。
      如今的帝宫,再也没了杨淑妃、燕贤妃和杨昭仪三位表姐的关照,也再没有人对自己相帮提携了……
      虽说那个不谙世事、踌躇满志的武家二囡早已心机至深,虽说因与当今圣上有过患难与共的日子,故而远比冷面铁心的先帝对自己要情真意切,然而以自己眼下这样尴尬的身份,加上尚未进宫便已被置于皇后与淑妃之争的漩涡当中,未来的日子,更不知将会面对多少的磨难与凶险呢……
      岁月磨平了媚娘棱角的同时,同时也毁灭了她对梦想的激情和自信。现在的媚娘只求多情的圣上能多少眷顾自己一些儿,皇后也能稍稍善待自己一些便此生足矣!
      下了宫车,进了中宫,迎出来一个小内侍,笑模笑样的对郑公公交待,“郑公公辛苦了!娘娘交待小人,这会儿娘娘有客人,武才人先随小人到偏殿等候,客人什么时候走了,小人再带武才人前去觐见娘娘。”
      郑公公去后,媚娘被小内侍领到宫内立政殿旁的一处过路小天井里,丢下一句“请武才人在此等候”之后,竟径直而去了。
      小天井里连一棵遮阳的树也没有,更没有可以坐下歇息的地方,媚娘只得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等候。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头顶的太阳一点一点的向西偏移、再偏移。天井里接连过去了好几拨乘轿的妃嫔女官和王公命妇,不时也有内侍宫人走过,众人看见过路天井中直挺挺地伫立着一个身着僧衣、非僧非道的女子,都忍不住拿疑问的眼神打量她一番。
      虽说天已入秋,然而在过午的大太阳下一直那么呆呆地站着,就算有十多年伴驾先帝左右的功力和定力垫底,因为某种强烈的自卑感,媚娘开始有些难以招架了——其实她非常清楚,根本不用皇后这般刻意提醒,媚娘自己也清知自己这次进宫的身份是何等的尴尬!曾为先帝的侍妾,又是感业寺的尼姑,再与当今圣上故交……
      燥汗开始顺着她的胸衣的前胸后背一点一点地朝外渗透……
      然而媚娘始终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双手重叠置于胸腹间,眼帘微垂,双脚生根,一如当年服侍先帝上朝理政、批阅奏章、读书练字时那样。
      太阳一点点地终于斜到宫墙那边去了。
      媚娘知道,至少近两个时辰过去了。她在心内始终命令自己:不管内心如何翻江倒海,神情却始终如一的平静而温婉——有先帝身边十数年的历练,媚娘有的是站立和等待的功夫,也有的是隐忍和镇定的功夫。
      ——原来,就在媚娘被晾在那里的整整一两个时辰里,王皇后和她的母亲魏国夫人,还有柳氏的几位嫂嫂弟媳并姐妹等人,众人皆坐在一处向下能俯视到武才人站立的地方的阁楼上,一面品着新贡的鲜果茶点,一面透过竹帘远远地对她品头论足、闲议嬉笑……
      当媚娘的汗水完全浸透了外层的僧衣时,王皇后终于命人传武才人前往谒见。
      皇后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神情恭谨的媚娘分别对王皇后和皇后的母亲魏国夫人施以觐见大礼。
      皇后母女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面,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一身僧袍、年近三十、脸色黑黄的先帝的武才人——法号明空的尼姑,半晌不着一语。
      媚娘始终微垂着双眼,静候皇后母女的发落。
      王皇后微眯着眼打量了媚娘一番后,和魏国夫人悄悄交流了一番眼神说,“武才人,刚才几位国公夫人觐见,让你久等了!”
      媚娘恭敬地禀道,“承蒙皇后娘娘的不弃,感恩皇后娘娘的提携……”
      王皇后和柳氏交流了一下目光,“嗯,武才人,你以先帝侍姬之身出家为尼,本宫念及你当年曾辅弼圣上有功,所以做主把你接回宫来。可是你的身份毕竟与别人不同,为堵外人的闲言乱语,本宫还须留你在本宫住一些日子,一是为了你继续蓄发,二是过渡一阵时日之后,再为你另僻别宫服侍圣上,你可情愿吗?”
      媚娘屈膝应道,“媚娘感激娘娘恩德,情愿一生一世服侍娘娘。”
      王皇后又望了望母亲魏国夫人,魏国夫人的嘴微微一撇,王皇后轻轻一笑,“就算本宫愿意留你在身边一辈子,你也是真心情愿服侍本宫一辈子,本宫又岂敢不念你与圣上当年旧恩?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先退下吧!一会儿会有人吩附你在本宫这里的职事。”
      媚娘道了谢、恭恭敬敬地默然退下。
      ——皇后的居高临下,是因为彼此身份悬殊的缘故。曾经服侍了先帝十二年的媚娘当然懂得尊卑规矩。
      只是,比起先帝宫里的妃嫔,比起韦贵妃,杨淑妃,甚至比起因儿子谋反而被先帝贬为嫔姬的阴德妃,眼下的这位皇后娘娘虽贵为一国之母,却少了些先帝六宫那些后妃们的雍容高贵的宽厚温和。
      其实感业寺一见,媚娘一眼便看出这位主动提出要接自己入宫的皇后娘娘并不是一位很好服侍的主儿……
      果然,在立政殿皇后身边服侍的日子里,无论俸银还是衣着,也无论是差事还是当值,媚娘这位曾经服侍先帝身边左右十多年的才人,竟然被排在了下等粗使宫人当中——除了洒扫庭除、洗衣洗被,甚至还要被别的内侍领班甚至普通宫人随意支使。有时甚至还被分派涮洗皇后和皇后母亲柳氏母女的马桶!
      帝王后宫原本等级分明,武媚的身份不尴不尬,从皇后的神情中他们自己看出了什么,而圣上迄今也并没来看望过她,他们当然不肯掩饰自己的轻蔑了。
      这个尘世上,多数人只能看到昨天和今天,很少有人能看到明天后天更看不到或不愿看到将来的。
      对于媚娘来说,随着皇后中宫倍受屈辱的日子渐长,反倒越来越感到了绝大的希望:因为无论是从相貌还才智方面,皇后决不是她的对手!她还看到了当今圣上的后宫的几位上等妃嫔也根本无法和当年先帝后宫的几位上等妃嫔相比!
      媚娘清知:在皇后宫中的这段过渡是必不可少的。也清知圣上向当年一样需要自己,眼下正和郑公公商量如何想法子使她尽早脱离皇后的役使……
      眼下,城府浅、心智薄的王皇后只不过想通过对自己的羞辱和惩罚来查勘自己对她的臣服之心罢了。而媚娘始终如一的谨恭勤快、以善为人,皇后宫中的诸多下级内侍宫人渐渐发现:其实这个小尼姑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令人讨厌——不仅凡事不跟人计较,还处处懂得关心他人,甚至把自己少得可怜的俸银悄悄送给家中有难的宫人救急。
      日子久了,大家竟有些喜欢起她来,甚至有几位内侍宫人私下还和她结成了知交,并向她透露说其实王皇后一直都派人暗中察看媚娘……
      “武才人呢?”所以皇后每次从外面归来,第一个召呼的总是媚娘。媚娘从她的神情口气中明显透出她今天又遇到了不顺心的事。
      媚娘趋步近前,微笑询问,“娘娘辛苦了。”
      王皇后伸出了自己的脚——皇后每天从外面回到殿阁,第一件事便是脱去厚底靴袜、换上软底的锦绣趿鞋。
      媚娘半跪在地上,轻轻地为王皇后脱去厚底靴和袜子,换上了软底趿鞋。
      “今天去太尉府赴宴,唉!太尉府的花园也太大了些!害得本宫脚都走疼了,给本宫好好儿捏一捏。”
      皇后话音未落,媚娘已经把皇后的脚放在自己怀中慢慢揉捏起来。
      其实类似的这样的差使,皇后宫中以往都有专人司掌的。然而自从媚娘被接回来,皇后似乎只乐意她一人服侍。
      皇后的神情不大对头,察颜观色十多年的媚娘不能猜出今天她在太尉府与萧淑妃相遇的场面……
      当然了,刚刚受了一个竞争的气,面对另一个潜在的竞争者,而且最终还必得由她亲手把这个竞争者送到圣上的龙床上去,她心内的五味杂陈一点也不难想象。
      媚娘感到了做为掌领六宫一国之母皇后的无奈和可怜:论理,她仇恨的人是萧淑妃而不该拿自己撒气。像她这般费尽心机把自己弄进宫来,目的是为了拢络圣上并与自己结成同盟与淑妃抗争呢,竟不懂得厚待自己以使自己真正感恩戴德并忠心耿耿地效命于她。却这这般时不时地地虐待自己一番,像这样心智,这般的胸怀,如何斗得过淑妃?即使斗得过淑妃,将来,又果然斗得过年复一年充实六宫的那些心智色艺更惊人的新人们?
      她何不思量一下:孝服未满且初登大宝的圣上既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探望于自己,可见两人之间的情分绝非仅仅的一般儿女之情。皇后自己没有儿女,圣上又不肯亲爱她,如今费心思把武媚弄进宫来,却不知用心扶植,反而时不时地轻视羞辱一番,她忘了武媚好歹也是前朝先帝身边多年的五品女史,竟当成下等婢役一般随意驱使。
      自古帝王对后妃的宠辱皆如庭前花开花落,像皇后这般除了一个贵族之后的虚名,竟无帝王后妃当有的必须的过人之处,确实有些令人堪忧……
      此时,她的脚被媚娘略略捏重了一些,她“啊哟”叫了一声,“贱婢想害死我吗?”
      媚娘一个趔趄,赶忙跪直了,重新托住皇后的脚继续揉搓起来。
      “够啦够啦!”皇后皱着眉缩回了自己的脚。
      媚娘神情温婉地把软底趿鞋套在她的脚上,微微一笑道,“娘娘,臣妾刚才给娘娘按捏脚跟脚心时,娘娘感觉疼痛,想来娘娘儿时曾经有过经期受寒凉刺激所致的痛经之症,所以才稍稍用了些力,为的就是诊断一下皇后的寒痛之症。这两天,臣妾抽空给娘娘做了个可温热小腹的药用裹兜,娘娘晚上睡觉时可以戴在小腹上,痛经慢慢就会和缓。痛经好了,娘娘自然就容易怀上龙胎了。”
      皇后不觉惊喜道,“年前王太医在东宫也曾为本宫诊治过此病,本宫儿时确实不顾禁忌,夏天总爱背着家人偷喝凉梅汤凉西瓜什么的。原来你还懂得医术?你说的那个裹兜果然有效用吗?”
      “禀娘娘:臣妾的母亲有一些家传的秘方。当时的很多王公夫人包括燕太妃都曾用过家母的肚兜药方,很是灵验呢。”
      “哦!怪不得你母亲四十岁还连生了你们姐妹三人呢。药肚兜呢?快拿来看看。”
      媚娘退出殿去,不一会儿便取来了一件红绒布做的小肚兜儿双手奉上。
      皇后翻看着兜肚,闻着隐隐的药香,不觉有些动容,“嗯,你的女红针线也不错,难为的是,你是用心为本宫着想了。看来本宫没有看错你,算得重情重义、知恩知报的。”
      媚娘说,“臣妾是皇后娘娘一手超度苦海的,娘娘是臣妾的菩萨,臣妾一生一世也难报娘娘恩情。”
      皇后闻言点了点头说,“看来,你没有辜负本宫一片苦心。到底是服侍先帝左右近前多年,比本宫左右那几个人懂得本宫,也得心应手。若不是还要派你做更重要的事,本宫真有点舍不得你了。”
      前两天,郑公公曾向皇后探问过有关武才人的事,皇后说,“郑德全,也许确如你言,以往她能始终被留在先帝身边,确因她行事细心体贴的缘故。单单做为女人,武才人虽也有几分的端庄温婉,毕竟出身寒微,而且比陛下还大四五岁呢,就算能得圣上几夜宠幸,只怕也不是萧妃的对手。萧妃不仅娘家势力远远超过了本宫,人又生得妖艳,且为圣上育有两女一子,所以才会野心日上。据说近些日子进出帝宫居然跟圣上同辇而行了!连本宫这个皇后还从没有享受过这般隆恩呢!本宫的眼线禀报说,这些日子,她天天缠着圣上,甚至跟圣上鱼水之欢时也不忘提醒圣上立她的儿子素节为太子!她的儿子还没有被立为太子她便已经猖狂成这样子了,将来她们母子一旦掌领天下了,本宫恐怕死都不知怎么死呢!”
      郑公公劝慰道:“武才人虽不见得一定能把圣上从萧妃身边拉过来,可是娘娘把武才人接回宫之事上,圣上却常在小人跟前夸奖皇后,说皇后果然母仪天下,确实比她人懂得体恤圣上呢!而且圣上至今未曾答应立雍王为太子,便是因为感念娘娘能替圣上着想,比如接武才人回宫之事。”
      王皇后说,“本宫把武才人接进宫好些日子了,如今看她头发也差不多能梳起来了,本宫最近想要为她单独僻一殿院,可是这件事本宫不想亲自去禀报圣上知道,使圣上误以为本宫想以此请功。所以,此事还须劳你代本宫禀报圣上知道。”
      郑公公奉旨去后,王皇后把安插监督武才人左右的人叫来,令他们细细禀报了一番武才人的举止言行,两人俱说,“武才人对娘娘一直充满感激之情。平素的行事为人也算懂得尊卑轻重。每天早起总是第一个站在皇后寝殿等着服侍的,晚上也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娘娘寝殿的……”
      皇后哪里料到?她派去监视武才人的两人其实已先后成了媚娘的至交。
      两人因常年在六宫服侍,做人自然有几分眼力。他们清知:虽说眼前一时武才人的身份有些不尴不尬的,可是就算傻子也清楚武才人既是圣上的故交,皇后迟早也得把她放出去,她迟早是要被升为主子的,皇后那边只要能交待过去,他们何必与她为敌?
      更何况,与皇后的盛气凌人和刻薄小气相比,武才人的豁达大度与温婉宽厚,他们当然清楚谁更值得相与……
      皇后没料到,郑公公传话过去一个多月了,圣上竟一直都没来中宫过问此事。媚娘闻听皇后说圣上一直没来中宫过问一下自己被僻哪处殿院的话时,便恭谨地答道,“臣妾情愿一直留在中宫,情愿陪伴娘娘身边。”
      皇后叹气道,“本宫接你回宫可不是为了让你服侍陪伴在本宫左右的。眼下圣上的魂儿全被那个妖妃勾去了。你得做些什么才算真的对得起本宫。你的头发差不多也可以借义髻盘起来了。本宫已命内侍省备下几处离本宫近些的殿院,只等圣上发话才能最后再做定夺呢……”
      媚娘仍旧答道:“娘娘,若圣上不喜欢臣妾,臣妾只怕自己没有能力做别的,所以宁愿陪伴在娘娘身边左右。”
      不想,未等王皇后为媚娘定下单独的宫殿,圣上突然驾临皇后中宫来了!
      ——自媚娘在皇后宫中服侍近半年多来,圣上这还是第一次临幸皇后的中宫!
      圣上李治一俟踏进皇后寝宫,一眼便看见身穿普通宫人青布衣裙的媚娘在寒风中打扫落叶。
      他心里一酸,却咬了咬牙装做毫不经意的样子,径直打媚娘跟前匆匆而过。
      他清知王皇后刻薄小气的性情,所以媚娘入宫的日子以来,他努力克制着对媚娘的惦念,始终未到中宫。他清知只有这样王皇后才会少一些为难和要挟,也才会最终顺当一些的放还媚娘自由。
      皇后见圣上突然驾临,又是惊又喜的,赶忙命人奉茶上果的。因见武才人正好在院中做着普通宫人的粗活,看圣上脸上淡淡的,自己不觉也不大自在了——武才人毕竟是自己做主接回宫的,她的身份再怎么卑微或是不明不白,好歹也是先帝跟前掌管笔墨司记十多年的五品女史,更何况,她已经清知武才人曾有恩于圣上,如今竟拿她做这些粗使活计,不像是真心成全圣上,倒像是把她弄进宫来作践一番似的。
      圣上坐下后,她又是给圣上亲自斟茶又是亲手剥石榴给他。而李治自进了皇后的宫殿,始终都沉着脸一语不作。
      他虽听郑公公说媚娘在这里一直服侍在皇后身边左右,却万没料到自己心爱的女人眼下竟是如此待遇!本来就不大喜欢皇后的装腔作势,如此一来,越发从心里印证了她的刻薄与狭隘。
      他放下茶盏,故意问道,“武才人在皇后身边服侍,还合皇后的心思吗?”
      皇后闻言越发不自在起来,“陛下多心了!臣妾所以敢留武才人在臣妾的宫中多住一些日子,原不过是要遮拦遮拦他人的闲话。何况武才人的头发眼下还不能盘起髻鬟,所以也不大好另立居宫、服侍陛下。这些日子臣妾已经吩咐内侍省为她选一处居宫服侍圣上,圣上不发话,臣妾不敢私自做主呢。”
      李治冷冷一笑——打从皇爷爷那时起,内宫就已经流行梳拢高髻了。而妃嫔们的峨冠髻、朝天髻等,其实大多都是借用义髻梳拢起来的。明明私心刻薄之人,却满口的冠冕堂皇。嘴里却道,“哦,皇后想得真周到。那末,以皇后半年多的冷眼察看,武才人的为人行事到底如何呢?”
      王皇后见问,赶忙夸说起媚娘的许多好儿来,说媚娘如何知恩知报重情重义,又说,“陛下,臣妾这会儿总算明白陛下为何对她格外看重了。武才人在臣妾宫里蓄发的这些日子,臣妾是真的从心里喜欢上她了。她为人懂得守诚和尊卑,像这些粗使的活计她也是自己争着要去做。臣妾总是劝她说,‘妹妹于圣上是有辅弼之功的,哪能做这些粗活?姐姐接你回宫是要妹妹和姐姐一起共同服侍圣上的,不是让你做这些的’,可她总不肯听。”
      王皇后说到这里,借着话头又说,“整个六宫加起来,像武才人这样懂得尊卑贵贱又有几个?像那个萧妃,如今见了臣妾竟连正常之礼都不肯行一个了!打从皇爷爷到先帝,再从先帝到如今,三朝帝宫的全部妃嫔加起来,有哪个敢像她那样僭越的?”
      李治闻言,“忽”地站起身来,把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几上。
      见圣上一听自己说萧妃的不是便即刻发火,王皇后一面咬牙隐忍,一面走到圣上身边,亲自为他斟了茶,因见圣上沉默不语,讨好地笑道,“臣妾一直等着陛下的示下,臣妾即刻就为武才人安排一处别殿服侍陛下,不知圣意如何?”
      李治点点头,口气缓和了一些,“此事始终是由皇后主持的,皇后看着办吧!”
      王皇后一笑,“只是,臣妾也请陛下不要忘了忠儿的事呢。”
      李治看也不看她,兀自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皇后只管掌领好后宫诸事,立储之事不必过虑,朕知道该怎么做。”
      王皇后闻言,一时喜不自禁起来。不想,圣上说还要看看燕王的功课并要在皇后中宫用餐就寝时,越发受宠若惊了!
      第二天圣上早朝去后,王皇后即刻召来内侍少卿和郑公公,命二人即刻为武才人另僻寝宫。
      郑公公终于松了一口气,却有意禀报道:“娘娘!当初萧淑妃闻听娘娘把武才人接进宫后,实在是恼怒异常!不敢跟娘娘闹,却跟圣上闹了好几番。后来又在圣上身边离间说娘娘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把武才人接进宫来,却把其当粗使丫头使唤!说皇后这分明是存心给圣上难堪呢!如今娘娘果然为武才人专僻寝宫,足见娘娘宅心仁厚非淑妃所言。只是,如此一来,奴才担心淑妃闻听娘娘命武才人别宫侍驾,恐怕圣上又要难得安宁了。”
      王皇后闻听郑公公的话不觉笑道,“嗯,如此,本宫倒真要好好给武才人安顿一处殿院才是呢。前年,先帝的妃嫔相继搬出帝宫,倒也有很多宽绰宏丽的殿院眼下都还闲置在那里。你亲自去,把那处较为宽畅的承恩殿赐予武才人做寝宫吧。比起萧淑妃的寝宫,承恩殿也不算逊色了。”
      郑公公笑道,“娘娘厚道!只是,淑妃娘娘那里会不会气恨娘娘偏爱武才人呢?”
      皇后哈哈一笑,“以后的日子,她有得气生呢!本宫不仅要把承恩殿赐予武才人居住,还要格外赏赐武才人上等嫔妃的珠宝脂粉、银镜花瓶乃至锦罗衣裙,另外,拨派到武才人寝宫服侍的宫人内侍,也不要少于淑妃……”
      媚娘奉命更衣并大妆完毕后,正式前来拜别王皇后。
      待行过叩拜大礼,王皇后一改过去居高临下的神情,竟伏下身来亲手搀起媚娘并握着双手哽咽道,“妹妹,姐姐把妹妹留在宫里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可是姐姐统不过是借此堵一堵那起奴才的嘴。妹妹若是记恨姐姐使唤妹妹的话,姐姐可就百口莫辩了。”
      媚娘闻言,急忙跪禀,“娘娘,能服侍娘娘是所有姐妹的福分。何况,臣妾是姐姐一手从苦海中救出,大恩未报,如今又专为臣妾另僻华殿,恩赏无数,臣妾感激尚且不及,何来记恨之理?”
      皇后拉着,“嗯,妹妹如此想,才不枉姐姐疼你了。其实,姐姐耽搁妹妹这么久也是无奈之下的迂回之策。妹妹,今天你是从姐姐宫里出去的人了,为你另立别殿服侍圣上便是正明公德的事了。姐姐听说萧淑妃私底下不知嚼了多少舌头,若非姐姐作主,她不知怎么挤兑你才解恨呢!”
      “有娘娘的扶持佑护,臣妾便不怕她!”媚娘说。
      “好!妹妹只须记下姐姐一句嘱托:妹妹是姐姐接回宫的,这注定了妹妹和姐姐的甘苦与共、荣辱与共了。从今往后,你我只以姐妹相称——过些日子,姐姐还会给妹妹一个合适的名位的。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妹妹还须谨记:如今圣上已被那个萧妃迷了心窍,妹妹一定要用些心思,千万不可使萧妃的阴谋得逞。她若得了势,姐姐死无葬身之地,妹妹更难有好结果……”说着,一时又流起泪来。
      媚娘也禁不住哽咽道,“妹妹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姐姐的吩附,妹妹记在心里了……”
      王皇后又交待,“妹妹,这段日子朝廷诸臣正在拟立圣上的长子燕王忠为太子。可是萧淑妃却痴心妄想圣上立她的儿子雍王素节为太子!妹妹,燕王乃圣上长子,立长为嗣乃自古之法!妹妹一定要在圣上面前多提及此事。燕王立储之事若成,姐姐自然要给妹妹记下首功,还要为妹妹晋升尊贵的名位!妹妹此去切莫忘了姐姐,天天都要过来陪姐姐说说话儿……”
      王皇后说着,一时竟泣不成声起来。
      媚娘一面流泪抽泣,一面暗暗思量:在先朝,自己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贵为六宫之首、母仪天下的皇后竟然也是戚戚惶惶的难以自安。一时不仅为皇后感到悲凉,也为自己的未来心悸起来。自己统不过是王皇后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加上又曾是先帝的侍姬,不过受皇后恩赐才得重入帝宫的。眼下自己一没名二没分,王皇后自己尚且斗不过萧妃,自己又如何是她对手?
      像这样内宫后妃之间的明争暗斗,她早在十几年前便已尽悉个中凶险。她熟读古今,当然明白“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何况自己在皇后身边半载之久,对她的品性看得甚透:因她自己未曾生育,所以无论圣上宠爱哪个人,她都很难容得下的。即使自己豁出性命跟萧淑妃拚个你死我活,一旦等她占了上风,嗣子忠儿也被立为太子那时,还能容得下自己吗?
      想到此,越发悲咽难禁起来。
      王皇后看媚娘哭的如此伤心,越发拥着媚娘流泪嘱托,“妹妹此去,一定要设法拴住圣上的心,一定要记得提及立燕王为太子的事!妹妹,只要忠儿被立为太子,咱们姐妹以后便有了靠山,妖妃便不能加害咱们姐妹了……”
      媚娘哽咽道,“姐姐,妹妹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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