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第 40 章 ...
-
季为的高中离这里骑车半个小时,他在每一个节假日写卡片给她,晚自习偶尔骑车过来偷偷看她。高中校园草木繁盛,面积甚广,苏迭常常在一颗桂花树下等他。
他总会含笑出现,拉住她的手,然后走近用额头碰一下她的额头,对她说,苏迭,跟我来。
他骑自行车带着她溜出校园,小城长江和运河交汇,有长长的岸堤,一旁绿柳拂面。夏季满城种栀子花,香飘数里。她坐在他的车后,紧紧环住他。
他们约定大学去南京念法律,毕业后一起出国念硕士,然后回来做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律师,他们一起开一家自己的律师行,就他们两个人,一年里只有一半的时间工作,剩余的一半用来全球旅行。
高三的时候,苏迭的父母离婚。父亲将公司迁移去了上海,从此不再出现。母亲存有剧烈的不安全感,她觉得自己与社会脱节,又担心父亲留下的现金完全不够未来生活,因此有段时间陷入抑郁,迷恋酒精。
她常常忘记给苏迭及时缴纳学费和零花钱,苏迭没有把这些告诉季为。她有一次撬开了家中的抽屉,拿走了其中的现金去缴费。晚上回来与喝醉的母亲争执,母亲打算寻短见,但阴差阳错却将苏迭推下阳台。
幸亏只是二楼,苏迭腿骨骨折,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又拄拐了两个月。
那一个月,母亲终于清醒。季为亦赶来照顾她。
他无论如何不放心,不肯很快回去复课,老师打电话约见家长,因此季家父母和季末一起上门来。
这时大家此前隐约担忧的,才确认成真。这已经是两个矢志要相守一生一世的年轻人,虽然他们还不到18岁。季父勃然大怒,让季为立刻滚回学校去,但季为豪不退缩。末了要苏迭拉住他的手不住的保证自己肯定没事,肯定会很快恢复,他才在莫名旷课一周后回去,但每个晚上总利用晚自习时间过来看她,直至她复课。
高考在即,苏迭免不了总劝他多用时间学习,但他总是笑着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考南京那所大学他有把握。
但是其实他又骗了她。
他们应该是在同一个片区的考场,但是高考最后一场后,苏迭遍寻考场,没有找到他。
他压根没有参加高考。他再次背弃了两人的约定,他原来已经打定主意要去广东。
他有一个在互联网上认识的朋友,俩人决定要当中国的比尔盖茨或乔布斯,他邀请他去广东合作办一个小公司。他们要开发网络游戏。
就是在这里,苏迭指着面前的这棵树对罗燊说,我狠狠的打了他一个耳光,打的我的手掌火辣辣的疼。
我无法容忍无休无止的欺骗,无法忍受两个人一起努力走至如今,他却一夕间全部放弃。
在这漫长的故事回忆里,罗燊保持着全然的尊重。他从不打断她,只是倾听,并且当感觉到她情绪波动时,轻轻伸出手揽住她。
后来的故事就结束了。苏迭看着罗燊,眼睛里有星星点点的细碎波影,明天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去为他扫墓。
那一次她没有哭。她冷冷的问他,一定要如此决定吗?
季为点头。
她说,那我和你一起走。
季为拒绝。
她不管不顾,你们那个小公司总该需要一些其他员工吧,当前台行不行,做财务行不行,做后勤行不行,我不会的,我都可以学。
但是他吼着说:苏迭,你什么都不懂。那里不需要你,我不需要你。
你只要回到你的世界里就好,去好好的念大学,永远考第一名,然后等你大学毕业了,等一个很有钱很有能力的人来娶你。
苏迭看着他:季为,娶我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你吗?
年少的季为胸腔剧烈起伏,他有太多的话要说,可是他对自己的未来并没有把握,因此他只是握紧了拳,但是最终没有回答她。
她于是不再说话,只是觉得从身体深处有一阵阵寒意,让她忍不住簌簌发抖。她最后用力的看了他一眼,咬紧牙不让自己再掉眼泪。
然后她转身就走。
她改了志愿,从南京改成北京。从此和这片故土,不告而别。
母亲给她留了一笔钱,然后用剩余的现金做了投资移民,她说,苏迭,把你送走,我也要走了。这里不是我的家乡,而我的家乡也已经不在了。所以我要去新的地方重新生活。
20岁那年,季为的小公司转手卖出了一个好价钱。他难掩兴奋之情给苏迭打电话,他说他打算马上去北京找他,他终于有了能力可以给她未来安稳的生活。
但是苏迭冷冰冰的打断他,她说,季为你忘记了吗?我跟你说过,此生再不愿意见到你。
她唯恐他不信,只觉得恨意汹涌足以毁天灭地,她假装漠然的对他说,你知道吗,我早也已经不需要你了。季为,原来我需要你的时候其实不是很多,茫然无措的夜里,猝不及防的雨里。当时一心想着“要是你在就好了”,可是你不出现,天也亮了,雨也停了,一切都好了。季为,你对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她还打算说更多让他和自己痛彻心扉的话,但是她听见电话被挂掉。
她听见电话里嘟嘟嘟的声音,听见自己的眼泪滴滴答答的声音,没有听见的是那一声剧烈的撞击声。有许多故事有奇怪的巧合,不是吗?苏迭看着罗燊,季为也是因为车祸,他一年前刚买的一辆POLO,车祸后内脏出血陷入昏迷,在医院抢救了三天三夜,最终没有醒来。
这些我都不知道,她对他挤出一个笑意,等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什么都不在了。仿佛来这个世界一场,最终毫无痕迹归于烟云暮霭。
那个夜晚,苏迭与罗燊照例同被而眠。
罗燊像他们曾经同眠的每一晚,亲一下她的额头,然后对她说了一声晚安。
他们两个人其实都适应了多年来自己独占一张床,因此在此前的几夜同眠中,很有默契以转身宣告划分出楚河汉界,睡熟后各守一片清白无碍。
这一次的开始并没有什么不同,两个人约略侧身,然后关掉壁灯,一室静谧。
但是两个人都没有睡着。
一天用脚步丈量的行程,加之回忆抽丝剥茧的耗损,让苏迭觉得疲惫,可是她却难以入眠。在这个漆黑的夜里,久违十年的江南气息与尘封多年往事和着血肉一起揭开,她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内心软弱,仿佛珍视的保留的东西不得不渐渐失去,看着紧握的一切渐渐在年月中脆弱如风干的纸张,终于灰飞烟灭。
她觉得自己惊慌失措,亦知道自己已无可追逐和挽留,惶恐于内心只剩余一片空荡荡风声。这种空虚刻骨,让她对此刻的枕畔人有重度的依赖,渴望他给与自己新的填充。
因此她最终还是缓缓向罗燊靠过去,伸出手抱住了他。
罗燊困惑的转过身来,他看着她:苏迭,你准备好了吗?
苏迭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的神情没有丝毫雀跃欢喜,仿佛在参加谈判,他说:我不希望你只是因为一时的冲动。
他还打算说些什么,好像一个卫道的老夫子。苏迭翻身堵住了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