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秘史》金庆锦

10、10

　　从川办到中粮星巴克的距离并不长，但是足够北京冬天的寒风穿透衣衫。放在以前，老金总是需要鼓起一些勇气才敢走进这种冬夜，但这一次他只顾急慌慌赶路。

　　与外面温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室内，中粮广场星巴克并不大，暖气给的足，加上又是晚上饭点之后，很多人窝在里面，更是像大众温泉浴池一样。

　　老金一推门，眼镜即刻起了浓浓的水雾，中度近视的他不得不摘下眼镜，整个星巴克朦朦胧胧一片。但是他清晰地感觉到靠近壁炉的沙发上有人在向他招手。

　　老金眯了眯眼，淡黄色，像一道温暖的光，看不清楚，但肯定那就是杨知否了。

　　走进身前，老金其实是很有些尴尬的。这只是他们第二次见面，自己又迟到了40分钟，而且一直是眯着眼睛穿过来，肯定形象上也非常差。但是杨知否毫不介意，秀美的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一双眼睛更加明亮清澈了。

　　“我失业了。”

　　老金刚坐下来，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句。他自己也很惊讶。只是见第二面的人，甚至还很难说是朋友，自己怎么就这么唐突？是为了给自己的迟到寻求一个解释？是为了寻求安慰？如果是前者，那么自己太拙劣了。如果是后者，那么自己有点儿厚颜无耻了。

　　杨知否的眼睛瞪大了，老金看到了询问，甚至还有关切，没有诧异，反而更加清澈、美丽。

　　从怎么去西南大山里采访，到怎么一路逃回到北京，到文章一纸风行，再到今天上午办公室里那戏剧性的一幕。舒缓的背景音乐，壁炉里假的但是又显得很温暖的火焰，更加上杨知否那毫无修饰但是极为精致的面庞，老金甚至有点儿享受这一切了。

　　“其实你知道么，我还是觉得你现在的工作很过瘾。”在老金的独白告一段落之后，杨知否安静地说到。

　　在外媒工作的中国人光鲜亮丽。他们的办公室往往是在高大上的社区，说着流利的英语，出差也都是住高级酒店，（老金的一个朋友所在的世界顶级报纸甚至要求他们的员工只住五星级酒店，这对于出差甚至还要经常去住招待所的老金们来说，简直不可想像），他们并不像老金这样的调查记者要深入现场，甚至还要冒一定的风险，这些外媒工作的中国人往往更像自带精英气质的白领，是让老金时时觉得相形见绌的另一个物种。

　　杨知否看上去是，但又不是。

　　今夜的氛围，好像特别适合吐露心声。

　　杨知否告诉老金，自己其实挺厌倦这样的工作，反而是特别羡慕老金这种上山下海的记者生活。特别是在老金讲到失地农民们对他的期待，讲到自己如何化妆成本地人躲过层层检查，她的眼睛放着光，带着崇拜。

　　“我上学的时候，老师跟我们说过一句话，”老金很久没有重提这句话了，因为出了校园之后，现实与这句话格格不入，但是今天这句话苏醒了，而且蹦到了嘴边。杨知否也凑近了些。

　　“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我特么当初就是被这句话振奋了，觉得干这行还是非常牛逼的。”老金提高了声调，激动了起来，仿佛回到了校园时代。

　　杨知否也兴奋了，明亮的眼睛盯着老金的脸。

　　“但是现在不行了，”老金自己来了一个急转弯，“我这事儿说明现在以及以后，会越收越紧，空间会越来越小。另外，做到我这个阶段，真的有点儿到瓶颈了。”

　　“我特别有同感。”杨知否点着头，“就是别人看上去都觉得你挺不错的，但是实际上你自己心里挺慌张的。我们岁数也不小了，要转型真不太容易。”

　　这一下子说到老金心坎里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杨知否问。

　　“不知道。”老金低下了头，“你呢？”

　　“我也不知道。”杨知否也低下了头，眼神中带着一些迷茫。

　　“也许出国呢？你们好像很多人都会选择出国，然后借此换一个行业。”老金像是在给杨知否支招，但也像是在问自己。

　　“我没有太多这样的想法了。但是我觉得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

　　“我英语太差了。”老金呵呵笑到。

　　两个人一直聊到星巴克打烊。走在长安街上，天气出奇的冰冷和通透，就像当年老金和肖霏燮那次出行。

　　杨知否就住在建国门附近，走了没几步钻过一个地下通道就快到了，老金的车站则需要再往前走到国贸。

　　在地下通道入口，杨知否抬起头望着老金，眼睛在橘黄色路灯的映照下闪着纯粹的光芒。

　　“总之你好好保重，今天真的太开心了。”她微微笑着，用她那招牌式的沉静亲切的口吻对老金道别。

　　老金能闻到那种香味，他突然木在原地，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只是机械性地道了别，然后一直目送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地下通道的另一端。

　　老金觉得自己最后这个表现，也许非常绅士，但绝对压抑了内心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