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出天山》水沫子

5、交易

　　陆海见马铛头带人来，其实内心已有所感。

　　章明珠上前几步把食盒放在桌面，和大当家行了一个男子的抱拳礼，“章明珠见过大当家，今日贸然求见，是有一桩买卖想跟大当家谈谈。”她抬眼直视陆海的眼睛。

　　“哦，章姑娘不必多礼，快快看座。看姑娘小小年纪，真是蕙质兰心，”陆海笑眯眯地，越发和蔼，侍候茶水的小二是马铛头嫡系的徒弟，麻利地又上了两杯茶。

　　其实自章明珠进门，众人就不住地偷瞄，小姑娘行为举止大方，可身形单薄，臂上挂着黑沙，家里最近必有亲人过世，实在惹人怜惜。

　　陆绍安好奇地看着明珠，他年纪最小，坐了下首，此刻章明珠就坐在他的旁边，商队很少有和他同龄的人，更别说女孩子。

　　明珠此时却没有心思管别人，整个人都专注在陆海身上。陆大当家虽然和气，却对做生意的话不搭茬，自己现在确实没有什么筹码与陆家讲条件，与其拉扯不如开诚布公。

　　“陆大当家，我要和您做的生意，乃是一味调料，今天烤羊排和密烤土豆两道菜都是由此物做成。这两道菜本身做法并没有什么出奇，加了此物之后口感能提升很多。”明珠并没有过分夸张渲染，此刻真诚才是最好的选择。

　　陆绍安有点激动，他的考验这是主动送上门了？而且是不是有了此物，路上他们的伙食都能提高一下？

　　每年通过各种门路找陆海做生意的人不知凡几，陆家并不封闭，就连陆家商队走商的时候也是一路走一路交换，通达天下才是生意人。以食敲门，还敲的这么恰到好处，就冲着这份心思，陆海也愿意给章明珠一个机会。

　　“只要是有价值的东西，陆家都不会拒绝，姑娘的调料可有带样品？此物原料如何？人工如何？你是想出方子还是供货？出方子一口价姑娘怎么保证这方子是独一份？出货姑娘可有作坊？产量如何？”陆海连珠炮一般询问接连而来。

　　陆家众人知道这是陆海的考验，都不动声色的坐着，想看看这位小姑娘怎么回答，做生意也是一门学问。陆绍安偷偷瞄着章明珠，有点担心她被问的下不来台。

　　马铛头被这几个问题绕晕了，这么复杂，明珠不是就想换个庇护吗？

　　“大当家，此物我已经带来了，请先跟我看看样品。”打开食盒，原来足足一斤的黄油只剩下一块。正正方方如砚台一般大小的淡黄色固体，有一种细腻油润的哑光。

　　“此物名为黄油，从牛乳中提炼而来。制成后可以低温贮存，可以生食，也可以替代生油烹饪各种菜品。大当家可以尝尝。”

　　陆海也不多言，拔出食烤肉的小刀，薄薄地切了一片，刀入黄油，那细腻的手感令人心旷神怡，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陆海尝了一片干黄油。入口即化，有一股说不出的浓郁香气。

　　“确实是好东西，原料是牛乳多少升取一？”

　　“二十！我自己做条件有限，如果成规模生产我有自信降到十五。”

　　众人惊讶了一下，这么高的比例，看来这个黄油普通人家和小资本的作坊根本就做不起，怪不得章明珠要找他们做这个生意。

　　“可好保存？”

　　“最好低温贮存，生产过程中也需要低温条件，但我有低温运输的法子，成本也不高，稍后一起献给大当家！”听到这话，陆海更是吃惊，连运输和贮存都想到了，准备的确实很充分。这小姑娘也就十五六岁，能烧的一手好菜倒还说的过去，对做生意的门道也能这么清楚，背后不知是哪位高人。

　　“此物可易仿制？恕我冒昧，方子可是姑娘家里独有”

　　“确实是家中独有。”以她的年纪，让别人信服东西是她做的，不如说是祖传秘方更可信，“制作过程有数道工序，即使知道整个工序，仿制也殊为不易。”明珠不敢把话说死。

　　“章姑娘家中可是已经能制作这黄油了？要是姑娘想出货给我们，有多少我们要多少。”既然是秘方，陆海也不好开口讨要，东西倒是好东西，运到敦煌、凉州甚至京城，价值绝对能翻上百倍。

　　“大当家，实不相瞒，家父刚去，我们家没有余力做这门生意。我想用这方子入个干股，和大当家合伙做这生意。”

　　“姑娘节哀。”陆海赶紧拱手。众人也是一阵同情。

　　陆海沉吟了起来，陆家众人各怀心思，此时也没人说话，沉默的氛围让章明珠更加紧张，她看不出陆大当家的心思，背挺得直直的，手指无意识握住衣角，陆家家大业大，这门生意对陆家可有可无，对她确是别无选择，想绕过马帮进入草原，陆家是唯一的机会。越紧张越想不出好办法，一咬牙，只能按原先想好的说辞了！

　　“大当家，这是我写好的计划书，还有黄油秘方，请大当家先收下。”章明珠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放在陆海面前，陆海唬了一跳，这就把秘方拿出来了？这要是一般商人，他们拿了秘方还有章家什么事？

　　“明珠，明珠你……”马铛头也急了，可又不好当着陆海的面直说要小心防备，语无伦次起来。

　　“姑娘使不得，这方子你先收好。计划书是何意？”陆海走商多年，倒是不会为了一个秘方毁了自己信誉，这也是章明珠找他们的首要因素，这个方子在不怀好意的商人面前漏出来，犹如小儿抱金过市，对他们一家非常危险，只有陆家这种已经形成规模的商业巨擘，才会爱惜羽毛，也留给她一线周旋的余地。

　　“我信任大当家的人品，我相信大当家只要想做这门生意，必不会舍下章家，如果大当家不想做这门生意，这个方子就当明珠献给大当家的一件礼物，此物爽口，平时家里吃用也是挺好的。”小姑娘细声细气地说话，引得众人都是一阵怜惜，女子在世间多有不易，但某些时候却也容易让人卸下防备。“这计划书就是我写的黄油铺子运作构架，明珠见识浅薄，请大当家多多指教。”

　　“诶，姑娘确实诚心。”陆海拿起手边的小册子随意翻看了一下，脸色不变，众人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只是今日多有不变，你且容我考虑考虑，三日后，姑娘来驿站吧，倒时我给你一个答复。今天马铛头和章姑娘辛苦了，陆某谢过两位。陆丰，你们替我送送两位。”陆海把儿子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后院，明珠抱着她的红枣，有点沮丧，红枣是匹温柔的母马，水润的大眼睛温柔的看着明珠，时不时蹭一蹭她。

　　捏着银子，马铛头欢天喜地，赶得上他一年的收入了，这几天他一定要再加把劲，把陆家侍候好了。看着低落的小姑娘，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珠姐儿高兴点，陆大当家不是收下了你的方子吗。连做黄油的银子陆大当家不都让人结给你了。”

　　诶，陆老狐狸越是客气，章明珠心理越没底，银货两讫，万一人家就是不想欠人情呢？陆家不愿意做这门生意的话，她拿着那个方子也无用，找别人合作无异于火中取栗，反而是给全家招祸。

　　“马叔，那两道菜你以后能不能做，得看这黄油铺子能不能开起来了。”

　　“诶哟，那黄油二十斤牛乳才得一斤，这么金贵的东西，酒楼可做不起。”马铛头听到黄油的成本已经完全放弃了研究新菜的打算，这等物品家里不是金山银山谁吃得起。

　　辞别马铛头，章明珠牵着红枣慢慢地往家里走去，好不容易做完这件大事，她浑身软绵绵的，走路都像踩在棉花上。

　　“章姑娘，留步。”一道清亮的男声从后方响起，明珠下意识地转头，却见漫天夕阳下，一个高瘦的少年牵着一匹黑马，面容整肃地看着她，也许是因为方才太过紧张，明珠此刻总是很难集中起精神，也或许是晚霞太迷醉，傍晚的霞光将那个少年衬得分外英俊，她停住脚步，歪头疑惑地看着叫住她的陆绍安。

　　陆绍安牵马上前跟上章明珠，明珠看着这个半大的少年渐渐走近，他一身陆家侍卫的衣服，方才好像在雅间见过。

　　“章姑娘，大当家准备了一份礼物，权当今天你那两道菜的谢礼，你不知道，我们在草原上啃了几个月的干粮了，今天那两道菜好吃的舌头都想吞下去……”陆绍安马背的褡裢上放着两个箱子，生怕章明珠拒绝，不知不觉就说得有点多，坏了，她会不会觉得他很不稳重。

　　“东西比较重，且让我送姑娘一程吧。大当家让我上门拜会一下长辈。”他直视着明珠的眼睛，语气无比真挚，他一双眼睛生得格外的好，看着人说话的时候，让人觉得分外真诚。

　　既然是上门拜会长辈，说明陆大当家对他们家还是充满善意的，明珠求之不得，“这位侍卫大哥，那就麻烦你了，大当家费心了。”带陆家人去章家看一看，也好真是一下黄油生产线。

　　“不客气不客气，我叫陆绍安，辛子年生人，今年十六，你叫我名字就行。”明珠听人说话的时候总是盯着别人的眼睛，小小的面孔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让人觉得这个小姑娘怎么那么乖。

　　陆绍安从前从不耐烦应付家里的姐姐妹妹，她们总是因为一点点小事就生气，拉着他不是要首饰就是要新衣服，世界那么大，有看不完的书，走不完的路，他想在广阔的天地里奔跑飞驰，姑娘家那小小的后院从来吸引不了他。

　　章明珠和她们完全不一样，他和她要谈的竟然是做生意的事，这种新奇的体验让陆绍安不知如何对待她，明明是个小姑娘，行的却是男儿事。

　　“我是辛丑年生人，陆大哥，你且跟我来吧。”明珠前世在学校职场和男人相处惯了，倒是并不扭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