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出天山》水沫子

21、反抗

　　世间有章淮那样的慈父，也少不了禽兽一样的恶父。

　　刘小真的娘紧紧地把女儿护在怀里，像往常一样，任凭丈夫的拳头捶打在她的后背，刘小线缩在被子里，像母亲一样紧紧抱着弟弟妹妹，三个孩子听着那“咚咚咚”的闷响，一动也不敢动，紧紧地缩成一小团。

　　刘福打累了，踢了缩在地上的妻女一脚，拿起桌上的破酒壶，又喝了一口，打出一个长长的酒嗝儿，“丧门星，没用的贱丫头，这就让人赶出来了？你就不会躺在地上耍赖？让你做点事都做不好，跟你娘一样，笨得跟猪一样，晦气。”

　　刘福发泄完怒气，眼珠子咕噜噜转着，想着那个人的嘱托，要是小真下毒不成，下一步就......

　　“还赖在地上干甚，赶紧去做点吃的，饿死我了。”

　　刘家娘子听到丈夫的话，舒了一口气，赶紧拉着大女儿出了屋门，这顿打终于挨过去了。

　　母女两人到了灶台，刘娘子立刻开始涮锅做饭，刘小真沉默地帮着母亲烧火添柴，看着母亲常年青青紫紫的脸庞，内心一阵一阵的绞痛，她在作坊的那段日子，她们母子几个仿若到了天堂一般，因为自己能拿钱回来，阿爹不打人了，阿娘和弟弟妹妹脸上也有了笑脸，现在一切都毁了，美梦醒了，她们又回到了噩梦般的生活。

　　刘娘子是个坚韧朴实的女人，丈夫打她，她只会默默承受，儿女们生出来，她就豁出性命去爱护她们。大女儿因为丈夫，丢了作坊的工，看着小真灰败的脸色，她也只会劝她，要认命。

　　“你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清楚，把你们娘几个的命搭在这样一个人手上，刘小真，你对得起你母亲和弟弟妹妹吗？”章明珠的几句话一直在刘小真耳边盘旋。

　　家里唯一的一条腊肉只有刘福才有资格吃，他吃着炒腊肉，呼噜呼噜扒拉了几碗面条，又醉醺醺地睡去。

　　母子几个这才敢吃饭，刘娘子把剩余的几块腊肉夹到几个孩子碗里，自己就着那点汤汁，几口吃完，又急匆匆地开始收拾碗筷，她唯一的织布机被丈夫输掉之后，只能靠洗衣赚几个铜板，今天还有几桶衣物等着她清洗。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几个孩子都帮忙阿娘一起洗衣服。

　　刘娘子边干活边安慰女儿，“小真，都是你阿爹不好，不然你也不会丢了工，幸好掌柜的心慈，这要是在别家作坊做学徒，被主家白白打死的都有。”

　　刘小真使劲点了点头，“作坊里的掌柜的和管事们，还有那些小姐妹，都是好人。”

　　“乖女，你也别难过了，这都是命，熬熬就好了，等过几天，阿娘托个媒婆，帮你找个好婆家，你就算脱离苦海了，你进过作坊，现在有的是人家愿意和你结亲，真是老天保佑。”以前刘家处处被人瞧不起，女儿到了年纪也无人问津，进过作坊后，提亲的人就多了起来。现在小真虽然被作坊赶了出来，趁着还没传开，早日找个婆家才好。刘娘子思量着大女儿的前程，计算着灶台下藏着的二十文铜钱够不够找街上的媒婆。

　　刘小真心里装着事，对嫁人的事兴致缺缺，她这种出身，嫁人又如何，还不是如阿娘一般，伏低做小在别人家里操劳一生。

　　刘小真一直担心刘福欠的钱，怕债主上门，她们姐妹被阿爹抵了债。谁知道刘福出气打了她们一顿后，异常平静，平日里老老实实待在家，除了喝酒，竟好几天不往赌坊钻。她的心里非常不安，总觉得未卜的风暴在前方等着她。

　　刘福这些年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所以当他要毒死刘小真的时候，他都没打算瞒着妻子，妻子在他的眼里，就是会说话的牛马，任打任骂，压根没有自己的思想。

　　可他低估了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决心，当看到万年不近灶台的丈夫端着碗出来的时候，刘娘子就觉得不对，她踌躇地跟在丈夫身后，“当家的，还是让我来吧。”刘福看都不看她一眼，一手挥开妻子，端着面汤进了孩子们的屋。

　　姐妹两个正在做着绣活儿，两个小的在炕上帮姐姐们绕线分缕，看到阿爹进来，小孩们吓得立刻躲在了姐姐身后。

　　小真小线立刻起了身，“阿爹......”

　　刘福笑眯眯地看着儿女们，将手里的面汤放到炕桌上，指着大女儿就说，“大妞儿，阿爹给你下了碗汤，你喝了吧。”

　　他浑浊的眼睛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仿佛儿女在他眼里就是任他摆布的木偶，刘小真还没反应过来，刘娘子率先冲了进来，“当家的，这是什么？你要让小真喝什么？”她急急忙忙地就想扯刘福的袖子，恐惧地看着桌上的面汤。

　　“扫把星，你懂什么，小真喝了这个，咱们全家就吃香的喝辣的，以后啥也不愁了，就当养了这个赔钱货这么久，她孝敬咱们的。”

　　刘福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响在了刘娘子脑门，“当家的，这是毒吗？这是毒吗？不能让小真喝啊，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小真马上就能出嫁了，她出嫁了，就不用家里操心了......”

　　“少废话，她嫁出去才能得几个钱，我白养了她那么久，她孝敬我是应该的。”刘福失了耐心，端起桌上的碗就想抓来女儿硬灌。

　　小弟小妹懵懵懂懂没有听懂，小线却听明白了阿爹要毒死姐姐，像往常姐姐保护他们一样，她反射性地抱住姐姐。

　　刘娘子尖叫一声，拉不住刘福，情急之下抓住刘福的胳膊就狠狠咬了下去，“啊！臭娘们！”这么些年从没反抗的妻子竟然咬人，刘福怒火中烧，放下面汤，反手一个嘴巴，打地刘娘子脸偏了过去，嘴里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谁料口鼻流血的妻子竟然仍旧没有撒手。

　　刘福怒急，抓起妻子的头发，拖着她就想往墙上磕。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暴怒的阿爹，流血的阿娘，吓得哭都不敢哭的弟弟妹妹，刘小真耳边又响起那句话，“刘小真，你要把你们娘几个的命搭在这样一个人手上吗？”

　　刘小真坚决地推开妹妹，从炕上抽出做针线的剪刀，几步上前，对着刘福的后勃颈就扎了下去，血直接喷了出来，刘福连声音都没有发出，直挺挺倒了下去。

　　啊，这个一直压在她们头上，主宰着她们所有喜怒哀乐的人，原来这么脆弱啊，看着刘福的尸体，刘小真异常平静，真奇怪，以前怎么会那么怕他呢，他现在躺在那里，分明是一个矮小懦弱无能的男人。

　　刘小线吓傻了，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出声，两个小孩子懵懵懂懂，还是如往常一般抱在一起躲在被子里，像阿娘和姐姐们嘱咐的一样，阿爹打人的时候，不要出声。

　　刘娘子抬起头，口鼻额头都是血迹，她看看倒在地上的丈夫，又看看面无表情捏着剪子的女儿，挣扎着站了起来，发着抖要从小真手里抠出那把见到，口里喃喃自语着，“是我做的，是我做的，刘福猪狗不如，想害死自己女儿，他不得好死......”

　　刘小真此时如同脱胎换骨般轻松，她好像脱下了一层束缚，此生没有这么轻松过，她握住阿娘的手，“阿娘，你别怕，小线，过来给阿娘包扎一下。”

　　刘娘子浑浑噩噩被小女儿扶到了一旁，包扎身上的伤口，只见大女儿蹲在地上，开始扒拉刘福的尸体，她从头搜到脚，果然从他腰间搜出鼓囊囊一个荷包，打开是两块白花花的雪花银，摸着至少有二十两，看来，这就是她的买命钱。

　　刘娘子和刘小线看着刘小真的动作，也慢慢冷静了下来，两个小孩子依偎在她们身旁，刘小真回头的时候，就看到四双相似的眼睛，脆弱、善良、依赖，她的内心一片平静，现在，这些人，归她保护了，这个家，归她了。

　　“阿娘，小线，就让他在这里睡一天吧，晚上把他搬到外头，就说他跌倒水桶里淹死了。”

　　看着平静的刘小真，刘娘子还没能反应过来，刘小线已经明白了姐姐的意思，她坚决地上前拉住了姐姐的手，“阿姐，我听你的。”

　　“你们，你们......”刘娘子不是个机灵人，可要是在丈夫和女儿之间选一个，她永远都会站在女儿这一边。

　　于是母女三人带着两个小孩子，开始商量抛尸的事情。

　　陆家盯梢的一个暗卫，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切，刘福准备毒杀亲女的时候，他还犹豫要不要出手打晕刘福，万万没想到刘小真敢亲手弑父，这小娘子真是不一般，屋内三个女人还在商议如何处理尸体、清洗衣服、洗刷地板和墙面，他悄悄地离开了刘家小院，用上轻功，趁着夜色朝黄油作坊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