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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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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摩天大厦。
钟晚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上的报表,右手覆在鼠标上,熟练的点击保存、导出、发送。连着好几天加班,终于完成了恒达公司上个月的收尾工作。整个办公室只剩她一个人,她利落地关了电脑,左手习惯性地摸到了办公桌上的便签,上面有她写的待办事项。
7月3号,星期五,出差,成本会计培训,重庆。
今天已经2号了。
她捏着便签的手一顿,随即将便签倒扣在桌上,脱了高跟鞋,在出勤包里翻出一双球鞋,换上后将办公椅归位,关了办公室的灯,又锁好了门,神情冷漠地按了电梯下行键。
这是一栋位于黄金地段的写字楼,她所在的18楼是一家规模不错的会计师事务所。钟晚大学毕业后就在这家事务所上班,短短三年,她从一个不起眼的实习生一路高升到如今的部门经理,准确来说应该是即将成为部门经理。
她在的这个小组人员全是项目经理,领头的部门经理是个快四十岁的富太太,听说公司请她去重庆培训,她觉得重庆太热,去一趟太遭罪,第二天就辞职回家带孩子了,临走前推荐钟晚上任。钟晚在公司从不与人节恶,也不与人交好,只是她天生吊眼,身高出众,再加上不爱笑,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压迫感,偏偏这样的一个人脸上还有两分婴儿肥,骨架不大,身段紧实,隐隐透着一股丰腴美人的风情。组里的男生称她为低配版高岭之花,不好拿捏,女生则讥讽她是个小肥婆,僵硬的财报机器人。
组里几个有意见的同事嘀咕了好几天,被部门总经理一句就算按业绩来看轮也会只轮到钟晚头上熄了火,其中一个很不服气的小姑娘满不在意,将刚做好的指甲凑到嘴边轻轻一吹:“她是经常加班,业绩也好,还不是因为没人要,老姑娘一个。长得再好看,就那副清高的样子,谁受得了?”
钟晚倒不在乎他们背地里的那些议论,实际上她的神经系统里已经很少有情绪这种东西了。只是在听说要去重庆的那一瞬间失了神,不同于以往她果断的性格,拒绝的话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却又被莫名的咽了下去。
重庆,真的能去吗?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钟晚刚要抬脚走进去,却看见袁来和马楷站在电梯里。
都是熟人,都在同一栋写字楼工作,按理说应该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可双方都心照不宣的选择能不见就不见。
钟晚短期内第二次犹豫,这久违的心理活动让她有些烦躁,她不自觉地拨了一下耳边的头发,然后双手环臂,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尖,她想等着电梯自动关门,她坐下一趟。
“进来吧。”
袁来带着命令性的声音飘进钟晚耳朵里,马楷见状立马去按电梯的开门键,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对着钟晚说:“钟晚,这都几点了,还不赶着回家吗?早进来早走吧。”
钟晚沉默了两秒,长腿往前走了几步,进了电梯转身站在马楷旁边。
三人都是大学同学,袁来有经商头脑,也有资本,毕业就包下了这栋楼的20-22层,一层搞房地产中介,一层搞茶叶批发,一层开了个直播公司,马楷是个人精,认准了袁来当老板,跟着袁来混了这么几年,老婆本有了,车子有了,甚至房子也买在奉城二环内。
他看了一眼自家西装革履的老板,又看了一眼穿着正装与球鞋的钟晚,本想说几句话调节一下气氛的,可垂在西装裤边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愣是一个字没蹦出来,心道今天这电梯怎么格外的慢啊。
最先活动的人还是袁来,他伸手在负一楼按了一下,微微侧头问钟晚:“看你这装备,今天又打算骑摩托回去?”
钟晚愣了一下,没什么调子的说了句:“是。”
从前都是很好的朋友,自从...出车祸去世以后,所有人都将钟晚列为重点看守对象,如今三年过去了,大家也都以为钟晚已经放下了,渐渐不再关注她。只有同在一栋楼的袁来和马楷,经常看见钟晚在夜里飙着摩托从他们面前飞驰而过。
这样的场合下,袁来不开头说话马楷是不会轻易张嘴的,袁来似乎也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斟酌用词后,语气诚恳地对着钟晚说道:“钟晚,你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也是一个聪明人,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想挖墙脚的老板,我都认为你应该放下过往,向前看,王孟不可能再回来了,再说他...”
袁来回了神,及时刹住了车,惊觉这件事不应该再拿出来当说词。
马楷的确希望老板能劝劝钟晚,但没想到王孟的名字就这么被提了出来,还有那个曾经轰动全校又被学校高层极力压下的秘密,也差点被提及。连他自己都有些恍然隔世,他当即就去看钟晚的脸色,发现钟晚没什么表情,连站姿都没变过,直挺挺地望着前方,一颗心才稍稍落地。
钟晚也好久没听见这样的教诲了,她那颗不起波澜的心好像一碰上这样的教诲就会开小差,她甚至可以在不听任何前缀的情况下接着袁来的话说下去。
她随口说了句知道了就再没接话,袁来当惯了老板,一腔好心被这样无视气得他有些变脸。马楷作为王孟曾经最好的兄弟,如今老板最得意的助手,被钟晚牵过红线的幸运儿,夹在中间实在为难,喘气声都放小了。
负一楼终于到了,几乎是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钟晚就迫不及待的走了出去,袁来再次被无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盯着钟晚的背影,有时他在马楷面前还是有几分从前的朋友模样,转身冲着马楷翻了个大白眼,马楷一看他的样子就短暂的抽离出了老板与下属之间的关系,走上前拍了一下袁来的胸脯。
无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格,就是头倔驴,要是说这些有用的话,她会在孟哥去世之后疯狂地迷恋上骑摩托吗?她会拿着这么高的薪水却死活不搬出大二他俩在学校附近租的小破屋吗?”
说着说着马楷的声音就变小了,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以前在奉城大学的日子,想起王孟信誓旦旦地指着一块还没开发的黄土坡说:“以后我肯定能在这里盖一座别墅,到时候我把钟晚娶进门,你们都来家里参观啊,谁不来谁孙子!”
结果呢,那片黄土坡现在还是片黄土坡,曾经那个夸下海口的人却成了真正的孙子,被家里人接回了千里之外的重庆,长埋不起。
袁来也沉默了,王孟虽然像个地痞流氓,行事乖张,却也重情义,只是后来出了事,接着又出了车祸,从此告别了这个世界。袁来从小接触的人,不是世家子弟,就是军阀豪门,跟这帮人混到一起之后,他才知道原来朋友还可以是这样的。他是家里老二,家族企业落不到他头上,他早早就想过干脆自己出来单干,在他从前的蓝图里,是有王孟和钟晚的,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两人都跟他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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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晚今天骑得快,回家之后洗了个澡,手机里有一条短信,她一直没点已读,短信界面亮着个红点,是提醒她飞重庆的时间。
常年失眠的原因,她将房间的灯改成了暗灯,昏暗的环境有助于她入睡。她没有擦头发的习惯,重重地倒在床上,看着空捞捞的天花板,有些发神。带着寒意的发丝贴在头皮上,她猛然想起了今天袁来说过的一句话:王孟不可能再回来了。
是啊,的确是不可能再回来了,翻了一车的人,就王孟一个人砸到头部,抢救无效,当场死亡,其他人都救回来了。
一些血肉模糊的画面像胶片一样在钟晚脑海里闪过,她强制性打断回忆,像以前一样转移注意力。
她试图去回想自己有没有拔车钥匙,回家的时候有没有反锁门,冰箱里是否有过期食物。床头柜上的闹钟嘀嗒嘀嗒走着,钟晚只觉得那声音格外刺耳,就像贴在她耳朵上叫嚣一样,怎么平时没有这么大的声音?她烦躁的起身,将闹钟放去了客厅。
再次回到床上,再次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再次转移注意力,只觉得前面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焦虑不安,可是她无法停下,于是更加焦虑不安。
王孟,心里有个声音把这个名字念了出来。
她很少梦到王孟,这一点很奇怪,可又转念一想,一个吸毒的人,有哪点值得她梦?
钟晚的眼睛终于不再像一潭死水,而是晦暗不明地交织着恨意和思念。她的脸也不像平日里那么冷清,眉间皱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薄唇紧抿。她一遍遍地在心里说我恨你,又一遍遍地放软声音说我想你。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双眼都是血丝,黑眼圈挂在眼睛下,脑袋都已经昏昏沉沉了,可身体还在绷着。
在她最后的意识里,她好像是摔下了床,并且挺疼的。